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聞這話,蘇陌面露一抹釋然與喜色。
待慕容軒走至她面前,她朝他微微一笑,嗓音清洌柔和了幾許:“多謝。”
慕容軒面色緩和,骨節分明的手指探入懷中掏出了兩隻精緻的瓷瓶。隨即,他手握着瓷瓶朝蘇陌遞來,蘇陌正欲伸手來接,哪知軟榻一旁的疏影卻是搶先一步接過了瓷瓶。
蘇陌眉宇一蹙,轉眸望他。
疏影瞥蘇陌一眼,而後垂眸將兩隻瓷瓶細細打量一番,挑眉朝慕容軒望來,笑了:“你大哥是要取我和我娘子性命之人,你是他親弟弟,怎對我家娘子這般好?”說着,嗓音一頓,深黑修長的眸子滑過幾絲明滅不辨的微光,連嗓音都挑高了幾分:“至親難違,這血緣鑄就的銅牆鐵壁,使得你定然不會背叛你那親兄長。如今,若我猜得不錯,你應是見我有娘子護着,所以便想先行除掉我娘子,再來對付我吧?”
慕容軒眸色一變,俊逸如風的面上也染了幾分複雜與幾絲不符合他溫潤外表的不屑之色。
他深黑的眸光凝在疏影面上,沉默了片刻,低道:“公子切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疏影笑道:“這防人之心,倒是不可無。”
“你……”慕容軒氣惱,挑聲道了一字,但僅是片刻,他便噎住後話,轉眸朝蘇陌望來,嗓音略帶幾分複雜與期盼:“嫂嫂可信軒?”
蘇陌面色不變,暗自不動聲色的將他的神色打量一遍,而後淺然一笑,精緻卓絕的笑靨在惹得慕容軒眸光一滯之際,她卻趁疏影不備,暗自朝疏影隔空一指,指尖猝然涌出的內力恰到好處的擊中疏影的睡穴,使得他當即悶哼一聲,隨即雙眸一合,身子徹底軟貼在了榻上。
突來的變故,倒是讓慕容軒面露錯愕。
待見蘇陌隨意奪過疏影手中的兩隻瓷瓶後,他沉默片刻,才按捺心神,緩問:“嫂嫂敲暈他,並奪了他手中的瓷瓶。嫂嫂此舉,軒可否認爲嫂嫂是在意那兩隻瓷瓶,是信任軒的?”
蘇陌捏在瓷瓶上的指尖一頓,嗓音悠然如風:“我自然信你,只不過,疏影說得未錯,這防人之心,的確不可無。”
“蠱毒與失憶症的解藥就在嫂嫂手中,嫂嫂是否服用,軒也無法干涉。只不過,軒在嫂嫂眼裡,就這般不可信?”慕容軒嗓音隱隱有些低沉。
說着,他擡眸朝蘇陌望來,清逸的面上隱隱有些黯然。
蘇陌迎上他的目光,只覺他眸底深處,似有淺淺的悽傷與無奈。
她微微一怔,隨手將手中的瓷瓶把玩一番,沉默半
晌,才道:“非也。我並非不信你,只是心有防範罷了。我如今失憶,對往事皆不清不楚。自你我在江離的第一次相遇,你待我皆是謙謙如君子,關切倍加,雖讓我感覺溫暖,但也不安。”
慕容軒眸色一深,垂眸下來,嘆了口氣,緩道:“嫂嫂的顧慮,軒自是知曉。只不過,軒對嫂嫂,的確僅有關心,未有加害之意。”
說着,他嗓音頓了片刻,似是掙扎了一番,又道:“若嫂嫂真對軒有所顧慮,軒便自行服下一種毒藥,並將此毒的解藥交在嫂嫂手裡,這樣,軒的命便捏在嫂嫂手裡,待嫂嫂吃下蠱毒與失憶症的解藥並恢復記憶之後,再判斷軒是否有對嫂嫂不利之意,再決定是否給軒解藥,這樣可好?”
