揉搓

庶女生存手冊 揉搓 木魚哥

當年五娘子在的時候,進了明德堂的兩個通房,一個姓王一個姓毛,因爲都是光明正大地做通房賞賜進來的,進門就有了姨娘的名分。面上雖風光,私底下卻一直被五娘子關在偏院裡,沒事絕不許出門,也就是七娘子進門的第二天出來給她上了茶,便再沒有多少動靜。

在明德堂正院裡住的,也就是大太太讓她帶來的玉芬、玉芳同乞巧了。

玉芬、玉芳私底下怎麼樣,七娘子不大清楚,但當着七娘子同她的心腹,總是乖得和貓一樣,從不敢隨意進堂屋來在七娘子跟前礙眼,當着許鳳佳,雖然難免飛兩個眼色,但行動上是再沒有一點不妥的。她們這些孃家陪嫁來的通房丫頭,生死榮辱不過七娘子一念之間,但凡有點腦子,當然都知道該怎麼做事。

七娘子就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這乞巧,的確也難辦得很。”

玉芬玉芳兩個畢竟沒個名分,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人物,但乞巧就不一樣了,畢竟在七娘子身邊服侍了幾年,很多事她心裡影影綽綽也有個數,這種親信不好好安置,很容易讓身邊人寒心。

但她又分明沾染了嫌疑,自己要是不殺雞儆猴,恐怕將來新進來的丫鬟們心裡有了祈盼,就算許鳳佳沒有心思,也難免鬧得難看,讓明德堂在樂山居那裡有了把柄。

立夏垂着眼不敢看七娘子,一邊慢慢地爲她係扣子,一邊輕聲爲乞巧求情。

“說起來,其實就是一場誤會。乞巧也是絕沒有那個膽子,敢蛇蛇蠍蠍地給姑娘添堵……”

這不就來了?立夏是個好心人,和乞巧在一塊兩三年,以她的性子,是肯定要爲乞巧求情的。

“她倒是運氣好。”七娘子自言自語,又彈了立夏額角一下。“連你都爲她求情。本來說不準是……”

想到乞巧幾次在許鳳佳跟前的表現,她不禁嘲諷地笑了笑。乞巧能以這樣的巧合脫身,是她都沒有想到的。

算了,畢竟相處幾年,也不是沒有感情。

“好,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讓她過來見我吧。”她出了淨房,放肆地伸了個懶腰。“真是餓死人了,昨晚就沒有好生吃飯……”

西次間裡當然是已經預備了一桌豐盛的早餐,七娘子吃過早飯漱了口,穀雨和春分便抱着四郎、五郎來給她請安。

“聽說今兒少夫人起得晚,就沒有讓他們過來。”穀雨笑盈盈的,“可兩個小郎君惦念着少夫人,一上午問了幾次,怎麼還不去西邊。”

七娘子笑嘻嘻地點了點四郎、五郎的小鼻頭,“是不是真的?嗯?真這麼想七姨?”

五郎已經被桌前還沒撤走的盤碗給分去了注意力,一邊掙扎着要下地去抓,一邊心不在焉地嗯嗯哼哼。四郎卻瞅着七娘子點了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又把臉頰藏到了穀雨的肩上,不和七娘子對視。

這孩子實在是害羞得惹人憐愛。

七娘子把他抱在懷裡掂了掂,滿意地道,“似乎是又重了。”

她拿過撥浪鼓逗了逗四郎,等到五郎也看過來要玩撥浪鼓,便慷慨地又拿了一個一色一樣的小玩具,讓五郎捧着玩耍。等到兩個孩子都玩得入神了,才讓春分把四郎抱開,又問穀雨,“世子這些天有時常進來看望吧?”

穀雨望了兩個孩子一眼,才輕聲道,“每天倒是都進來看看,只是孩子們也不大認爹。”

大戶人家,小孩子要到懂事了才知道親近爹孃,也不是什麼稀罕事,畢竟從下生起就是奶孃丫鬟們照顧,往往對父母沒有特別的依戀情緒。七娘子也不以爲意,又問,“起居小冊子帶來了嗎?”

