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秦晉之好

114 秦晉之好

拓跋真只是定定地看她:“……還在生氣?”

“生氣?”李未央驚訝,“三殿下說的生氣,未央不知道是何意。”

拓跋真苦笑了一下:“我上次不過是說了幾句重話,難得你氣到今天。”

李未央幾乎愣住,她完全不記得上次拓跋真說的什麼話,至於生氣,那更是天方夜譚,她都不曾將這個人的言行放在心上,怎麼談得上生氣呢?這個三皇子,敢情是太自以爲是了吧。

“我從來不曾生過你的氣。”因爲你不配,李未央在心中補上了這句話。

“既然不生氣就好,我還擔心你的心中一直懷着怨憤,所以昨天晚上的宴會纔看都不看我一眼。”拓跋真微笑着道。

自己最大的助力死了,他居然還有心情跑到李家來,李未央不得不佩服眼前這個男人的堅忍,但她只是微微一笑,道:“殿下,我去請大姐,你稍等吧。”

李未央剛剛站起來,拓跋真卻站在了她的面前,趙月警惕地盯着他,可惜沒有李未央的吩咐,她也不能動。

拓跋真道:“別走——你聽我說句話!”

李未央冷冷地站住腳,拓跋真看着她,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由地道:“……我不是來找你大姐的,我想找你——”

李未央雙眼擡起,眼神迅速變化,驚訝,疑惑,嘲諷,以及一些連拓跋真都分辨不出的神情夾雜在清麗的眼眸中變幻不定,最後又都消失不見,只留下徹骨的寒冷,像是結冰的水面,晶瑩剔透不染塵污,然而,卻沒有一絲的溫度。拓跋真在這樣目光的注視之下,不知不覺中雙眼也好像被霧氣籠罩,只有絲絲幽光間或閃現。

“我從前對你的態度的確不見得很好,但那並不是我故意爲之,因爲從小就見慣了那些人爲着自己私心利益挖空心思討好我,所以我從來就不敢相信誰。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有目的的交往,每一個朋友,對我都是有用的,甚至於剛開始判斷你,我也是用對我有用和無用來判斷。”拓跋真艱難地說着,“我知道,之前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令你不屑,若是真心求娶,自然應當向父皇稟明,可等我想清楚了這件事,卻又出了母妃的事情,我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向你說明白,但你總要知道,我對你是真心的,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拓跋真說不下去了,臉上的神情竟然是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樣。

李未央細細聽來,似乎他的每一句都發自肺腑——讓她幾乎以爲他完完全全出自真心。如果,她對他不夠了解,她一定會相信他的,因爲沒有人能拒絕他這麼真摯的眼神,這樣深沉的感情,這麼動聽卻恰到好處的訴說。

“我不會娶你大姐的,不管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哪怕是因此和李丞相交惡,哪怕是被萬人唾棄,我想要娶的人只有你一個而已,我會向父皇請求,讓他把你嫁給我,讓你做我的正妃,請你原諒我,從前我是太驕傲了,我只知道怎麼去討好人、籠絡人,卻不知道怎麼去愛一個人,甚至於從前對你的態度那麼奇怪那麼容易變化,是因爲我自己都沒辦法摸清楚自己的心,我弄不懂自己到底是喜歡你還是防備你,是憎惡你還是愛着你。現在我終於想明白了,從今往後我會好好的對待你,學習怎麼去愛一個人,你願意給我這樣的機會嗎?”

李未央望着拓跋真,用一種審視的目光,但她沒有開口,甚至於沒有說一個字,可她的眼神,彷彿給了對方莫大的鼓勵,他繼續往下說道:“從前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我們重新認識一次,我不是三皇子,你也不是縣主,我們只是兩個偶然重逢的年輕男女,你只要記得我是拓跋真,我知道你是未央,這就足夠了,拋開那些所謂的身份,你也能認識到一個真正的我,好不好?”

李未央看着他,良久,卻突然笑了起來,她慢慢道:“殿下,你的養母剛死,你就跑來和我說這些話,你覺得合適嗎?”

