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妧正和皇帝陛下激烈地交戰。
多日不見, 皇帝的戰術已經越發剛猛, 實在叫十姑娘覺得應對很艱難呀。
靖王就坐在一旁, 看小姑娘和皇帝一同趴在桌子上, 在棋盤的兩旁,雙方的表情都十分凝重, 偶爾擡眼, 竟是電閃雷鳴刀光劍影, 再看看那棋盤上大片大片的黑白棋子,眼角挑了挑, 搶了一旁訕笑的宮女手中的帕子去給阿妧擦額頭上的薄汗,順便用鄙夷的目光看着連小姑娘都不放過的皇帝,冷哼了一聲, 將手中的茶也餵給阿妧說道,“喝點水。”
爲了下棋,阿妧都不喝水了, 靖王就覺得皇帝很討厭。
輸一把叫他家小姑娘開心一下能死麼?!
“作爲能和朕旗鼓相當的對手, 只有用最認真, 絕不放水的態度,才能表達朕的認真和對阿妧的尊重!”
“陛下說得好!”小姑娘嘰裡呱啦地給他鼓掌道,“我也全力以赴啦!”
更遠處, 豫王夫妻繼續保持着沉默。
這麼高深的五子棋, 夫妻倆都不怎麼擅長,總覺得那棋盤上大片大片的棋子看了令人胃疼。
“果然,阿妧你是朕的心靈摯友!”連這心態都是一模一樣兒的, 皇帝陛下頓時就深深地感動了。只是再感動,放水也是絕不可能!
皇帝陛下的心都鼓動了起來,越發專注在這棋盤上。阿妧探頭探腦地跟着下棋,不大一會兒,就將手裡的茶盞隨手放在了靖王的手上,自己哼哼着趴在棋盤上,和皇帝臉對臉兒地下棋。豫王妃本是笑着,只是見阿妧很自在地將茶盞丟給靖王,靖王竟沒有惱怒,反而給阿妧拿着茶盞等着她下一回再要,就愣了愣。
“怎麼了?覺得沒意思了?我帶你去外頭走走?”豫王也覺得怪沒意思的。
上頭這兩個在御座兩旁下棋,下邊兒他簡直就是在和弟弟靖王大眼瞪小眼兒。
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回去好好兒抽打熊兒子呢。
“沒什麼,只是覺得怪怪的。”豫王妃又看了靖王一眼,見靖王一隻大手裡託着茶杯,另一隻手掐了一塊雪白的點心送到阿妧的嘴邊,小姑娘也不接過來,吭哧吭哧扭頭啃了一口搖了搖頭,靖王就滿不在意地將剩下的自己吃了,就越發覺得奇怪。
只是她又想到靖王從小兒將阿妧給養大的,這也是兩個人習慣了相處的緣故,欲言又止,卻還是低聲對豫王問道,“阿玄可說了他何時大婚?”
“不知道。”豫王就悶悶地說道。
在這一刻,豫王殿下慶幸自己有三個兒子。
這弟弟擺出一副要孤獨終老的破德行來,豫王殿下生得多,往後給弟弟一個給他養老送終啊?
“阿玄這歲數兒也不小了,我聽說元秀回京,連阿珩都要成親了,這滿京裡頭雖然也有些成親晚的,只是我冷眼瞧着,都不及阿玄這般歲數兒了。”
豫王妃當真是把自己往長嫂如母那方面靠的,見豫王一愣,就壓低了聲音遲疑地說道,“從前父皇母后給阿玄相看的,都是大家閨秀。只是你也看見了,阿玄性子就悶,再來個沉穩謹慎的媳婦兒,這日子還怎麼過得下去?叫我說,不如瞧瞧那活潑伶俐乖巧可愛,軟乎乎知道撒嬌打滾兒……”
見豫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豫王妃也覺得這世間大概沒有這麼神奇的姑娘,只是福至心靈,合掌越發低聲問道,“你覺得阿妧……”
“絕無可能!”豫王斬釘截鐵地說道。
“阿妧如今也長大了,如今定親,過個兩三年也能成親了。”若阿妧去做靖王妃,那豫王妃是絕對歡迎的,畢竟阿妧軟乎乎沒心機不知道爭寵,和豫王妃已經認識多年,彼此感情極好,不比那些不知根知底兒的女子強出百倍千倍?
且阿妧就跟豫王妃半個閨女似的,她平日裡就很疼愛,看着她長大的,日後若做了妯娌,那感情只有更好,因此豫王妃的眼睛就亮了,戳着豫王腰間的軟肉兒竊竊道,“多可愛的小姑娘?阿玄和她在一塊兒的時候,你可看見他有不高興不耐煩過?我可跟你說,先下手爲強。你若晚了,只怕她就要被別人叼走。”
就比如六皇子。
六皇子是豫王的弟弟,對皇后和豫王一向尊敬,豫王妃只有疼他的份兒。
只是若和靖王比起來,豫王妃也只好和六皇子說聲對不住了。
“母后提過,他自己都說絕無可能。”
“那時阿妧纔多大兒,巴掌大的一團,若說那時就對她有心,禽獸不成?”豫王妃就攛掇起來,對丈夫低聲命令道,“可阿妧如今長大了。你回頭去問問阿玄。問一句,又不會叫你死!”