就隨手翻閱着下元寫的起居小注,仔細地讀了讀兩個孩子這幾天的起居瑣事。慢慢喝過了一盞茶,才讓穀雨春分把四郎、五郎帶下去吃飯:這兩個孩子一天要吃好幾頓,作息和大人們都不大一樣。

等到四郎、五郎的腳步聲都聽不到了,立夏才把乞巧帶進了屋子。

不過幾天沒有在七娘子身邊服侍,這丫頭就憔悴了不少,雙頰甚至有微微的凹陷,平時那股自然而然的婉約清麗,早已經不翼而飛。和七娘子對望了一眼,她便哽咽着跪了下來,一邊磕頭一邊呢喃,“姑娘慈悲,姑娘慈悲。”

七娘子眉頭一皺,原來還有的一點點憤怒,在乞巧的這番做作跟前,倒也就化作了水。

這丫頭的生死就係於她一念之間……這樣的主從關係,本來就是極畸形的。乞巧就算有什麼不該有的念頭,也總是還沒有實現,就遇到了這樣尷尬的巧合。

“你是識字的。”她拿下了手邊的花名冊,遞到了乞巧手上,“對楊家的下人,可能也有幾分熟悉。這都是沒成親的男丁……你自己挑一個吧。”

乞巧的顫抖一下就止住了,她幾乎是驚愕地擡起頭,直直地對上了七娘子的眼睛。

七娘子平靜地回視着她,神色靜若止水。

立夏就用腳尖碰了碰乞巧的脊背,乞巧一下好像過了電,彈起身子又給七娘子磕頭。“姑娘慈悲!”

就算是沒有這番尷尬,乞巧也就是這個下場了,配個得用的管事,做個管事媳婦……主人身邊得用的大丫環,要不是擡舉成通房,要不然就是走白露的路子。在那麼不尷不尬的事體之後,七娘子這樣處置乞巧,已經非常寬大。

她脣畔就浮現了一個小小的笑,頓時又感到了一陣難言的輕鬆:乞巧畢竟跟在她身邊有一段日子,兩個人總是有感情的。

吃過午飯,七娘子又叫玉芬、玉芳進來說話。

大太太挑這兩個通房,實在是用了心思的,這兩個小姑娘今年都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生得雖不說花容月貌,但卻都很勾人,有一股特別的純情態度,就是女人見了,都要生出憐愛。

性子又都好,玉芬雖然有時候愛捉狹,但當着主人們卻很柔順,玉芳更是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和泥巴一樣任人揉搓。見了七娘子,更是她還沒有開口,就已經軟成了一灘爛泥,抖抖索索的,連話都說不順了。

七娘子也不着急,將這兩個丫鬟晾在當地,自己喝了幾口茶,才細細地打量起這對姐妹花。

正妻是娶來當家的,通房纔是討好男人們的,調教通房也算是門手藝,大秦的大戶人家少不了通房,當然也就有邊際產業應運而生。尤其江南鹽商聚集,揚州瘦馬聞名遐邇,大老爺就算再三嚴詞拒絕,也有些存心攀附的各地官僚,將蓄意培養,慣習百般淫巧的美貌少女送到楊家。好在他老人家雖然好色,但卻也自持,這些女子多半是被隨手轉送,或者打發了聽其聘嫁,因爲出身畢竟不夠正經,除非被正經收用,閨中姐妹們是難得見到的。

恐怕玉芬、玉芳姐妹就是大太太從收到的通房中悉心挑選出來的。這些人身世飄零,並沒有一點可以依靠的親友家人,主婦一個看不順眼,不是轉賣就是藉故藥死,就是死,都死不出一點痕跡,當然要悉心服侍主母,就算有幸生育,也絕不敢和主母一爭高下。

