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給臉不要

116 給臉不要

李未央不禁一怔,就擡眼看向了李蕭然。她以爲,李蕭然多少會繞個圈子,沒想到他竟然這樣直白。這是不是說明,自己對待四姨娘的態度讓他不安了呢。

李蕭然一臉的陰霾——顯而易見,心情不是很好。常喜瘋了,長樂當衆出醜,常笑是個不頂用的,現在他身邊的女兒只剩下了一個李未央了,現在蔣家突然提出這門婚事,從心底說,他是不太樂意的。

“自從你母親死了以後,咱們兩家難免疏遠了許多,只是,到底還是一家人,如果能夠重修舊好,倒也是一件好事。蔣南那孩子你是見過的,少年英武,聰明果敢,雖然陛下革除了他的軍功,可蔣家還在……”

李未央冷冷望着他,第一次打斷了李蕭然的話:“父親,您是什麼意思!”

她從來沒有這麼厭惡過這個男人。

從前在鄉下,他對自己不聞不問,她也從未責怪過他。這麼多年來,他身邊自然有嬌妻美妾、兒女成羣,換做是誰也不會去想念一個很有可能克他的女兒,這是人之常情,李未央對他沒什麼感情,自然也就不會難過,不過當他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但她自從回來以後,他對她說不上好,卻也說不上壞,有的時候雖然缺乏公道,卻也沒有像大夫人一樣排斥她、陷害她,這在李未央看來,已經是和睦相處了,她以爲,父女之間,至少是有點情分的。

但今天,她卻突然意識到,李蕭然這個人,完完全全是冷血的。他也會愧疚、也會不安,也會有憐惜之情,可是爲了他的位置,爲了他的權位,什麼女兒,什麼妻子,全都是他的踏腳石。

的確,他是憎惡蔣家人,但他現在沒把握給對方致命一擊,所以,他就預備先拿自己做犧牲品,送去給蔣家撒氣。將來等有了機會,他還是會毫不留情地剪除自己的敵人,只是到時候,自己怕是變成了一堆白骨了。李未央雖然不認爲蔣家那羣人能將自己怎麼樣,但她也不預備拿自己去報仇,這種行爲蠢之又蠢,她纔不幹!

李未央細細地審視着李蕭然的表情,片刻,才冷笑。

“父親,你忘了新夫人是如何進門的了吧?蔣家再一次故技重施,你就這樣甘之如飴嗎?”

“李未央!”李蕭然被說到痛處,手中的茶杯一下子舉了起來,幾乎就要向地上砸過去,可是看到李未央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意識到,強壓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丫頭,你是我的親生女兒,父親當然希望你能夠找一門好親事,答應這門婚事我自己不心痛嗎?可你要是以爲,什麼事能憑着性子來,那我就是全看錯你了。我知道蔣家人要你過去,定然沒安什麼好心思,可是父親相信憑你的本事,一定能拿捏住你的夫君,讓他不能胡作非爲,而且你的婚事是聖上做主的,誰也不能駁了,到時候他們也得敬你三分,又能拿你怎麼樣呢?”他又壓低了聲量,“父親也會給你做主,不會讓人欺負你的,只要我一天在這丞相的位子上,他們一天都不敢動你!”

他看李未央神色淡然,以爲她有所鬆動,又勸說道:“我知道你還記着你母親的那些事情,可人都死了,何必記恨呢?你是個聰明的丫頭,應當知道李家和蔣家的關係,打斷骨頭還連着筋,那天宴會上,若是我不爲他們求情,誰都會戳我的脊樑骨,說我忘恩負義,忘記當年蔣國公對我的提攜之恩……這樣好好的兩家人,若是爲了一個蔣柔鬧僵了,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事情,趁着這件事情重修舊好,對我們彼此都有好處。你以爲人家娶你去是爲了折磨你?那就把蔣旭看的太輕了,他不過是藉着你向我們示好,向我低頭罷了……”

