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常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春如是,秋亦然,當宮中秋景已顯出頹勢的時候,綠萼嶺的秋卻依然寧謐靜好。
山後小溪依舊潺潺流動,溪畔,芳草青碧如茵,草密處,時見黃色雛菊,幽幽菊香被金燦燦的秋陽逼得愈加幽馥。一株奇形怪狀的歪脖子老柳樹下,有人手持釣竿,懶懶斜靠。
魚浮在溪面輕輕顫動,泛起陣陣漣漪,彷彿是在提醒着什麼,她卻仍然動也不動的,彷彿睡着了一樣。一個聲音適時的在她身後響起:“有魚上鉤了!”語聲磁性低沉,極好聽的男子聲音。斜靠在老柳樹下的人便長長的吐了口氣,而後漫不經心的提了提釣竿。然而這時候才拎竿無疑已是遲了。熾烈的陽光下,那隻光溜溜的魚鉤閃動着眩目的銀光,魚早脫鉤而去。
身後那人彷彿低低的笑了一聲,而後在她身邊坐下:“你是來餵魚的?”言下滿是調侃。
那女子也不在意,徑自抖腕收回魚鉤,又看也不看的伸手從身側的一隻青玉葵口碗內摸出一粒魚食,掛在鉤上。重又將釣竿垂入水中後,她纔不急不緩道:“只當是我日行一善吧!”
聽她說到“日行一善”四字,不由的那人朗聲大笑:“你在此一個早上,餵了少說也有二十條魚了吧?這日行一善可着實是謙虛了!”一面說着,他已帶笑的看了一眼那隻葵口碗。
葵口碗內,只剩下了寥寥無幾到連碗底也不能完全覆蓋的幾粒魚食。
那女子聽着,便也抿嘴笑了起來,陽光透過有些稀疏的垂楊柳的枝條落在她的面上,光影斑駁,那一雙明澈如水的眸子卻是寧靜杳然。只在眸底悄然的泛起陣陣盈盈的笑意。忽然擡手,將手中魚竿塞到了男子手中:“且陪我來做一做好事吧!”
男子笑,居然也就接了那魚竿過來,而後悠悠閒閒的將背靠在了那株老柳樹上。
這兩個人,自然便是已在這綠萼嶺上住了將近十日的遠黛與百里肇二人了。擡起手來,攀住垂落在眼前的一條長長的柳枝,遠黛用力一扯,將之扯了下來,又挑了一片柳葉,如常的隨意折了折。含在脣際,似無謂的吹了起來。柳笛之聲,隨之悠悠傳開。
溪邊水潺潺。溪內魚擺尾,時有風過,林木清嘯,遠處,隱隱傳來鳥兒的囀鳴聲。聲聲清脆。這種種的天籟之聲與那一縷若有若無、時斷時續的柳笛聲交融在一起,卻是無比和諧。
百里肇也不言語,只是含笑的注目看她,對於手中魚竿的動靜,更是渾若不覺。
及至碗中魚食用盡,二人這才起身。攜手返回疏影山莊。當前方梅林漸趨稀疏,隱約能夠看到疏影山莊那高大的建築,及翹起的檐角時。百里肇卻忽然的停住了腳步。微詫的跟着停步,遠黛自然的回看了他一眼,眸中滿滿的盡是疑惑。
“明日巳時正,南越使團將入平京!”百里肇徐徐道:“皇上……已命永郡王負責此事!”
微微蹙眉,遠黛也說不清這一刻。自己心中是種什麼樣的感覺,良久。她才淡淡問道:“我們……何時返京?”心中雖然不無悵然,但她既決定了,就斷沒有改變主意的道理。
對於她的這一問題,百里肇顯然並不意外,但他依然忍不住微嘆了一聲:“皇上說了,使團新至,理當稍作調整,宮宴設在後日舉行!”說着,他不由的注目去看遠黛:“你若想要參加宮宴,我們便明早回去,若是不想,再晚幾日也使得!”
幾乎不曾考慮的,遠黛很快答道:“那就晚幾日吧!左右一時半會的他們也不會就走!”
百里肇便不言語,一面重又舉步前行,一面卻頷首道:“如此也好!”又走幾步後,他卻忽然的又開了口:“前兒皇后命老七進宮,我想着,你的身份,皇后如今該已知道了!”
稍稍的擡了擡眉,遠黛若無其事的道:“這事原也瞞不了一輩子,知道就知道吧!”對蕭後,她沒有低估的意思,但也斷然不會高估之。說到底,蕭後也只是一介後宮女子罷了。在後宮,她固然可稱得順風順水,但在前朝,不能完全掌控蕭家的她,實在算不上有多大威脅。
後宮女子,用的那些手段,在遠黛看來,多數時候,都上不了檯面,她更不會懼怕。
…… ……
天氣一連晴好了多日,偏偏趕在下山的這一日,陰沉了下來,倒讓人無由的便覺這天似乎也在留人一般。然而一衆人等仍舊按照原定的計劃,下了綠萼嶺,一路直奔平京。
車至半路時候,天空已飄起了零星的小雨,細細碎碎的落了下來,有隱約的淅瀝之聲。
懶懶的斜靠在車壁上,遠黛的神色不期然的有些怔忡。因有沅真在,百里肇便也沒有與遠黛同車,而是騎馬而行。默默良久,沅真終於還是問道:“小姐已決定了?”
淡淡的“唔”了一聲,遠黛卻忽而揚眉一笑:“你不會也想攔阻我吧?”
“不會!”沅真極是乾脆的答:“我早知道你遲早都是要回去一次的!”她極少稱呼遠黛爲“你”,即使是在私底下,但今日,她卻是那麼自然的如此稱呼着她。
遠黛點頭,神色寧淡:“你就留在平京吧!還有,去催一催雲裳,讓她儘快趕來平京!”
答應一聲後,沅真卻忽然問道:“將來呢?你有什麼打算?”
她問的語焉不詳,遠黛心中卻是清明如鏡,笑了一笑後,她模棱兩可的問道:“將來的事,誰知道呢?只等臨頭了,再說吧!”
沅真默默,半晌也沒言語些什麼。車窗外頭,淅瀝的雨聲似乎更大了些,微蹙雙眉的輕揭車窗,遠黛朝外看了一眼。車外,百里肇早換了蓑衣斗笠,卻仍舊騎在馬上。
遠處,雨霧朦朦之中,平京那高大雄偉的城牆已儼然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