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鄭元嘉回屋換了便服,剛踏入念慈院的時候,便見了楚月牙一臉歡欣的坐在太太身邊講着話——
“太太,元嘉表哥可好了。”楚月牙閃着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今天的筆墨紙硯還有書都是元嘉表哥給掏的錢呢。”
“是嗎?呵,元嘉這孩子就是會照顧人。”太太笑了,“就買了上學用的東西麼?沒給自己添置一點小首飾之類的東西,買一朵珠花都好,瞧你頭上這珠花,還是五年前我賞給你的呢。”
“都是元嘉表哥掏錢,我不好意思嘛。”楚月牙撓了撓頭髮,側過臉來看到了表情僵硬的鄭元嘉,立刻熱情的喚道:“元嘉表哥,你也來了,過來坐坐,太太正誇你呢。”
一句話,將鄭元嘉堵得欲哭無淚,卻偏還得擺出很坦然的模樣,掛着得體的笑容給太太行禮。
明明是一起乘馬車回來的,他不就是回去換了身衣服嗎?他住的地方距離念慈院,比起幽院可近多了。這個楚月牙還要搬那麼大堆的東西回去,只有嬋娟一個丫頭,她是怎麼做到的,跑得比兔子還快。
“元嘉,今日辛苦你了。”太太笑着道,鄭元嘉忙回答“不累不累”,太太點點頭,示意丫頭給他搬來條椅子,又對楚月牙道,“我不是支了你五十兩銀子嗎,普通的釵子珠花還是能買一些的,裝飾裝飾頭髮,纔好看。銀子總是死的,人才是活的。”
“那五十兩銀子,我救人了。”
“那五十兩銀子,她花光了。”
楚月牙和鄭元嘉異口同聲的道,顯然說前面一句話的是楚月牙,後面一句話出自鄭元嘉之口。
“救人?”太太不輕不重的瞟了鄭元嘉一眼,後者一個激靈不再多言一句,“月牙,你說來聽聽。”
“今天買好東西之後,我聞着街邊有個小攤很香,是賣香料精油的,我便過去看……”太好了,太太是站在她這一邊的,楚月牙在心中比了一個v字,然後將今日上午的事情說了。
“所以,你就將那五十兩銀子給他了?”太太笑着問道。
“嗯。”楚月牙點頭。
“到底是個孩子呀。”太太微笑着搖搖頭,“那漢子,明顯就是訛人。”
“我就告訴過月牙,可是月牙她……一定要如此。”鄭元嘉見太太這麼一說,立刻開口道,“解決此事的辦法有很多種,可以送官嘛。”
“這樣嗎?可以送官?“楚月牙單純的道,目光閃閃的望向了太太,“太太,你替孫女兒做主,將那漢子送官法辦可好?這樣才能討回公道!”
太太沉『吟』片刻,才又道:“月牙若真想討回公道,我讓楚府的侍衛去辦便好。不過,你知那漢子的人在哪兒嗎?至少要有那漢子的畫像才行。”
“我知道那漢子會去哪兒。”楚月牙笑了,“溪村中,那調香女孩的家中。”
“你怎知?”
“臨走前,我問過那少女,她說她家在溪村。”楚月牙答道,“聽太太和表哥剛剛所說,我覺得那漢子一定是長期坑蒙拐騙爲生的,居無定所那種地皮。五十銀子雖多,可他若進進賭場窯子,便又揮霍光了,肯定還是要找個人蹭,至少要找個落腳處。而那調香女孩能被那漢子威脅住第一次,必定也會被威脅第二次,那漢子無處可去的時候,多半還是會去威『逼』那少女家。”
“萬一那漢子沒去呢?他拿着錢安身立命,改頭換面了呢?”鄭元嘉立刻道。
“那豈不更好,既免去了那少女和她父親之苦,又能讓一個人重新做人,一石二鳥,五十兩銀子能有這麼大的價值,拯救三個人的人生,也值了。”楚月牙笑着道,“太太,你說我計算得對不對?”
“不錯。”太太點頭,“那麼,我便讓侍衛去看幾日吧,若那漢子不再回來便罷,若是還在,便拿他歸案。”
“謝太太,太太是最偉大仁慈善良的太太。”楚月牙甜甜的道,“若是那漢子在,月牙可否去看看他送官上公堂?畢竟我也是受害人、不,是被坑騙之人。”
“這……”
“太太,你就準我去吧。”楚月牙蹭着太太道,“我不僅要替那少女討回公道,更要替我自己討回公道。”
“罷,你想去見識見識就去吧。”太太無奈的道,眼中閃過精光,輕笑道,“月牙,你早就計算好了吧,那漢子人高馬大,你怕出岔子,便回來求我這個老婆子撐腰是不是?”
