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呈燁在凌府門前翻身下馬,隨手將繮繩丟給迎了上來牽馬的馬僮,口中問道:“你們六爺如今可在府中?”蕭、凌兩家乃是姻親、世交,蕭呈燁來往凌家原是慣了的,凌家家僕也幾乎無人不識得這位蕭家的大少爺。
那馬僮一手接過繮繩,一面笑着行禮道:“六爺今兒卻是沒出門,蕭爺只管進去便是了!”
蕭呈燁一點頭,便舉步進了凌府。他纔剛邁步進了凌府,便不由的一怔,足下也爲之一頓,微帶詫異的回頭看向那馬僮,蕭呈燁問道:“這是什麼味道,怎麼這般的香?”
彷彿是花香,但清奇幽逸之處卻是遠勝於他所知道的一切花草幽香。
那馬僮搖頭道:“這個小人卻是不知!怕是府裡的梅花開了吧!”
蕭呈燁一挑眉,便不再問。他可肯定,這幽香,絕非是梅花香氣,但看這馬僮的神情,顯然並不清楚這幽香的源頭,他也實在沒必要浪費脣舌。何況他今日過來,原是要找凌遠清的,這馬僮不知道,凌遠清這位凌家的六爺對此總不能一無所知吧。
想得定了,蕭呈燁更不多言,便自大步的往凌遠清所住的梧桐院走去。愈是往裡走,那幽香便愈是濃烈,而蕭呈燁心中的訝異便更深了一層。那香彷彿無孔不入一般,直鑽入人的四肢百骸,周身毛孔,卻讓人渾身上下無不熨貼至極。
蕭呈燁心下好奇,足下便也走的愈發的快。不過片刻,前面卻已瞧見凌遠清所住的梧桐院。梧桐院,顧名思義,院內有一株四人合抱的大梧桐,高足百尺,夏日翠蓋亭亭,差可遮住整座梧桐院。此時正是冬日,梧桐葉落,卻仍有扶疏之態,令人望之心喜。
蕭呈燁快步過去,正要入院,不想卻巧得緊,院子裡頭,凌遠清也正走了出來,二人恰恰的打了一個照面。一眼瞧見凌遠清,蕭呈燁便自帶笑上前:“遠清,倒是巧!”
他那裡甚是熱情,卻不料凌遠清連眼角都沒瞥他一瞥,冷哼了一聲之後,便自走來,看那意思,大有與他擦肩而過的打算。蕭呈燁今兒過來,原就是爲了昨日之事。他雖迫於蕭呈嫺的一再要求,將蕭呈嫺的心意約略說了給凌遠清聽,但心中其實是有些不願的。
他與凌遠清本是極好的朋友,私心裡其實是希望蕭呈嫺能夠嫁給凌遠清的,怎奈蕭呈嫺卻絕不是個可以爲人左右的女子。昨兒凌遠清往蕭府飲酒,乘興而去,敗興而回之後,蕭呈燁心中想想,卻是愈想愈放不下心來,因此一大早便匆匆趕來凌府了。
眼看着凌遠清已將繞過他,蕭呈燁忙擡手一攔,笑容中更滿是無奈:“遠清,我是我,她是她,你總不能因她的緣故連我也一併怨上了吧?”
凌遠清本沒打算理他,這會兒聽了這話,卻是不能不分辯幾句,當下輕嗤了一聲,道:“你蕭家兄妹分家,我凌家兄妹卻還沒分,我那妹子攀不上蕭家,我自覺也難攀上。蕭爺日後可要自重身份,切勿隨意跑動,沒得降了自己的身份還不自知!”
初時得知蕭呈嫺婉拒他之事,他心中既是氣惱又覺頗沒面子,在蕭呈燁面前便也沒能遮飾得住,畢竟覓了藉口匆匆回府。及至在花園內與遠黛一番長談,再回首向時,細細想來,便也覺出自己心中的不甘與氣惱其實遠勝於傷懷。他原就不是那種會鑽牛角尖的人,一旦想通,除卻面子上仍有些抹不開外,心裡也就算了。
相比於此事,他更爲在意的卻還是蕭呈燁對遠黛的輕視。
蕭呈燁莫名的被他頂了幾句,不覺好一陣愣神。好半晌才皺眉不快道:“遠清,你這話卻是從何而來?難不成是有人從中挑事?”幾乎立即的,他便想起了遠黛。
凌遠清知他已明白過來,當下冷嗤一聲,道:“你且說說,這事有是沒有?”