終於她還是提到了武賢妃的事——拓跋真頓了頓,輕聲道:“未央,我必須向你坦誠一件事,昨天的事情並不是偶然,蔣家的人收買了尹天照,讓他想方設法誣你爲大曆的妖星,然後讓父皇殺了你,這是他們要爲蔣柔報仇而設置的陷阱,我不能瞞着你,因爲這件事情裡,我的養母也參與到了其中。我必須請求你的原諒,因爲母妃她希望我能夠繼承大統,希望得到蔣家的支持,所以她不惜拿無辜的你來做人情……我本可以什麼都不告訴你,可是我實在沒辦法對待我自己的良心,昨天看到母妃慘死,我問我自己,若是看到你死在我的面前,我是否能接受,後來我發現只要這麼一想我就心痛如絞,我根本沒辦法眼睜睜看着你死在我的眼前,所以我希望再也不要發生這種事,只要你願意,我會想辦法化解你和蔣家之間的仇恨……”

換了任何女子,聽了這一番情真意切又帶了無數疼惜的話,都會心動吧,李未央嘆了一口氣,慢慢道:“殿下,你爲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話呢,你應該知道,我們彼此的立場,並不相同吧。”

拓跋真臉色發白,嘴脣顫抖着說不出話來,似是對她的不信深受打擊,勉強道:“我爲什麼這樣,已經告訴過你了。”

李未央悠悠道:“我當然是知道的,能讓一個男人不顧一切,除了愛情,恐怕就沒有別的了。但那是普通的男人,若是要讓三殿下不顧一切,只有權勢了。”

拓跋真嘶聲道:“我不求你現在就站到我這邊來,但我求你不要用刻薄的話來刺傷我的心,求你不要站在七弟那邊來對付我,我不在意你幫着他對付我,可是我不想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李未央揚起笑容,眉角眼梢卻隱含冷冽,終於慢慢道:“三殿下,這世上能毫不愧疚地說出這種話的人,也只有你了,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麼,今天一起都說完吧。”

拓跋真驚訝地看着李未央,他以爲她會心動的,可是她卻表現得很淡然,他以爲她多少會感受到他的真情,可她卻是沒有一點的感動,爲什麼?女人不都是相信這些廢話的嗎?他以爲——從前這可從來沒有失敗過……他暗地裡握起拳頭,臉上的表情卻越發地認真:“未央,你問我爲什麼現在這個時候來對你說這些話,我只是不想彼此後悔,若是昨天晚上你真的被處死,我可能根本沒有辦法接受。至於武賢妃,我自己的親生母親就是死在她的手上,我又怎麼會爲她傷心!”

“我自有記憶以來,看到最多的情形就是我的親孃在哭,她出身卑微,父皇一時興起臨幸了她,她就生下了我,後來還被封爲嬪,我娘長得不算好看,但是歌聲卻美極了。每當我聽到她的歌聲,就會忘記我們有多麼不幸。可是在宮中除了父皇的寵愛她一無所有,因爲別的人對她又是嫉恨又是嘲諷,紛紛落井下石,總是想方設法欺負她。她生性柔弱,對一切都逆來順受,以爲這樣別人就能放過她,只有武賢妃娘娘對她一直很好。因爲我娘保護不了我,所以那個時候的我,甚至連下等的小太監都能偷偷揹着人欺負我。後來……終於發生了那件事,父皇說我娘勾結外臣意圖謀朝篡位,我不信,拼命地哭,拼命地求,可是我把頭都磕破了,也沒有人肯爲我娘說一句話。”

“武賢妃將我接到她的宮中,說從此後她就是我的母妃,可我不聽,半夜裡偷偷跑回去,結果親眼看到了那羣太監勒死了我娘,那時候我只有四歲,瑟瑟發抖地躲在一邊,甚至都不敢去救她,等人都走了以後,我抓她的手拼命搖,一直叫,她卻怎麼也不醒。我覺得好害怕,一邊叫一邊發抖,連哭都哭不出來。”

拓跋真陷入回憶裡,他的聲音隱隱在發抖,李未央看着他,這些話,他過去從來沒有對她說過,哪怕是八年的夫妻、耳鬢廝磨,他沒有對她透露過半個字。

“我是皇子啊,擁有當今世上最高貴的出身,爲什麼會遭遇這樣的事情?爲什麼太子拓跋玉他們可以錦衣玉食一呼百應,而我連唯一的娘都要被人奪走?這個世界爲什麼這麼不公平?爲什麼要如此對待我?”