“嘿,太太火眼金睛,謝太太成全月牙一片救人之心。”楚月牙歡欣的道,當然,還有拿回她的銀子,說完,她眼珠一轉,又道,“太太今日得閒,我給你老人家講個故事吧。”
“怎好端端的,突然要說起故事了?”太太好奇的道。
“剛剛說了這漢子的事情,讓我想起了這個故事。是講一個砍柴之人過河,將他的鐵斧掉入了河中。”楚月牙道,“這時候河神就出來了,先是從河中拿出一把金斧子,再拿一把銀斧子,那柴夫都不要,直到河神第三次拿出鐵斧子,他才高興的接過。”
“這樣就完了嗎?”鄭元嘉見楚月牙停了口,奇怪的道。
“對,完了。”楚月牙點點頭,“元嘉表哥可知這故事說明了什麼道理?”
“道理……”鄭元嘉本來聽得一頭霧水,被問得脖子一僵,可是太太就在面前,他的面子一定要抓牢的,沉『吟』片刻便道:“誠實是一種極好的品質,就算有時候佔不到便宜,但也是應當推崇的。對嗎?”
“太太覺得對嗎?”楚月牙沒正面回答而是問了太太。
“有些道理。”太太點點頭,又看向楚月牙,“不過,月牙你講這個故事,應該不是要說這個道理吧。”
“每個人的看法不一樣,這故事說明了什麼,全在聽故事的人怎麼想。至於我……”楚月牙答道,語氣一轉,鄭重無比,“我就覺得這個故事是說,是自己的一定要拿回來,不是自己的,也不會覬覦奢求,做人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貪圖他人的,但也不能讓自己的任人宰割。”
這話說得有些殺氣騰騰,太太微微一怔,半晌才道:“月牙,人要朝前看,不要老惦記過往。”
“嗯,月牙知道。所以現在月牙才能過得這般開心。”楚月牙恢復了笑容和乖巧的語氣,將話引向了她剛纔講那個故事的目的,“對了,太太,月牙還有一事,這件事雖然是過去的事情,但卻牽涉到現在,希望太太應允。”
“何事?”
“是這樣的,今日我去賬房支取銀子的時候,發現了一件事情。”楚月牙皺了皺眉頭,一臉爲難的道,“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哦?說來聽聽?”
“此事……以前每月我和嬋娟的月錢,還有老爺夫人、太太的賞賜,我都沒有及時去支取,心想放在賬房先生那裡也不礙事,賬房先生在府中兢兢業業這麼多年,不會出什麼岔子。”楚月牙小心的斟酌着措辭,“不過,今日才發現,我存在賬房先生那裡的銀子,都被別人……支走了。”
“是嗎?”太太淡淡的問道,這事兒她聽李媽講過,不過,當初楚月牙自己都不在乎,她又何必『操』心。
“嗯。”楚月牙有些拿不準太太是否會同意,“我想……要回來。”
一陣沉默,太太沒有表情,鄭元嘉則頭皮一陣發麻——楚月牙想要太太同意她在楚府光明正大的討債?太離奇了。
“前幾日,爹的壽辰上,不說哥哥弟弟,單是姐妹們都用各自的體己,置辦了那般精緻奢華的物件,我只憑着運氣得了一盆暗香十里而已,若不是暗香十里,只怕我都不知送什麼給爹。”楚月牙看着太太沒有表情的臉,“雖然物件乃是身外之物,但其貴重與否到底是孝心的體現,不知情的人,怕是會說我沒心沒肺,我也不想留人話柄。”
說到這裡,楚月牙頓了頓,嘆口氣,繼續道:“過不了多久,又是太太的生辰,太太對我如此好,我想用很珍貴的東西來表達我的孝心,不輸給姐妹們。只是,手中卻是……再者,入了太學院,難免和人結交,月牙這麼大,連個閨中密友都沒有,實在是……”
“哪些人支走了你的銀子?”太太終於開口了,一聽便知有戲。
“暫且還不清楚,賬房先生說明日就統計出來。”楚月牙答道,“目前知有幾位表姐支去了,還有府中幾個得勢的丫頭下人……”
“連丫頭下人都……”太太嘆口氣,目光落在遠處,似在想什麼事情,“明日,你將賬房先生統計過的名單給我看看,再做定奪吧。”
“謝太太。”楚月牙開心的道,她也沒指望太太立刻就一口答應,這種程度已經不錯了。
當晚,念慈院,楚彌和太太母子難得的小聚了一番,說完了正事,終於說到楚月牙身上了——
“娘,你覺不覺得最近月牙變化太多,從李媽去了之後,從幽院開始。”楚彌小聲道,“有時候,我都會想是不是另外一個人易容成她的。”
“這樣好,至少肯面對世情了,以前,那種躲避一切、拒人千里的態度,連我有心疼她都不行。”太太闔着眼輕聲道,“我不管你和小蝶到底是怎麼政治原因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只知月牙是楚家的骨肉,說是生在楚府,可自小受到的欺辱比起府中丫頭都多。現在『性』子開了些,雖然花樣兒多,不過到底沒壞心眼,是個值得疼的。之前遭到那麼多的不公平對待,我要彌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