蕭呈燁爲之苦笑,半晌才道:“我只覺得她頗有些心計,有些事兒彷彿事先早已算計好一般。且不說我那妹子對她幾乎掏心掏肺,便是百里,也因了那兩盆花對她頗另眼相看。你難道就不疑她所做的這一切,根本就是刻意投其所好?”
凌遠清聽得微微蹙眉,片刻之後卻還是搖頭道:“你說的固有道理,但我卻覺她並非是這樣的人!”他說着,卻又低頭想了想,道:“有些事兒,我知道,你卻未必知道!若依我看來,莫說這一切都非她有意而爲,便是有意爲之,那她也不曾傷害了誰。而其目的,更只爲了讓她母女二人過得更好些,難道不是嗎?”
蕭呈燁擰了眉,半日才道:“若是一切到此爲止,那我自是無話可說,可她的下一步,又有誰能猜到呢?”這纔是他真正不願蕭呈嫺與遠黛繼續親近下去的理由。
凌遠清張了張口,對蕭呈燁的話,他心中其實是不以爲然的,但若要他說出理由來,他卻又有些詞窮,頓了片刻之後,也只是憋出一句話來:“我們只等着看便是了!”
蕭呈燁一聽這話,便知凌遠清心中雖還有些不快,但已不會像先前那般憤憤了。他也是深通見好就收之理的人,當下嘿嘿一笑,便問道:“你這是要往哪裡去?”
凌遠清斜乜了他一眼,道:“我原是要往我舅父那裡去,如今你既來了,那不去也罷了!”
蕭呈燁聽得一笑,便道:“陸家近來正是多事之秋,卻還是少去爲妙!”他說着,便一拉凌遠清道:“我既來了,少不得是要去拜見姑奶奶的,你且陪我一道去吧!”
凌遠清便也點了點頭,蕭呈燁所言其實不錯,陸家近來確是有些亂,而他本也是不想去的,不過是迫於陸夫人之令,不得不去,如今蕭呈燁既來了,他自也樂得不跑這一趟。
當下二人折了方向,徑往春暉園而去。一路走着,蕭呈燁畢竟問道:“你府上可是有什麼奇花開了,我才進門,便覺香氣襲人,細辯之下,卻又不是梅花,倒讓我好生疑惑!”
冬日裡頭,若說香花,第一的自然便是梅花了。
凌遠清被他這麼一問,不覺一怔,當下吸了吸鼻子,皺眉道:“有嗎?我倒不覺得!”
蕭呈燁再如何想,也不曾料到凌遠清竟會答他這麼一句,愣神思忖良久,才瞭然擊掌道:“我卻是忘了久居蘭室,不聞其香的道理。不過你府上確有一股異香,這是無疑的!”
凌遠清聽他說的這般肯定,卻也不禁愕然。此刻恰有一名丫鬟正急急過來,面上隱有焦灼之色。凌遠清便朝她招了招手,問道:“今兒府中可有什麼怪事兒沒有?”
那丫鬟見是凌遠清,趕忙過來行禮道:“六爺還不知道?昨兒幾個值夜的婆子一早便嚷開了,說是昨兒夜裡,府中頭忽然便香了起來,也不知是什麼花開了。那香偏還邪乎,竟是一府都聞見。如今連老太太也知道了這事,正使人四下問詢呢!”
凌遠清點了點頭,揮手遣去那丫鬟,卻站在原地微微出了一回神。心中不知怎麼的,便現出了遠黛的身影,而與遠黛同時出現在他腦海的,卻是那一盆足有半人高,也並不如何惹眼的花。那日他去妙峰山別院接遠黛時,曾清楚記得遠黛對那盆花格外小心。身邊兩個丫鬟更是一路小心護持着那花,如今細想起來,那花的青碧的枝幹上,分明便有幾個花骨朵兒。
一邊的蕭呈燁聽得這事連蕭老太君也不知其祥,心中也立時便想起遠黛來:“是她!”他脫口道,同時拿眼看向凌遠清,眼中不無嘲謔之意。
凌遠清這個時候卻哪裡還有心情與他計較這些,足下速度立時加快了許多,直往春暉園奔去。蕭呈燁忙緊緊跟了上去。二人行不多時,便到了春暉園。
春暉園的丫鬟們瞧見凌遠清與蕭呈燁二人過來,早已報了進去。因此二人倒也不曾遇到什麼阻礙,便一直走了入內。二人入內,各自行禮。蕭老太君忙叫二人坐了,且目視蕭呈燁笑道:“今兒怎麼只你一人來的?蕭丫頭呢?若教她錯過今兒的熱鬧,她怕是不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