拓跋真的拳頭慢慢的握緊,聲音一下子放得很沉:“我不甘心!所以我自己回到了武賢妃的身邊,向她請罪,說以後會好好做她的兒子。後來我發現,當初設計陷害我孃的人就是武賢妃!這些年來我忍辱負重,什麼都聽她的,她說東我絕不向西,她替我向李丞相許諾,我便同意娶你大姐做側妃,我這麼做不是懼怕她,是因爲她對我有用,她能幫我站到那個最高的位置上!”

“每一天我都很矛盾,她雖然設計殺了我的母親,可她對我也是真心的好,爲我謀劃一切,所以我不能怪她,不能恨她,我只是日日夜夜都無法安寢,未央,你能理解我嗎?昨天母妃要害你的時候我是多麼的緊張,幾乎都想要爲了你反抗她,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這是我第一次有了反抗她的心思,幸好最終你沒有事,否則我會多麼難過——”

李未央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突然大笑起來,笑得幾乎眼淚都要流出來。

拓跋真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爲什麼突然發笑?”

李未央擦掉了本就不存在的眼淚,凝望着他,眼睛裡是無盡的嘲諷:“三殿下,這些話留着向我大姐說吧,她纔是你的未婚妻呢。雖然我也很想和你言歸於好,可畢竟身份有別,以後還是請您離我遠一些。你愛我也好,恨我也罷,跟我都沒有一絲半毫的關係,至於你的過去,我也不感興趣。”

拓跋真盯着她,目光裡隱隱透露出一絲憤恨,可他強壓着這種惱怒,壓低聲音道:“我剛纔所說的,你全然都不信?!”

李未央慢慢地笑了笑,看着遠處飛過的白鴿,聲音帶了一絲冷凝:“信,我都信,殿下的話中,至少你所說的,關於昨天宴會的話是真的,關於你母妃的話也是真的,關於你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更是真的。”只可惜,你說這些話的目的,卻只是爲了讓我屈服,從前的法子得不到,立刻就換了一副真情相對的模樣,若非對拓跋真太過了解,她的確是會當真的。哪怕是自己親孃的死,哪怕是他卑賤的出身,哪怕是提起這些過去對他來說無異於刀割,只要可以成功,都可以拿出來謀算。

這就是拓跋真,這樣的人,對別人狠毒,對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李未央嘆了一口氣,道:“只是,我是不是信,其實並不重要。因爲不論你是真心愛我,還是爲了謀求別的,我都不在意。因爲我不愛你,永遠都不會愛你,不管你怎麼說、怎麼做,哪怕把心掏出來給我看,我也沒辦法愛你,所以咱們走不到一起去,三殿下,不要白白費勁了,還是好好花點心思,去討好對你有幫助的姑娘去吧!”

說完,李未央已經出了涼亭,兩個丫頭急忙跟上去。

拓跋真望着她的背影,左手卻猛地攥着自己的胸口,皺着眉急促地喘着氣,明明只是演戲給她看罷了,昨天晚上的一切本來就是他策劃的,武賢妃不過是從犯,他的的確確是想要李未央的性命,不光是爲了討好蔣家,更是爲了她敢拒絕他!正是因爲昨晚的失敗,他意識到了李未央的價值,一個能夠將他的全盤計劃打亂的女人,他對那些不肯投靠的臣子和部屬,同樣是費盡心思,不惜一切代價,既然如此,一個這麼聰明的女人,可能對他的大業極有幫助的女人,他絕不能輕易放棄!

他相信,女人都是心軟的,李未央之所以拒絕,不過是高傲,高傲的女人也是女人,一樣有心底最軟弱的地方,只要用對了法子,他就能夠打動她。他的身世,和她一樣,都是卑賤的,他知道,這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比之高高在上的七皇子拓跋玉,他跟她纔是最相同的一類人,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們是多麼的相似、多麼的匹配,只要他稍微用點心思,她就能被他所擁有,到時候,她的智慧和用心一樣可以爲他所用。

可是爲什麼,他說了這麼多,甚至放下了自尊心和驕傲,她卻依然無動於衷,說什麼不愛,愛是什麼!拓跋真不懂!一點也不懂!女人要的愛,他不是試圖展現在她的眼前嗎?爲什麼她還會拒絕!爲什麼看她毫不留情地轉身就走,爲什麼他的心,至此還能爲她如此尖銳地疼痛着!?

