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個地步,二人都已無心再談下去。蕭呈嫺起身告辭,又約了明早一道用早飯,這才帶了巧蘭出門。因她執意要求,遠黛便也沒有多送。
當晚,一則是認牀,二則因心思散亂,遠黛竟是一夜不曾闔眼,直到窗上隱隱透出天光時候,她才勉強閉眼略打了個盹兒。文屏捧了水來,伏侍她梳洗。見她眼下隱見青色,不免關切問道:“小姐昨兒又沒睡好嗎?”
淡淡一笑之後,遠黛道:“不妨事的!我從來睡眠便不甚好,你也是知道的!”
文屏張了張口,欲待問什麼,卻又猶疑着不敢說出口。遠黛看出她的意思,索性也不待她問,便道:“十小姐小孩子脾氣,也不必在意,想來過得幾日,便自然無事!”
文屏要問的,正是凌遠萱一事。這會兒聽遠黛這麼一說,這才略覺放心,因笑道:“昨兒十小姐氣沖沖出門的樣兒,可真是看得我有些害怕呢!”
遠黛笑笑,卻不說話。對凌遠萱,她無意說的太多,事實上,她很清楚的知道,凌遠萱昨兒之所以發怒,固然有陸維英一事的緣故在裡頭,但其中卻也不乏其它理由。而事實上,自打從觀音山下山後,她與凌遠萱的關係便再不似從前那般親密了。
這一點,她很清楚,但卻一直沒有捅破這層紙,只因她知道,這紙若是捅破了,二人間的關係就再也無法恢復如初了。然而,即使她已極小心翼翼的去維持了,卻畢竟還是不成。
她這裡正默默思量,外頭卻已傳來杜若的聲音:“小姐,蕭小姐到了!”
蕭呈嫺才進門,見着遠黛便笑道:“好教妹妹知道,外頭雪已停了。大白天的,你不能仍舊窩在屋裡吧!”相比於遠黛的神色倦倦,蕭呈嫺卻是一徑的神采奕奕。
遠黛笑道:“姐姐如此興致,我又怎會掃了姐姐的興!”
蕭呈嫺聞言,便自擊掌笑道:“好!”她一面說着,便回頭吩咐巧蘭道:“巧蘭,你且過去凌大奶奶那邊,問她與十小姐可要與我們一道出去賞梅!”巧蘭便應着,便退了出去。
蕭呈嫺在遠黛對面坐下,道:“我估摸着今兒十妹妹必不肯與我們同去。不過這樣也好!”卻是毫不掩飾言語中對凌遠萱的不滿之意。
遠黛卻只一笑,起身走到窗前,推窗往外看了一眼。昨兒那場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卻是直到早間方纔停了,這會兒遠黛一眼望去,卻見遠山盡白,一片素裝銀裹,居然冰雪世界。
蕭呈嫺這邊正要說話。外頭卻又走進一個丫鬟來,對二人行了一禮。蕭呈嫺一眼見了那丫鬟,不覺微微詫異,便問道:“青杏,你怎麼卻來了?可是有什麼事兒嗎?”
這丫鬟,不是旁人。正是她大哥蕭呈燁的貼身大丫鬟。
那青杏便笑道:“大爺使我送份帖子給幾位小姐呢!”口中說着,便將一張柬貼呈上。
蕭呈嫺微訝的擡手接了,翻開一看。卻是一愣,半晌才問道:“這柬貼卻是何時送來的?”
青杏應道:“今兒一早便送來了!大爺看了後,不敢怠慢,便急急令我送了來給小姐!”
遠黛本來倒沒太在意那張柬貼,這話而忽然聽得“不敢怠慢”四字。不覺心中一動,忙走了過去。蕭呈嫺見她過來。也不言語,便將手中柬貼遞了過來,示意她自己看。
遠黛接過,掃了一眼,卻是不由蛾眉微挑:“臨昌公主?”柬貼寫的很是簡單,寥寥數字,不過是請遠黛等人過去疏影山莊一聚,落款卻是“臨昌公主”四字。
疏影山莊,正是睿親王別院真正的名字。
蕭呈嫺點頭,卻沒立即應她,只向青杏道:“你去回大爺,只說我知道了!”侯青杏去後,她才甚爲無奈的道:“臨昌公主,爲麗貴嬪所出。因麗貴嬪乃先懿德皇后的表妹,所以臨昌公主與睿親王走得一向頗近。只想不到,她竟也來了綠萼嶺!”
遠黛聽得也只有苦笑。
由來兩家往來,都是男子與男子往來,女子與女子往來,斷然沒有男子下帖請女子過府的道理。因此那日照水林中,百里肇雖說了無事可常去他那別院走走等話,但遠黛對此卻壓根不曾在意。睿親王無有妻室女兒,因此也無請她們過府的道理,而她,自也無需擔心這些。
而如今,疏影山莊內多出一個臨昌公主來,原先的阻礙便頓時不復存在了。
“臨昌公主……是個怎樣的人?”沉吟一刻,她終是開口問道。
蕭呈嫺聞言,不覺蹙了下眉,低頭想了一刻後,她才苦笑的道:“清月……很坦率,坦率的讓人受不了,可又不能不受……啊,對了,清月是臨昌公主的名兒!”
忽然聽了這話,遠黛卻是不由笑了出來。受不了,卻又因爲她的身份而不能不受,能讓蕭呈嫺如此無奈的說出這話的人,只怕也只有皇室的公主了。
蕭呈嫺嘆了口氣,便喚人擺了早飯來,匆匆用過飯後,便與遠黛一同往郭氏那裡去。臨昌公主的帖子上,雖不曾寫郭氏與凌遠萱的名字,但她卻也不能不過去告知一聲。
二人還未行到郭氏所住小院跟前,便聽得院內笑聲不斷,時不時還有孩童尖銳的童聲叫喚,二人一聽那聲音,便知必是凌廷安了。而另一個少女的清脆語聲,可不正是凌遠萱的。
二人又行幾步,便到了院子門口。透過牆上漏窗往裡一看,便見院內雪已掃淨,而院子中間此刻則立着一個不大不小的胖胖雪人。雪白滾圓的身子上,是一顆圓圓的頭顱,臉上卻還是光禿禿的。凌遠萱正手拿炭塊,在雪人臉上比劃着打算給那雪人安上雙眼。凌廷安則在地上邊跳邊叫,嚷嚷着要凌遠萱將他抱起,好將手中的虎頭帽給那雪人戴上。而廂房門口,郭氏則微笑的倚門立着,手中牢牢牽着滿臉興奮、恨不能衝了上去的凌嫣晴。
這一番景象,看來倒也頗有些其樂融融的意思。
只是蕭呈嫺見着此狀,畢竟忍不住偏頭看向遠黛。遠黛卻是神色如常,脣畔甚至還掛着一抹清淺的笑意,那笑意雖淡,但卻溫暖而柔和,而她的眸中,更似有一線溫柔的懷念。一種無由的衝動,竟讓蕭呈嫺不由脫口問道:“妹妹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