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蘇陌再度醒來之際,天色大亮。
屋外天氣甚好,柔和的光線順着微微斜開的鏤空窗戶竄了進來,印了一地的金色光暈。
偌大的屋內,氣氛靜謐怡然。突然間,一道開門聲粗嘎而來,隨即,有虛浮腳步聲由遠及近。
蘇陌轉頭一望,見那一身白衣的疏影正端着一隻瓷碗朝牀邊行來,待他修長魅惑的眸子掃到她時,他妖異如華的面上猝然綻開了笑靨,連腳下步子也不由加快了幾許。
“娘子,你終於醒了,我爲你端了一碗熱粥來。”行至牀邊,他急忙屈身坐在牀沿,伸手朝她扶來。
蘇陌眸色一深,腦海記憶充實,深黑的眸底隱隱滑過幾許微光。
她不動聲色的任由疏影將她扶起,靠在他瘦削溫和的胸膛。
“娘子,來。”一隻盛了熱騰騰清粥的瓷勺朝她遞來。
她薄脣一勾,嗓音染了幾許淡漠與複雜:“怎敢勞煩顏門主親自爲我動用湯勺。”說着,她緩緩坐直身子,待後背離開他溫熱的胸膛之際,她又輕輕淺淺的道:“顏門主十指不染陽春水,指尖亡命無數,這喂人喝粥一事,我又豈敢勞煩顏門主。”
嗓音一出,遞至她眼前的瓷勺一頓,僵在半空。
蘇陌不置可否,轉眸朝疏影望去,卻見他俊美的面上,陡然浮出了幾絲受傷與委屈。
察覺到她的眸光,他極其小心的望了她一眼,隨即收回遞至半空的瓷勺,垂頭下來,拘謹委屈的道:“娘子,你恢復記憶了?”
蘇陌淺笑,不言。
他垂頭沉默了片刻,嗓音低沉委屈,“我十指並非不沾陽春水!我以前的處境如何,娘子豈會不知?娘子第一次見我,不正是在皇宮御花園的鏡湖邊?”說着,他擡眸朝她望來,嗓音急了幾許:“當時娘子還出手救過我,還送我回了冷院的!”
蘇陌眸色一深,精緻面上的笑容淡了一分:“是啊,只不過我當時倒是不知,孱弱淒涼的九皇子,竟是江湖赫赫有名的顏門門主!我更不知,怡紅樓內風情萬種的花魁疏影,竟是我暗探許久無果的顏無傷!”
說着,蘇陌將深黑的眸光緊緊凝在他的面上,又道:“顏門門主,你倒是將我欺瞞得深呢。呵,這將我玩弄於鼓
掌之間的感覺,甚好吧?以致現在,你還一口一個‘娘子’的喚我,就不覺這做戲,也有膩味之時?”
疏影怔了怔,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蘇陌,“娘子,我,我……。”
蘇陌瞥他一眼,正欲推開他下牀,哪知他卻一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腕,待她凌厲冷漠的眸光朝他掃去時,他渾身一顫,眸光也瑟縮的垂了下來,小心翼翼的道:“娘子別生我氣。我也不是要故意騙娘子的,只是我若不以疏影與君離汐的身份接近娘子,娘子是不會理我的。”
說着,他嗓音更加低了一分:“我呆在冷宮多年,受盡欺辱,也,也是爲了等娘子的到來。”
見他一副孱弱委屈的模樣,蘇陌眸色一深,心頭涌出幾分嗤笑。
呵,名動天下的嗜殺魔頭顏無傷,威風凌厲,駭人聽聞,她以前對他的名號也是如雷貫耳,心頭也對他的模樣做了無數猜想。但如今真正一見,她卻覺心生震撼與嗤諷!
誰曾想,一向嗜殺如命,陰柔冷狠的顏無傷,竟會在她面前放下身段,面露委屈與小心之意?不得不說,他越是這般瑟縮,她就越對他防備與嗤諷!
“顏門主,你我皆是明眼之人,又何須再做戲?你跟了我這麼久,有什麼目的,便直說吧!”蘇陌神色一斂,嗓音極淡。
疏影端着粥碗的手一顫,嗓音慌了幾許:“我沒有做戲!我對娘子,也未有其它目的!我跟着你,只是因爲你是我命定中的娘子。”
又是命定!
蘇陌勾脣一笑,精緻容顏絲毫未有初醒過後的朦朧,“顏門主這是不準備與我說實話了?”
疏影咬了咬牙,低垂着頭,小心翼翼的道:“我方纔說的,都是實話。”
蘇陌臉色一沉,也不準備與他多說,僅是道:“論起僞裝與耐性,我蘇陌的確比不上門主你。”說着,她緩緩推開他,徑直下牀。
垂眸見身上衣衫完好,她極其自然的伸手理了理袖袍,自眼風裡瞥着坐在牀沿邊緊張委屈的疏影,神色一深,又道:“我失憶時,你欲帶我去那洛陽。我倒是好奇,那洛陽,可是顏門總舵?”
“嗯。我,我既然尋到了娘子,就,就欲帶娘子回顏門總舵,後與娘子在師父的見證下,成親。”低低
的聲音。
蘇陌一怔,心底有莫名且難以捉摸的感覺滑過。
說來,她蘇陌歷來甚少接觸男子,但這疏影,無疑是所有男子中與她接觸得最久的一個。這麼久的相處,她無論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後,她對他皆有防備,但偶爾之際,她對他的感覺,卻是未有絲毫的憎惡,更未對他有過殺心。
這,似乎不該。
顏無傷乃世間魔頭,人人得而誅之。雖說她流月宮也不是善派,但若是流月宮出面除了顏無傷,那流月宮在江湖上的地位,自然排在了第一位。
正待蘇陌凝眸沉思,一道柔弱怯生的嗓音自她面前響起:“娘子初醒,應是餓了,娘子先喝點粥果腹,別餓着了。娘子若是有什麼話問我,儘可吃飽了再問,我定會對娘子知無不言的。”
蘇陌當即回神,面露微詫。她倒是不知,這疏影竟突然間無聲無息站在了她面前。
她深眼凝望着他,心頭震撼。憑她的武功,若是要察覺到有人靠近,那是輕而易舉,但這疏影此際靠近,她卻是全然未覺。如此看來,他的武功,當真算得上是深不可測了。
“娘子。”見蘇陌僅顧望着他,疏影垂了垂眸,極其認真的舀了一勺清粥遞至蘇陌面前,輕喚了一聲。
“不必。”蘇陌淡道。
“娘子喝點吧,你……”他堅持道。
蘇陌眉宇一蹙,當即伸手朝他舉着勺子的手隨意一推,哪知他卻是當即冷吸了一口氣,握着勺子的手也是突然一顫。
剎那,瓷勺墜地,碎成兩半。而勺內的粥,也全數濺了出來。
蘇陌一怔,面露詫異與微疑。
然疏影卻是急忙彎身拾起勺子殘片,隨即努力的扯着自己的白袖,慌慌張張的朝她笑道:“既然娘子不願喝,那等娘子想喝了時,再喚我。”
蘇陌眸色猝然一深,不由分說的伸手朝他的右手腕探去,哪知他似是知曉她的意圖,竟慌張後退一步,怯生生的急道:“我,我先將這碗粥端出去,等會兒再進來陪娘子。”說着便欲轉身離開。
蘇陌當即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他再度冷吸一口氣,手中勺子碎片再度捏不穩而墜落在地,激起陣陣脆響。他渾身發顫,整隻右手臂全數僵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