他的心也會痛,這是爲什麼?這又怎麼可能——爲了一個女人呢?太可笑了!

拓跋真快步走下了臺階,聲音變得很冷:“李未央,不要再靠近拓跋玉。”

李未央停住了腳步,聲音冰涼:“殿下,我與他之間的事,何勞費心。”

拓跋真幾乎是立即跑到了李未央的面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狹長的眼睛中第一次如此肆無忌憚地迸裂出狠厲之色:“不管你們之前是什麼關係,從今往後最好都斷個乾淨!”

趙月的軟劍,一下子架在了拓跋真的脖子上,可是他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因爲他知道,李未央不可能在這裡殺他。

李未央的確不會,她闐黑的雙眸如望不見底的深灘,無懼地迎視過去:拓跋真唯一樂衷的只會是權勢地位!待到他真能成爲一國之君傲視天下之時,這世上再沒有人能壓制的了他——到時候,他想要得到的一切都必須變成她的,包括李未央,可她討厭這樣,討厭爲人所制,討厭被人覬覦,不是你拓跋真看中的東西就要變成你的,她是人,她的人生由自己決定,再不爲任何人所左右!

“趙月!”李未央冷聲道。

趙月的長劍輕輕一送,脖子上尖銳的刺痛讓拓跋真一下子驚醒,李未央擺脫了他的鉗制——而後後退一步,聲音漫漫揚揚地響起:“殿下,請恕我不便相陪了。”

拓跋真眼中殺機一閃而過,卻最終平和了臉色:“李未央,從來不會有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會是我的!”

然而李未央並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顯而易見,他今天的努力,在她看來一錢不值。

她要他放棄?他拓跋真這一生有失敗有蟄伏有挫折,卻獨獨不可能有放棄!李未央,你明明懂得我卻太自以爲是,如今情勢的確於我不利,但是對於皇位,執念早已經深入骨髓,他這一生永難割捨——拓跋玉只是個失敗者,最終你只能屬於我——我不在乎等上多少年,直到我真地能掌控天下——

那時,你將無處可逃。

兩天後

“聽聞縣主受了風寒,四小姐都急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如今見到縣主平安無事,她也就安心了。”

受了風寒?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李未央看了一眼眼前的人,不由笑道:“四姨娘,你的消息真是靈通啊。”

四姨娘已經生了兩個女兒,卻依舊身段嬌弱似扶柳,看似蒼白的臉色帶着一份淡淡的愁緒,分外惹人憐惜。難怪,縱然過去有了美貌的六姨娘和絕俗的九姨娘,父親都沒有完全忘記她。看到四姨娘唱做俱佳的臉孔,李未央忍不住就覺得好笑,四姨娘這些日子可都是在巴結新夫人,怎麼突然跑到自己這裡來了?

李未央想着,這四姨娘能夠在大夫人眼皮子底下養大兩個女兒,也算是府裡的一個角色,便擡了擡手,淡笑道:“姨娘快別這麼說,我一向知道你和四妹的心意。”

四姨娘連忙賠笑道:“四小姐被新夫人叫去,說是準備新鮮的花樣子要給老夫人做抹額,不能來看望。”

李未央笑着擺了擺手,“無妨”地說着,便讓白芷給四姨娘上茶。

看李未央面帶笑容,四姨娘頓時大喜。她本是低賤出身,能在李家存活到現在,自然有她的厲害之處。她最厲害的一點,就是審時度勢,察言觀色,誰更厲害,誰是佔據優勢的一方,她在明白之後就會做出判斷,從前大夫人厲害的時候,她可以虛以委蛇,跪在對方腳底下好生伺候,後來爲了女兒的前程,她又可以立刻跟大夫人翻臉,反過來幫助李未央,李未央打擊大夫人的時候,她總是恰到好處地插上一腳……