嗓音一落,他自懷中又掏出了兩隻一紅一白的瓷瓶。
“這是我手中紅瓷瓶內五毒粉的解藥。”他將那隻白瓷瓶朝蘇陌遞來,深黑的眸子將她望得極其認真。
蘇陌打量他一眼,卻是隨意伸手接過他手中那隻白瓷瓶。
剎那,慕容軒臉色微微一白,黑眸深處再度滑過幾絲苦澀與無奈。
原來,她,仍是不信他的,呵。
他暗斂心神,隨即指尖一伸,極爲乾脆的拔開那紅瓷瓶的土木瓶塞,而後手一擡,頭一仰,那紅瓷瓶內的五毒粉剛要順勢倒入他的嘴裡。
這時,蘇陌眸色一深,立即伸手一把自他手裡奪過那隻紅瓷瓶,並在慕容軒錯愕收脖朝她望來之際,她朝他淡笑一聲,嗓音如風,清洌如泉:“行了,我信你。”
若說一個人的話語騙人,但一個人的臉色與眼睛,卻是如何都騙不了人。
身前這慕容清,似有千言萬語的苦澀,無奈交加,爲的,卻僅是因爲她的不信。這等男子,如煙隨行,清洌如雲,全然不似方纔客棧裡那個令人全然看不清,猜不透的謫仙溫潤男子,白朔風。
“我爲嫂嫂倒茶水來。”慕容軒釋然溫和的嗓音,染了幾許欣慰之氣飄來。說着,他當即轉身跑至桌邊,倒了一杯溫茶過來。
蘇陌伸手來接,卻見他舉着茶杯的手,隱隱發顫,再擡眸觀其眸色,卻見他眸底深處,盈滿了淡喜與風雨過後的釋然。
她不置可否,接過茶杯,隨即吃下了那兩隻瓷瓶內的解藥。
屋內氣氛緘默,燭火搖曳,昏黃的燈光飄飄然然,將屋內蘇陌與慕容軒的身影拉得極長。
屋外冷風瑟瑟,枝搖葉動,強烈的簌簌聲不絕於耳,襯得這夜更是寂寂深悽。
自蘇陌吃下解藥,她便不受控制的合眸
,腦袋初時一片混亂,隨即慢慢出現了條理,濃黑的視線裡,卻似是緩緩浮現出了熟悉的畫面與人物來。
蘇府的惡待,蘇青的欺辱,師父的寵溺,宮徒的懼怕。還有古靈的念瑤,在蘇府濃妝豔抹扮她的念尺,易光,慕容軒,慕容清,皇帝……以及,疏影,君離汐,顏無傷。
腦海雲涌,突來的記憶全數涌入,許是因頭腦難以突然容納這麼多的記憶,倒是使得她頭疼欲裂。
她雙眸緊閉,牙齒髮顫,精緻面容隱隱蒼白。伸手,她緊緊的抱着頭,渾身抖烈如篩,只覺除了疼,心底還空蕩蕩的,除了無助,便剩淒涼。
蘇府水生火熱,整日捱罵受打,舉步維艱。然而,便是後來入了流月宮,成了流月宮宮主,但名動江湖的月傾,卻也是位高極寒,淒涼孤寂的憐人罷了。
她,永遠都是一個人,沒有朋友,親人。衆人對她的好,衆人對她的順從,也僅是因爲怕她,懼她罷了。
莫名的,心痛,如刀割,難以停歇。
全身止不住發冷,冰烈如霜,似要將她徹底封存。
然而這時,一雙手臂環在了她的腰間,隨即那雙手臂稍稍用力,她身子不受控制的往一側倒去,而後落入了一方溫暖瘦削的胸膛。
淡淡的桂花香盈鼻,熟悉而又清洌,腦子裡突然浮現出一人的面容來。
桂香,顏妖,赤眸,顏無傷。
神智開始莫名的抽離,腦袋泛暈,在徹底暈過去之前,她聞到了一句嘆息,以及一句心疼冷冽的質問:“忘川水的毒,豈容你隨意配藥!若非本尊衝破穴道得早,她怕是要被你害死了!”
“忘川水?”一道震驚的抽氣聲,嗓音質地溫和,但卻帶了害怕與不可置信之感,“你竟然給她服了忘川水?顏無傷,你以前還是幽王時,她待你不薄,你爲何要這般對她!”
“本尊之事,豈容你置喙!她是本尊娘子,要那麼多記憶做何!她心底,只需徹徹底底記着本尊便可!”
“顏無傷!你這瘋子……”質地溫和的嗓音明顯有些氣急敗壞,隱隱不穩。
“論起瘋子,本尊怎及得上你!這解藥之中的斷魂草,可是用了你百毒不侵的掌心肉養活的?哼,剜肉續草,你這般爲本尊娘子,倒是感人!”
“你……”
“住口!去拿只空茶杯來!”殺氣凜然的嗓音,染了幾分威脅。
隨即,蘇陌聽到有踉蹌的腳步聲忽遠忽近,而後腦中,徹底一片白,無痕無跡,似是一切都全數消散,無影無蹤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