李未央目光冷冷地望着對方,心中卻越來越看不起他。事情都鬧到這一步了,想的還是不想和蔣家翻臉,在他心裡,果然所有的一切都在政治利益之後……的確,李蕭然在宴會上的幾句話,可能讓蔣旭意識到,現在李蕭然在皇帝心中的影響力還很大,而皇帝對蔣家的處罰,讓李蕭然也明白自己沒辦法立刻把蔣家怎麼樣,於是,這兩個人都預備向對方低頭示好了。李未央冷笑一聲,原來剛纔四姨娘來不是試探,而是李蕭然讓她來透個底。當然四姨娘也想着用這樣的消息來向自己賣個好,男人們認爲這是一場互相妥協重修舊好的婚姻,女人們卻認爲這是宣戰的表示,哈,還真是截然不同的理解。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父親,前朝的事情暫且不談,母親畢竟是蔣家的嫡女,她的死本來蔣家人就算在我的頭上,現在他們急吼吼地要我嫁過去,或許大舅舅是爲了重修舊好,但對於國公夫人來說,失去了親生女兒又來求一個庶女,若說不是存心報復,實在是沒人相信。”她的聲調清晰冷靜,“怎麼父親覺得,只要犧牲我一個人,兩家的恩怨就能煙消雲散了嗎?”

李蕭然眉頭一跳,氣得有點發抖,嘴邊的肌肉也有些抽搐,“未央,你怎麼這樣不懂事!父親跟你費了這麼多口舌,還不是因爲看重你!若他們看中的是常笑,我即刻就會送過去了!”

李未央只是笑着不說話,李蕭然氣地越是渾身發抖,她的笑容越是從容。

李蕭然看了看李未央平靜的容顏,忽然間覺得心裡發怵。

真要鬧翻了,把往事再翻出來說,只怕反而得不償失,李未央的性子,他不是完全不瞭解的,一個敢到皇帝跟前要封賞的丫頭,你指望她對你低頭,簡直是天方夜譚。皇帝都私底下說這丫頭敢想敢做,非同一般,更何況自己呢。

可惜,未央不是個兒子。否則,這樣的孩子放在官場上,自己再點撥點撥,一定能做出一番事業來。李蕭然忍不住就軟了下來:“蔣家還說了一個意思——國公夫人可是病的很重,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來,蔣南雖然是排行第四,但他的哥哥們將來都會在任上,妻小以後也都會帶過去,不會留在京都,等你一年的喪服完,蔣家就娶你過門。到時候,只要你處理得宜,蔣家就是你的。”

李未央簡直要笑出聲來,蔣家這是什麼意思?哦,交給她主持,就算老夫人死了,還有個大夫人呢,她會容得下自己這麼一個庶出的在蔣家呼風喚雨嗎?這種想法,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門婚事,牽扯到了所有李家人的臉面,爲李家在政治上謀取最大的利益,是每一個李家人的義務。姑且不論你怎樣想,這門婚事,我是已經答應了下來。這兩日陛下正生着氣,等過兩日他氣消了,我便進宮去請婚。一年後等你出孝,你們立刻完婚,我相信,憑藉你的手段,一定知道怎麼過的好。”李蕭然的語氣篤定,話裡也沒有一點商量的意思,聲調雖然溫存,但實際上,卻冷銳得像冰。

李未央卻不驕不躁,只是悠然啜了一口茶,微微一笑:“父親,這世上,總沒有白吃的飯。”

李蕭然神色一怔。

“父親的決定,我當然可以理解。但我還是拒絕——”

李蕭然望着她,道:“因爲你害怕?”

“害怕?不,父親大概不知道,我在被送到鄉下的時候不曾怕,被村婦毒打的時候不曾怕,挨餓受凍的時候不曾怕,被嫡母刁難嫡姐迫害的時候不曾怕,甚至於大火燒到了眉頭,我都不曾怕過一絲一毫,一個蔣家,哪怕全家都是豺狼,我也無懼無畏!只不過,蔣家上門提親的時機,挑得相當的微妙。”李未央的笑容,如同一層薄冰的湖面,嗖嗖往外透出涼氣,“按說現在剛被皇帝斥責,正應當閉門思過,卻立刻就託人提親,實在有些不合常理了。”

李蕭然被說中了心裡的疑惑,他原先,也曾有過疑心,要提親,什麼時候不能上門,早不早晚不晚的,偏偏在這時候……

“不知道的人,還當李家膽大包天,連陛下要收拾的人都敢往上湊呢。”李未央喃喃接口。

李蕭然頓時臉色一變。

“如今陛下經常在宮中修道,很多事情都要太子管着,蔣家從前仗着軍功、樹大根深,誰都不想投靠,但如今卻是大不一樣,他們剛剛受了挫折,急需要一個在陛下跟前說得上話的人,或者說,是需要一個將來能做皇帝的人。現在他們要來和父親你結親,這裡頭的涵義,可就微妙得讓人都有些害怕了!”