但是新夫人進了門,她卻開始和李未央保持距離,因爲她需要時間觀察,看究竟是新夫人厲害,還是李未央狠辣。這兩天她聽說蔣南的武威將軍沒了,蔣家還丟了二十萬的指揮權,心中感覺到李未央的確是很有神通,不免心中想要來賣個人情,因爲如今這個李家的庶出女兒早已不是昔日的模樣,完全是一飛沖天,勢不可擋,聽聞她還和七皇子走的很近,引得拓跋玉的傾心……

四姨娘覺得,李蕭然這些年對她的情已經越來越少,尤其是新夫人進門之後,他的感情更是淡漠,不過這種事情她看得很開,男人的千般寵愛,萬般柔情,其實都是假的,自己沒有兒子,將來也沒有個依靠——一定要多找靠山,絕不能將寶都壓在新夫人的身上!而且四小姐馬上就要許人了,她必須要想法子,不能讓新夫人爲所欲爲,只有女兒嫁得好,她的後半輩子纔有指望!

四姨娘眼底那一抹堅決的光芒滑過,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縣主,可否屏退了丫頭?”她輕聲地道。

李未央看了一眼白芷,白芷立刻會意,便命屋子裡其他的丫頭們都退了出去。

四姨娘鬆了一口氣,這才道:“今天我來,是要告訴縣主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李未央看着她,面色沉靜,既沒有表現出過度的好奇,也沒有顯現出興趣。

四姨娘有點着急:“是關於你的終身大事!”

白芷吃了一驚,連忙看向李未央,小姐的終身大事?這是什麼意思?!

李未央笑了笑,道:“四姨娘的意思是——”她的聲音如同清泉流水,音色婉轉動人,聽不出一絲主人的喜怒,即便是四姨娘這樣慣常會看人臉色的,也不禁產生了些許畏懼。這大宅子裡,往往看不清喜怒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四姨娘靠近了兩步,道:“縣主是聰明人,我便實話實說了,昨夜老爺在我房間裡留宿,卻是無意中說起了一件事。他說,蔣家向他說起了你的婚事。”

李未央目色流光,微微一凝,瞬間眉頭舒展開,才緩緩開口,“哦?是麼?”

四姨娘望着端坐在上方,笑意盈盈的李未央,深吸了一口氣,道:“縣主不想知道,老爺都是怎麼回答的嗎?”

李未央的眸光明亮,她看着四姨娘,慢慢道:“若是父親已經答應了,姨娘還會站在這裡嗎?”

四姨娘悚然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表現已經說明了一切問題,的確,如果李蕭然首肯了,那麼李未央也就是被他捨棄的人,四姨娘何必到這裡來一趟呢?一個沒用的人,她怎麼會向對方提供有用的信息呢?!李未央看着四姨娘駭極變色的臉孔,側過身子,對着身邊的白芷玩笑道:“瞧瞧四姨娘這臉色,想來我定然是猜對了的。”

白芷微微一笑,低下頭去:“小姐說的極是。”

李未央笑道:“四姨娘可真是的,有什麼事情直接說就好了,何必還用這樣無用的消息來交換呢?”

自己在對方面前無所遁形,四姨娘周身徹底冰涼,如同過水一般。她只覺得一張嘴巴張合似有千斤重,兩鬢的烏髮不由自主地流下一滴冷汗,汗漬也隨着一絲恐懼往背上攀爬,她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氣氛逐漸變得凝滯。“縣主,我——”

“姨娘喝口水吧,有什麼話慢慢說就是了,何必如此着急。”

李未央的笑容很和煦,看不出半絲的喜怒,讓四姨娘原本想要開口的話,一下子全都堵在了喉嚨裡。是,原先她是想要用這個消息來和李未央講條件的,可還沒等她開口對方就已經猜到了結果,讓她的消息有用也變得沒用了,李未央的心思真是細膩又準確,讓她不得不佩服。四姨娘莫名覺得心虛,只因,她剛踏入這屋子裡,尚未掀開自己的底,李未央已然將她的牌擺了出來。她還用什麼和對方談條件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四妹妹也馬上就要到定親的年紀了吧。”