“你!”天底下敢跟豫王死啊活啊還沒有被抽成餡兒餅的,也只有豫王妃一個了。
“怎樣?!你還想生個閨女不?!”豫王妃就表示若王妃的心情不美麗,就沒有軟乎乎的小閨女生出來給他寵着了。
至於爲什麼沒有?
豫王殿下不聽話,都去睡書房了,還生個啥啊!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豫王被這威脅給脅迫了,緊繃着一張不怎麼英俊的臉冷哼了一聲,卻最後偏頭說道,“回頭我問問。”
“你可一定得問啊。”
“知道了!囉嗦!”
“你敢說我囉嗦?!還想生個閨女不?”
“換個詞兒!”
“偏不!”
“哎喲,你們兩位說什麼呢?”見豫王夫妻彷彿都要打起來了,皇帝在上頭剛剛終結了自己命運中的宿敵的棋局,見小姑娘吭哧吭哧趴在棋盤上沮喪地彈棋子兒,正哈哈地大笑兩聲,只覺得自己英雄無敵,卻見下方兒子兒媳……彷彿兒子很快就要對兒媳妥協了。
他覺得好奇,卻見豫王妃擡眼對自己微微一笑,就越發高興地說道,“你們小兩口兒感情好,朕也很高興。你別慣着豫王,有什麼就可勁兒說他,朕給你做主。”
豫王妃是個有功之臣,皇帝就對她十分看重。
雖然豫王妃有點兒北朝貴女的那種悍妒的性子,不過豫王妃的肚子爭氣,一口氣兒給皇家添了三個嫡孫,因此皇帝也不說給豫王府塞小妾的事兒了。
自然,皇帝也是怕了這些皇家的王妃。
早前誠王妃能喊出要美人進門除非踩着誠王屍體這種話,皇帝就真的很怕了。
“並沒有什麼父皇,只是我和殿下想着,日後若生個女兒也是好的。”豫王妃就笑着看阿妧,就對皇帝笑道,“若如阿妧一般漂亮可愛,聰慧可人兒,那兒臣就知足了。”
“你可真有眼光。”皇帝就繼續大笑道。
“馬馬虎虎,我真的那麼可愛麼?”這一天,十姑娘依舊虛僞,依舊憋不住心裡的得意來着。
“自然可愛。阿玄,你說呢?”豫王妃就看着靖王笑問道。
豫王的目光也默默地關注過來。
靖王沉默地在阿妧期待的目光裡轉着手中的茶杯,許久方纔慢吞吞地說道,“無需王嫂刻意提及。她一向可愛。”
這種語氣裡一種“狗拿耗子幹你屁事”的感覺,叫豫王妃默默磨了磨牙齒,卻只是在臉上露出一個親熱的笑容,決定回王府之後弟債兄償,好好兒欺負豫王。她正在擰着手裡的帕子當這是靖王的脖子,卻見外頭進來了一個宮女,低聲說道,“陛下,貴妃娘娘和美人娘娘來了。”
雖然七皇子再三提點趙貴妃老老實實地關閉宮門當個小透明兒,爭寵叫趙美人上,可是當聽到反賊降了之後,趙貴妃就還是忍不住了。
前些天大概是爲了安撫她的心,因她不在跟前,因此皇帝便連續點了幾次趙美人兒侍寢,就是爲了給趙貴妃一個定心丸,告訴心肝兒他還沒想宰了她。
只是趙貴妃雖明知如此,然而見趙美人每日裡紅光滿面地來自己宮中,不是炫耀些衣裳首飾,就是炫耀皇帝對她如何撫慰,雖然也明白趙美人這是拿自己依舊當姑母纔會來自己的面前撒嬌,卻還是有些受不住這份失落。
當知道反賊已經被鎖拿進京,她就急忙開了宮門,今日來見皇帝陛下。
“陛下!”趙貴妃一下子就撲進了皇帝的懷裡,帶着久別重逢,劫後餘生等等十分複雜的感情。
阿妧覺得自己幸虧在棋盤的對面兒,不然必定會被趙貴妃給擠成相片兒。
“愛妃,愛妃。”這兒子兒媳的都在眼前,雖然皇帝一向的性格也很奔放,可是那個什麼,上了年紀,總有些不好意思。
且說句更不好意思的話,皇帝方纔的坐姿不怎麼樣,趙貴妃輕盈地撲了過來,卻差點兒壓得皇帝陛下去見了祖宗。他的老腿疼啊,急忙將趙貴妃推開,叫這催淚不已的女子坐在自己的身邊,見她用愛慕懷念的目光看着自己,就嘆息了一聲說道,“你也辛苦了。”
“臣妾想念陛下極了。”趙貴妃就柔柔地說道。
趙美人也走上前請安,見阿妧毫無自覺地和皇帝做對面兒,頓時就瞪了她一眼。
“瞪我。”阿妧不是一個默默吃虧的性子,她這兩年叫皇帝給縱容得十分嬌氣,就推了推皇帝放在棋盤上的手臂。
“你怎麼還和從前一個樣兒?心胸狹窄,去,下去坐着去!”皇帝有的時候就很不喜歡趙美人的驕狂,且在他喜歡的小姑娘面前這樣尖酸刻薄,那不是也在打皇帝的臉。
只是嗅到趙美人身上透着一種奇異的香氣,他嗅了嗅,就遲疑地說道,“這味兒怎麼從前沒聞過?”見阿妧也抽了抽小鼻子,他就笑問道,“喜歡麼?若你喜歡,回頭叫趙美人給你拿些回去,熏熏屋子也是好的。”
“不喜歡。”阿妧就耿直地說道。
“窮門小戶兒出來的,自然不敢喜歡這般稀罕的香味兒,用不起呢。”趙美人這些天得了許多的寵,就故態復萌了起來,翻着眼睛就冷笑道,“我南朝皇家的秘香,價值連城,你也有資格用麼?”