大太太送這一對通房給她,卻不是存心害她,只怕還是想在人事上給她一點幫助。

七娘子只是打量了玉芬玉芳幾眼,就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要不是許鳳佳自己願意,在這種充滿誘惑的環境裡,綁住一個男人的忠誠,真是談何容易?這對姐妹一個俏皮一個柔婉,卻都是膚若凝脂眼若秋水,神態誘人處,雖還比不過六娘子,但六娘子的美麗裡終究還帶了傲氣,就像是一朵自顧自盛放的牡丹,她自管美她的,與觀者無涉。而這對姐妹的美卻有着極強的目的性,一顰一笑,都有說不出的風情……就是乞巧和她們相比,也都輸了一段風情。

“今年多大了?”她慢悠悠地盤問。

卻是玉芬開口,“剛十五……”

看得出,她已經盡力收斂了自己的媚態,但話裡卻仍是悠悠地帶了一絲顫音,若有若無地撥弄着聽者的心絃。

七娘子就凝眉沉思,“也都及笄了,是大姑娘了。”

她將沉口杯頓到了几上,“你們同立夏、上元不大一樣,並沒有過多的執事,前一陣安排在倒座南房歇息,也委屈了些。從今兒開始,就去偏院裡服侍王姨娘、毛姨娘吧,人多熱鬧些,也互相做個伴。”

玉芬頓時就咬住了下脣,不豫之意一閃而過,才柔順地應了是。

玉芳卻深深地垂下眼簾,搶在玉芬之前磕了頭,算是謝過了七娘子的恩典。

七娘子看在眼裡,不由暗自嘆了口氣。

算了,也都是可憐人,除了籠絡男人,別的也什麼都做不了,不由分說拿她們開刀,反倒是她太苛刻。

她揮了揮手,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吃過午飯,她小睡了一會,起來找白露進來談了半日,轉頭和立夏感慨。“別看明德堂這麼小,進進出出,都是精明人。要抓誰的小尾巴,還都得下一點心機。”

立夏只是笑,“話是這麼說,我看姑娘可是成竹在胸,一點也沒有畏難。”

七娘子愜意地伸了個懶腰,“笑話,這麼點小事都玩不轉,我還有臉做明德堂的主母?”

她合上花名冊,默想了半日,就和立夏商量,“眼下這幾件事,是要抓緊上心辦的。”

“第一件就是起名的事,兩個孩子的生日馬上就要到了,名字再不起出來,有心人難免又要揣測,鬧得人心浮動,就不大好了。這件事,要和世子爺商量。”

“第二件,乞巧畢竟是我用過的丫頭,忽剌巴放出去配人,外面的人難免會有猜測。你和乞巧商量一下,想個由頭,不要讓她遭人口舌。畢竟也是主僕一場,只爲了這一點誤會鬧成這個樣子,我心裡也不落忍。”

七娘子頓了頓,又扳着手指算,“孩子們明年就該開蒙認字,也要留心物色先生。明德堂裡的事就是這麼幾件了……還有什麼我沒想到的?”

“少夫人說過,今年不能再靠董媽媽照看着收田租,江南那一帶要撥人回去照管。”立夏提醒七娘子。

七娘子頓時想起此事,她點了點頭,“正好,那就讓乞巧成婚後回江南去吧!”

她略略有了一點感傷,“到底是跟在我身邊幾年,也沒有出過什麼大錯。也免得你們私底下埋怨我嚴苛了。”

立夏皺起眉頭。

“能遇到姑娘這樣的主子,已經是乞巧的造化了。”她靜靜地道,“就是剛纔吃午飯的時候我回去,乞巧還哭着讓我謝過姑娘……姑娘就放心吧,我、上元、中元、端午都明白您的苦心,是決不會讓您爲難的。”

七娘子就欣慰地長出了一口氣。

今天這一番做作,並沒有白費功夫。自己身邊的幾個近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就好。”她喃喃自語,“總算我們主僕情誼能夠保全,就是再好也不過的事了。”

許鳳佳到晚上纔回明德堂吃飯。

“怎麼鬧得午飯都沒有進來吃?”他一進西三間,七娘子就擱下筆,笑着偏頭問。“還以爲你今兒是要進來吃午飯的,派人到前院問了,又說你進宮去了,又說你在夢華軒,我倒不知道聽誰的好。”