四姨娘汗如雨下,背上的衣衫已經因爲不安而露出些微的汗漬,她擡起頭,陪笑道:“這個……”

“我聽說,母親的意思是,讓四妹妹嫁給五皇子做側妃。”李未央淡淡道。

四姨娘的笑容,有了瞬間的壓抑,隨後道:“什麼都瞞不過縣主,是,夫人是有這個意思。”

李未央笑了笑,道:“是啊,五皇子相貌儒雅,母妃又是梅貴妃,看起來的確是門好親事,當初的夫人,不也是這樣說的麼?”現在的新夫人,居然又是舊事重提,準備將李常笑送去做探路石。

不過是一個庶女,李蕭然是不會憐惜的,四姨娘原先不也沒反對過麼,怎麼突然改變了主意?李未央打量着四姨娘,輕聲道:“怎麼,姨娘不喜歡五皇子府的那位嫡妃?”

在宴會上,皇帝已經爲五皇子拓跋睿賜婚,娶的是永寧侯的孫女武小姐,四姨娘之前還眼巴巴地覺着這是一門好婚事,一轉臉就又求到自己這裡來,必定是跟這個武小姐有關係了。李未央心道,四姨娘啊四姨娘,你想要和我談條件,可是不過幾句話就漏了底,如今心慌意亂,走的棋一步不如一步,我倒要看看,你現在還想如何?

四姨娘一下子被看穿了心思,驚詫擡頭,看到李未央眉梢藏着的笑意暗含鋒利,不禁一顫,不得不開口道:“那位武小姐,從小被嬌慣壞了,性情十分的潑辣厲害,我已經派人去打聽過,她身邊的貼身婢女每半年就要換一次,永寧侯自己都不知道想了多少法子要治住她,還曾有一次將她關在祠堂裡逼着她改掉壞習慣,誰知她卻寧肯不吃不喝三天三夜也不肯改了脾氣,最後被放出來,竟然還拿着剪刀要殺當初向老侯爺告狀的乳孃……對待自己的乳孃尚且如此,對待丈夫的妾又會如何呢?”

李未央沉默不語,四姨娘繼續道:“縣主,若是四小姐性子和你一樣,五皇子這頭的確是個好婚事,再不濟也是個親王側妃,可是偏偏常笑是個懦弱無能的人,她連我的一半本事都沒有學到,將來又怎麼能在五皇子府立足呢?只怕會被皇子妃虐待而死。常喜已經不頂事了,我身邊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我真怕連她都折了進去,那我這輩子還有什麼指望?縣主,常喜心眼不好,我也是個容易得罪人的,這些我都認了,我也不怕報應,爲了活下去我什麼都敢幹,但是常笑從來沒有害過你,甚至總是爲你說好話,你哪怕看在都是李家女兒的份上,幫她一把吧!”四姨娘猛地雙膝跪地,拉住李未央的裙襬。

白芷連忙去攙扶她,四姨娘卻死命搖頭,趙月也過來,四姨娘明明害怕她,卻也不肯站起來。直到李未央親自來攙扶,四姨娘才充滿希望地問道:“你——答應了?”

李未央嘆了一口氣,道:“四姨娘是想讓我去找老夫人,替四妹妹求情嗎?”

四姨娘期期艾艾地看着李未央,道:“縣主願意去嗎?”

李未央望着她,彷彿看到七姨娘的眼睛,是,四姨娘的確不是什麼好人,但李常笑從來沒有做過壞事,上輩子李常笑就是死在了這位武小姐的手上,這輩子難道要看着她悲劇重演嗎?李未央點點頭,道:“我會盡力而爲的。”

四姨娘破涕而笑,只要李未央答應下來,就還有一線希望。

“只是老夫人也認爲這是一門很好的親事,”李未央沉思片刻,卻慢慢道,“所以,若是四妹妹真的想要推拒了這婚事,不如另外想法子。”