投靠皇子,是世家慣用的把戲,李家不看好太子,這是李未央很清楚的事情,李蕭然更相信皇帝會把龍椅傳給七皇子,然而對於蔣家來說,如果去了拓跋玉的陣營,也沒辦法壓過拓跋玉的鐵桿支持者羅國公,若是拓跋玉登基,羅國公府可不是文官,拓跋玉一定會把所有的兵權交給他們!蔣家根本沒有地方站!但是太子就不同了,太子的陣營裡,很缺蔣家這樣的老牌權貴。

如今皇帝貶黜蔣家,他們現在想要倒戈,投入了太子這邊的陣營,這也沒什麼奇怪的。李蕭然是越想越心驚,從這個角度推演開去,一切好似都有了合理的解釋,爲什麼蔣家又要親上加親,已經有了一門婚事還覺得不夠,再加上一個,在外人甚至於在皇帝眼前:李家也被綁上了太子的這條船,到時候,皇帝想要讓七皇子取而代之,可就要掂量掂量了!

李蕭然心底不禁直冒寒氣:李未央說得對,這次爲蔣家來說項的,可是太子身邊的嫡系閔國公賀家,那是太子妃的孃家啊!這樣看來,蔣家的確有投靠太子的意思,至少明面上是這樣!當然,更可怕的是,蔣家還預備綁着自己上船……可是連自己都看出太子不是做皇帝的料,陛下心中繼承皇位的人選也不會是他,蔣家能看不出來嗎?他們究竟在打什麼主意?或者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他面沉似水,垂首沉吟了許久,才慢慢道:“算了,反正還有一年,也急不得,你先去吧,我會慢慢思量。”

原先還說過幾天就去請婚,現在又不急了,必定是想要好好揣摩這門婚事背後的用心,果然是隻老狐狸。李未央用冷冰冰的眼神望着自己的父親,臉上的笑容卻充滿了嘲諷,聲音異常平和道:“女兒告退。”

待得進了荷香院,老夫人的態度就不一樣了,她在炕上一靠,又讓李未央在身邊坐了,開門見山。

“我絕對不會同意你嫁過去。”

跟李蕭然比起來,老夫人算是單刀直入,半句廢話都沒有。

“怎麼,你父親教訓你了?”

李未央知道老夫人不喜歡太過凌厲,便表現出一時間支支吾吾,竟不知該怎麼答纔好的模樣。

老夫人就看着她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她拍了拍她的手背。

“這不是一門好親事,我會勸他推了的。”

李未央笑了笑,道:“恐怕……父親不會輕易改變主意。”說到底,李蕭然是不在意她這個女兒,明明跟蔣家關係不好了,還是想把她送出去做人情。

老夫人頓時一笑:“這事且不急,橫豎,你還沒出孝,多得是藉口推了。”

老夫人旗幟明確地支持她,李未央倒有了幾分意外。

“你且放心吧,你父親的性子,我清楚得很。”老夫人見她出神,也不由起了一絲憐惜,就安慰,“他這個人,把面子兩個字看得比天還大,不會真的逼你怎樣的!”

李未央含笑道:“老夫人說的是!孫女只是擔心,在皇子們之間暗潮洶涌的時候,蔣家上門提親,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

老夫人目光一閃:雖說李未央的表現,一再讓她驚喜,但在政局上,這孩子這份難得的清醒,還是讓她格外的賞識。

若是這女孩子是嫡出的,兒子又何必一定要犧牲她呢,就怕他思來想去,最後還是要把人嫁過去……老夫人意味深長地衝她微微一笑,“照我看,你要想徹底絕了你父親的心思,還得讓七殿下早日來提親。”

李未央就是一愣,以她的聰明,又如何不懂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看得出她不想嫁入蔣家,本身一個庶女,要在蔣家立足,不是光憑孃家硬氣和自己聰明就夠了的,她還得討好婆家的歡心,可是國公夫人卻已經恨透了她,不把她抽筋剝皮就很好了,至於那邊的大夫人,對她只怕也沒什麼好感。可是要推了這門婚事,得讓李蕭然看出李未央的價值才行,若是她能當上七皇子的妃子,哪怕是個側妃,也足夠李蕭然賭一把了。只是這種事……又不是說她想做就能做的。李未央雖然不至於天真到把自己看得很重要,但,她也絕不想在一個極尷尬的情況下把自己賣了,更何況,還是賣給拓跋玉。

在她心裡,拓跋玉只是一個朋友,一個盟友,卻不是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對象。尤其,還有那麼一位虎視眈眈的張德妃。七皇子遲遲沒有納妃,便是因爲張德妃十分的挑剔,不要說正妃要出身高貴,能幫助他兒子,哪怕是側妃,也定然是要選擇一個十全十美的。人家可不喜歡她這個兒媳婦,哪怕是作爲側妃都覺得不夠格。這件事,還真是讓人有點心煩。

李未央沉眸應下了老夫人的提示,“孫女知道該怎做的。”好像答應了,其實什麼也沒答應,最萬金油的回答。

從屋子裡出來的時候,李未央瞧着羅媽媽笑道:“羅媽媽,母親剛剛來過了吧?”