她的傲氣渾然天成,只是豫王妃見她擠兌阿妧就有些不悅地笑道,“喲,我這才知道,寧國公府竟然也成了窮門小戶兒了。美人可別風大吹了你的舌頭。什麼南朝皇家?哪裡還有什麼南朝皇家?在父皇面前,你薰這樣的香氣,怎麼?美人很心存故國麼?”
“你!你敢對長輩這麼說話!?”
“妃嬪娘娘都沒掙上一個兒,還好意思做我的長輩?”豫王妃就笑着說道。
皇帝咳了一聲,示意豫王叫自家媳婦兒少說兩句。
豫王偏頭,許久,方纔冷淡地拍手說道,“說得好!”
“陛下,您看他們……”
“也是你不對,你什麼身份兒?你也敢說林家是窮門小戶兒?”皇帝拿兒子兒媳沒辦法,只好呵斥趙美人,且他也不喜歡趙美人眼睛長在天上去欺負阿妧,見這小姑娘正叼着自己雪白的手指看着趙美人若有所思,就急忙說道,“你可不要放在心上,朕知道委屈你了。哎呀,你趕緊給阿妧賠個禮。”
他的臉沉了下來,趙美人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卻見他臉色嚴峻,不由委屈地落下來來。
“怎麼,你還委屈上了?給阿妧賠禮委屈你了?”皇帝還曾經偷偷兒給阿妧道歉呢,更不要提區區一個趙美人了。
“阿暖年紀小,不然,臣妾給十姑娘陪個不是,這事兒……”
“貴妃,你這話就不公道了。又不是沒有嘴巴,方纔神氣活現地非議國公府,如今倒成了年紀小?她以爲自己是誰?也配非議世家?”
皇帝最煩“年紀小”這話,寧國公府林氏,那是多少年的勳貴了?世家門楣,怎麼能容一個後宮妃嬪這樣□□詆譭?趙美人這本就是犯了口舌。若他不做出表態,那來日勳貴只怕都要怨聲載道。他並不是一個爲了美色,就叫所有的勳貴世家受辱的昏君。
且阿妧不僅是寧國公之女,還是南陽侯的親閨女。
南陽侯在百越爲皇帝捨生忘死,後腳兒就在宮裡叫妃嬪欺負辱及家族,皇帝怎麼受得了這樣的事?
“既然不賠罪,你就滾到外頭跪着去!什麼時候你樂意賠罪了,什麼時候再起來。”
皇帝本就不大喜歡趙美人,如今反賊的事兒平了,趙貴妃也敢出來了,他就越發不在意趙美人。
“陛下,你怎麼能爲了她這樣對我?!”趙美人就哭着去看歪頭對自己吐舌頭的阿妧,怒聲道,“好一個狐媚子!你是怎麼迷惑陛下的,你也教教我!你纔多大,就學你那個狐狸精的姐姐!不要臉,你!”
她才說到這裡,卻只覺得心口一痛,竟是叫靖王一腳給踹得倒飛了出去,趴在地上許久都沒有動彈,此刻這英俊的青年方纔收回自己的大長腿,擡眼對皇帝淡淡地說道,“嘴怎麼臭,父皇,素日裡你也親得下嘴。”
“朕,朕……”
皇帝看了看下方叫靖王一腳踹得閉過氣去的趙美人,又看了看探身去給阿妧摸頭安慰的靖王,許久,沉默了。
靖王才安撫了小姑娘“我姐姐可好,趙美人可壞!”,見皇帝還在繼續沉默,就挑眉問道。
“父皇,兒臣記得你方纔叫她出去跪着。”
“她暈過去了。”皇帝撓頭道。
“潑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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