“法子?能有什麼法子?若是老夫人都不肯幫忙,那常笑真是死路一條了!”四姨娘又開始焦急。

李未央微笑了一下,道:“四姨娘,若是有人向父親說,五皇子曾經向陛下求娶過大姐,現在如果把妹妹嫁給他,不免引人非議,以爲我們李家的女兒都嫁不出去了,非要撿着五皇子一個人,尤其是會叫陛下覺得李家這女兒換來換去,有攀龍附鳳之心,反倒不美。”

四姨娘眼珠子轉了轉,立刻明白過來,李蕭然是個很謹慎的人,五皇子可是求娶過李長樂的,還被皇帝嚴厲斥責,若是現在李家再把四女嫁給他,未免讓皇帝覺得李家別有所圖,這樣反倒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李蕭然纔不會做賠本的買賣。

“雖然女兒的婚姻大事是由主母做主,但在咱們家,蔣月柔畢竟是繼室,父親的意見纔是決定性的,明白了嗎?”李未央輕輕巧巧地提醒着對方。

四姨娘已經繞過彎兒來了,可她還是有顧慮:“我之前已經求過老爺,他卻說子女的婚事應該是夫人做主的,現在我若是再去說——”

李未央失笑,道:“放心吧,這話我會向老夫人說清楚的。”

四姨娘大爲高興,連聲道謝,這時候才鬆緩了神情,道:“縣主大恩,我和四小姐都會記在心裡頭。關於我剛纔說的那件事,老爺的確是回絕了,這個縣主真是猜得不錯。”

李未央點點頭,白芷卻道:“不知是爲蔣家哪位公子向小姐提親?”

四姨娘低聲道:“四公子。”

蔣南?的確,他縱然沒了官職,也是一等的功勳之家,身份上也挑不出什麼大錯。李未央壓下心中異樣,慢慢道:“那父親又是如何回絕的呢?”

四姨娘笑了笑,道:“老爺自然是說小姐的婚事陛下做主,只是蔣家不會輕易罷手,恐怕還要再掀波瀾,若是讓他們搶着去請了陛下的恩旨,婚事板上釘釘,縣主,你今後的日子可是難捱了。”

白芷皺起眉頭,四姨娘這話可太不中聽了,但卻的確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如果李未央嫁入蔣家,等待她的絕不是什麼好事,首先國公夫人就不會放過她,而蔣四公子對她也是百般的厭憎,這樣的婚事,蔣家到底是怎麼想的?

李未央輕輕一笑,若淡淡的雲影:“看來人家是恨毒了我了。”尋常是絕不會用子孫的婚事來作籌碼,國公夫人真是專橫霸道的可以。

四姨娘難得真心道:“縣主,老爺可以回絕蔣家,卻不能回絕皇帝,你還是早作打算的好,蔣家那些人……哪怕爲着大夫人,也絕不會放過你的。若是真的嫁過去,恐怕不到半年,就會傳出你不幸的消息。”

白芷橫眉道:“他們敢!”

四姨娘搖了搖頭,道:“你這個小丫頭真是什麼也不懂,過去這種事情不是沒有的,那周宣德當初何等的厲害,是先皇跟前的第一等寵臣,可他的獨女被陛下賜給了與周家世代爲仇的龐衝將軍府,原本是想要他們兩家通過秦晉之好能夠冰釋前嫌,誰知到那龐衝可是半點都不買賬,那位如花似玉的周小姐當初可是京都第一才女,有才有貌德行出衆,不也是……成婚不到四天就沒了嗎?那可是天子寵臣的獨生女兒,周宣德鬧到金鑾殿,龐衝卻說他女兒自己病死的,好端端的,哪兒來的病?!連先皇都氣得當場將那龐衝拉出去廷杖呢,可那又怎麼樣,周小姐可是活不過來了!一旦人嫁過去,生死就捏在他們的手心裡。你想想看,關上門隨便他們怎麼弄死人,開了門只說是病死的,到時候縣主一個人在那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是何等的絕境!”

這些話,李未央心頭當然知道是真的,她也知道,若是自己露出一絲的慌張,四姨娘很快就又會倒戈了。所以她微微笑道:“多謝四姨娘提醒,這件事情我自有主張,至於四妹妹那裡,你放心就是。”

四姨娘觀察着李未央的神情,見不到半點不安,心中放了心,笑道:“那我就告辭了。”

去荷香院的路上,李未央在走廊上緩緩而行,身邊的白芷幾次擡頭,欲言又止。

李未央從一開始就注意到她的神色,直到看她再也忍不住,才目視前方,淡淡道:“有什麼話,就說吧。”

白芷實在藏不住,不放心的道:“小姐,您不覺得四姨娘自己是不敢將這消息透露給您知道的?”