許鳳佳神色不大高興,一邊解衣,一邊粗聲回答七娘子,“是先到夢華軒,再直接從夢華軒進宮去的——皇上今兒終於鬆了口,說是這南洋的事,可以再商量。”

“這不是好事嗎?”七娘子下了炕,爲他脫了外袍,跟進來的上元忙跪下來給許鳳佳換了家常穿的便鞋,便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屋子。“怎麼還是一腦門的官司……不知道的人,還當你受了什麼氣呢。”

許鳳佳怔了怔,正眼看向七娘子,凝思了片刻,才偏頭笑道,“怎麼,這麼快就開始念着我了?嗯?”

七娘子嗔了他一眼,他才笑着擺了擺手,端正了容色。

“外頭的事,說給你聽你也很難明白,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就別操心了。”

許鳳佳一邊說一邊進了淨房,七娘子不便跟進去,只好氣悶地在外頭等着,好容易等到許鳳佳出來了,才繼續了剛纔的話題。

“別的事,你不想說,我當然也不會管。”她跟在許鳳佳身後到炕前坐定了。“但南洋的事,說都說出口了,怎麼也要解釋一下,不然我怎麼放得下心?”

許鳳佳就似笑非笑地看了七娘子一眼。“這一回,你怕是真不想我走了吧?”

他付了那樣大的代價,想要聽一兩句甜言蜜語,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七娘子從善如流,“升鸞,我是真不想你下南洋去……行行好?出什麼事了,你告訴我呀?”

“沒有什麼特別的事。”許鳳佳難得地現出了躊躇,猶豫片刻,才道,“就是以皇上的性子,沒什麼理由,恐怕不會忽然放棄。我怕他是……”

他面上就掛起了少許憂色。

七娘子頓時意會:將大皇子的消息瞞下來,是要承擔風險的。許鳳佳固然有這個膽子,但也不代表他不會擔驚受怕。萬一皇上私底下收到消息,發覺許家在這件事上瞞騙了他,君臣之間出現裂痕,是難免的事。

“要不要我問一問表哥?”她靠近了許鳳佳,關切地握住了他的手。“還有連世叔……皇上瞞得過你,卻未必瞞得過他們兩人。”

許鳳佳沉吟片刻,才低沉地道,“也好,我總有種感覺,皇上忽然改口,背後的內幕,肯定並不簡單。”

他打量了七娘子一眼,又自笑道,“倪家這些年一直官司纏身,在皇上跟前因爲一樁陳年往事很不見寵,祖母還好是不知道你和封家之間的聯繫,不然,對你的態度必定大改。這層關係要不要揭露,你自己斟酌。”

以七娘子的智力,當然聽得懂許鳳佳的暗示,她毫不考慮地搖了搖頭,“我倒寧願祖母不知道來得好。”

她沒有給許鳳佳評論的空隙,就開啓了另一個話題。“四郎、五郎的生日就要到了,起名的事,你拿定主意了?”

許鳳佳卻先擱置了這個話題,執着地看着七娘子,似乎在等她的解釋。

七娘子只得嘆了口氣。“倪家的事,我沒過門前就早知道了。但自己的仗,我習慣自己來打。”

她已經準備好爲這件事和許鳳佳爭執一番,沒想到許鳳佳反而大有讚賞之意,輕輕鼓了鼓掌,“不愧是我的少夫人。”

他結束了這個話題,卻又沉默下來,垂下頭把玩着案頭的小鎮紙,又過了一刻,才擡頭輕聲道,“我看,四郎五郎還是跟着和字輩的哥哥姐姐們取名更好些,免得從小就分出不同,倒不利於兄弟姐妹間的相處。”

七娘子不禁眉尖緊蹙,她想說什麼,但許鳳佳卻豎起一根手指,壓在了她脣瓣之上。

“這件事,我會親自向四姨解釋,你不用擔心。”

他神色莫測,似乎有什麼難解的思緒,正在腦海中流竄,就連這寬慰,也帶了些漫不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