原先羅媽媽可是誰都不沾邊的,可這兩年老夫人身子不好,羅媽媽明顯有點動搖,尤其是新夫人進門以後……李未央的笑容,越發深了。

羅媽媽看着李未央面上的微笑,心頭就是一緊。雖說老爺從來沒有像寵愛大小姐一樣寵過三小姐,可三小姐如今的日子,可不是大小姐可以比擬的。雖說她的婚事如今有了波折,但三小姐的羽翼,卻儼然已經豐滿,並不是當年那個剛剛進門,對着自己都要客客氣氣的小丫頭了!她就擡起頭來,道:“三小姐說的是!夫人的確是剛剛來過。”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李未央就笑,“有什麼話就說吧,媽媽和我怎麼也這麼見外了。”

“三小姐,夫人是來勸說老夫人同意這門婚事……”羅媽媽慢慢地,略帶遲疑的道。

蔣月蘭終於開始行動了。

她嫁入這個家以後,一直都沒爲蔣家做什麼貢獻,這一回,她必須向對方表示一點忠心,否則,只怕她的父親在朝中日子不好過了,她雖然已經嫁了人,可是要爲孃家掙得榮耀,論理,這想法也不能說錯。只是這府裡如今爲了這件事,牛鬼神蛇全都出動了,還真不是個好現象。

羅媽媽笑道:“其實照着奴婢的想法,三小姐這樣的人才,在哪裡都能過得很好,他們是太着急了。”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漫不經心道:“這水呀,真是越來越渾了,不過,就是要越熱鬧,才越好玩呢,媽媽你說是不是……”

羅媽媽心下一冷。

這些年在老夫人身邊服侍,該知道、不該知道的事,多多少少,也都有個模糊的感悟,尤其是李未央的事情,羅媽媽看的一清二楚……礙着三小姐的敵人,一個接一個,大夫人沒了性命,大小姐、五小姐這些人更是被壓得死都翻不了身……誰會相信眼前這個柔柔弱弱、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私底下竟有這樣狠辣的心腸。

每次看起來都是難以逃脫的危局,最後倒黴的都是別人……

“三小姐說的是!以後但凡您有什麼差遣,奴婢萬死不辭。”羅媽媽頓時調整了神色,作出了一臉的心悅誠服。

“當然,老夫人這邊,還要羅媽媽多照應着。”李未央的微笑很謙卑。

羅媽媽心中卻越發忐忑,想到夫人送過來的那些金錁子,不由自主地覺得,還是暫時不要攛掇老夫人吧,暫且看看,到底是新夫人能耐大,還是三小姐站得久……主子們之間的爭鬥,她看着就好,非要摻和進去,可能連全屍都留不下,大夫人的教訓,羅媽媽已經是警惕在心了。

李未央從荷香院回來,已經到了用午膳的時辰,李未央一瞧桌子上有各色熱菜十餘種,皆置在素瓷碟中,色香味俱全,十分勾人食慾,另有各類羹湯三四份,置在湯盒中不曾取出,當然還配有幾碟點心,不由一愣道:“怎麼今天準備這麼多菜?”各院子裡中的膳食一般由大廚房按例烹製,然後各處自行遣人去領取,不過自己有錢的都會在自己院內備有小廚房,以便心血來潮不時之需。李未央當然也有小廚房,而且是除了老夫人的廚房之外最好的,請來的師傅也是一流,擅於精緻細巧的食物,可是今天她明明已經吩咐過只要準備三四樣菜食就夠了,卻鋪張了一大桌子,這廚子是瘋了不成?