李未央輕笑着看向前方,道:“她一方面的確是爲了四妹妹的婚事,另一方面,是父親讓她來試探我的。”

白芷心中焦急:“老爺?他莫非真的要把小姐嫁過去?小姐可是他的親生女兒,他明知道蔣家那邊對你……”

李未央道:“不過庶女而已,只要有足夠的利益,他還會爲我抗爭嗎?”

“小姐?”白芷驚駭的望着李未央,她害怕,李未央真的會落到周小姐的下場。

李未央看她一臉恐慌,卻突然笑了起來,語氣平靜道:“你不必多想,他若是真的想要把我這麼便宜賤賣了,也不會讓四姨娘來試探我了。看樣子,父親是想要看看,我到底有多少底牌,是否值得他爲我直接和蔣家杆上了。”李未央行動舉止見步履隱隱透出思慮之意,她臉上的笑容,卻變得充滿了嘲諷和冷意。

李未央還沒有到荷香院,便被人請到了李蕭然的書房。

李蕭然的書房裡,清一水的黃花梨木擺設,雕花描金,奢華尊貴,歎爲觀止。李蕭然當然不會先在那兒等着女兒,直到李未央進了書房半個時辰之後,他才從蔣月蘭的屋子裡換過了衣裳,這纔回到書房,李未央已經在等着了,李蕭然看着她,一時竟是無言。

原以爲她不說誠惶誠恐也該是滿面小心,她倒好,坐在那兒喝茶,臉上半點兒心思都沒露。

李蕭然面上滿是心事,沉吟了半日,才道:“蔣家向我提親了,要爲蔣南娶你做正妻,兩家再結秦晉之好。”

------題外話------

我昨天想了想,其實未央嫁給蔣南也挺好的,估計不到三個月,蔣家就死絕了,你們就不用愁了……

噗——

046 下跪認錯114 秦晉之好058 賀喜宴會012 烹茶之技044 反手乾坤168 安國之死160 安國之災119 壽星暴斃275 激流涌動214 嫌隙初生007 重歸李府157 針鋒相對164 萬蟲齧體027 仇怨已深285 閹奴之苦067 命懸一線289 野心勃勃春風化雨2趙氏覆滅2055 光芒乍現074 冰寒如刀127 殘酷刑罰173 故人重逢087 爭風吃醋265 裴弼之死026 憋死你們064 陰險毒辣211 功虧一簣194 聳人聽聞186 越西皇后134 秋後算賬129 嫉妒成狂042 賣主求榮134 秋後算賬055 光芒乍現249 螻蟻必死124 千刀萬剮078 催命惡鬼020 容顏盡毀087 爭風吃醋251 引蛇出洞291 各憑本事184 蟒蛇驚魂111 晴空霹靂079 狹路相逢螻蟻必死2090 螳螂捕蟬殘酷之爭153 塵埃落定大鬧一場2285 閹奴之苦224 裴獻之死184 蟒蛇驚魂046 下跪認錯275 激流涌動204 蔣南慘死158 陷阱重重大位之爭2011 小懲大誡義憤填膺2126 瘋狂殺戮罪有應得逍遙之毒2049 各有圖謀212 臨安之死217 極品陰損058 賀喜宴會073 神秘身世082 突然瘋了033 揹人教女272 驅逐之令093 母喪苟且041 忍痛割愛棲霞之死132 大喜之日025 誰是戲子122 步步緊逼177 旭王殿下280 誅人無形184 蟒蛇驚魂273 美人如狼宮闈隱秘088 步步驚心205 魑魅魍魎庸醫害人2150 囂張人質239 盲棋對弈146 大殿對峙095 無情無義272 驅逐之令大結局下045 反客爲主269 太子無能160 安國之災184 蟒蛇驚魂大結局下078 催命惡鬼057 圖謀失敗129 嫉妒成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