簾子一掀,卻是一身錦衣的俊俏公子走了進來。

墨竹替他掀了簾子便退到一邊去,卻見到李敏德的側臉俊美之極,心中一跳,明明是熟悉無比的形貌,可是隻要多看得幾眼,就會有一種心跳如狂的感覺,只覺這樣美好優雅的人,之前不會遇見,之後也不會再遇見。只是,她想到此人外表俊美,內心深不可測,就不由自主低下頭去。除了對李未央,從來沒見到三少爺對什麼人笑過呢,她可不敢生出什麼癡心妄想的心思來。

李未央笑道:“你這是要到我這兒來蹭吃的,所以才吩咐廚房多準備了東西嗎?”

李敏德只是笑笑,白芷已經準備好了筷子,他洗了手,才耍賴一般地笑道:“別處的飯菜都沒有這裡香,怎麼,你不歡迎我嗎?”

倒不是不歡迎,只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面對你纔是。李未央在心裡嘆了口氣,道:“當然歡迎,旁人請都請不來呢!”

吃飯的時候,兩人都沒有說話,李未央忽然擡起頭,說道:“敏德,你不停的看我,是不是想和我說什麼?”

李敏德一怔,原來他不知不覺,眼光一直留在李未央身上不能移開。不提防她這麼一問,大是尷尬,又見她看着自己,眼中似乎有水霧一般,實在是足以令人心神大亂,他心中一熱,心中的想法便脫口而出:“我聽說——蔣家派人來說項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忽然指着趙月說道:“這個小叛徒,你還是快領走吧,我這裡有個什麼消息,她都迫不及待地告訴你。”

趙月趕緊跪下去,李敏德笑了笑,道:“怕我知道?真想嫁過去嗎?”

李未央輕輕咳嗽了一聲,橫他一眼道:“誰說我想要嫁過去!”

自然知道你是不肯的,否則他也不會平心靜氣地坐在這裡了。李敏德只是笑:“那……可想好了法子?”

李未央怔了一怔,這才笑道:“事出突然,我還得再想想。”

李敏德一雙流光溢彩的眸子在李未央身上轉了轉,似笑非笑道:“未央,我有個法子——”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一出口,李未央便是一呆。從前他可都是姐姐姐姐的叫,可是細想一下,他似乎有足足半年都沒有叫她姐姐了……也是,他的實際年紀不比她小。今日他言語之間,更是淡淡,彷彿是很平常的事情,叫她都不好推卻,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不由皺眉道:“你有什麼主意?”

李敏德的笑容裡帶了一絲促狹,道:“他們想要娶你,自然是要付出代價的,只是這個代價,不知道他們能否承受得了。”

李未央瞧他說的篤定,便知道他是胸有成足,不過,她心底還是有些不安:“問題的關鍵不是在蔣家,而是在父親。”

李敏德微笑問道:“那你現在怎麼看待這個人?”

李未央冷冷地回答道:“他既然不把我看成女兒,我自然也不會敬重他了。大家彼此不要爲難,把日子過好就行了。”

李敏德笑道:“女孩子又不會跟父親過一輩子,他是好是壞,都沒有干係。”

李未央嘆了一口氣,“在李家,我好像把一輩子都過完了,還是悽慘無比的一輩子。”她說的話,其實是說她的前生,已經過完了悽慘的一輩子,可是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李敏德卻低着頭,彷彿沒有聽到她說的話,李未央這才鬆了一口氣。

過了片刻,李敏德重新擡起頭,臉上又是微笑,他伸出筷子來替她夾了菜,說道:“那些人不算什麼,一輩子還長的很,我和你在一起,慢慢過。”

李未央一怔,仔細去想,雖然沒想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只是也感覺到十分安慰,說道:“還是言歸正傳吧,我的婚事可就要靠你了,千萬別辦砸了。”

李敏德聽得又是驚詫,又是好笑:“好,我自然會安排,你不必管了。”

李未央笑道:“不,還是讓我參與,親眼看着蔣南倒黴,我心裡總是開心的。”

李敏德:“……”其實他倒是挺替蔣四公子擔心的,漂亮的媳婦誰都喜歡,這麼厲害的,只怕他蔣南可是消受不起的。

傍晚時分,蔣五一瘸一拐地進了院子,躡手躡腳地想回到自己的屋子,卻突然看見一道人影在樹下站着,古井一般的眼睛正望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樣。

蔣五看了一眼自己滿身狼狽的樣子,下意識地抹了一把臉,發現易容還在,這才鬆了一口氣,笑道:“怎麼,縣主也在?可是哪裡不舒服?”

從李長樂受傷之後,盧公就一直在這院子裡住着,李未央隱隱覺得不對勁,若是李長樂真的好了,還需要盧公其人嗎?只不過盧公藉口大小姐傷勢未愈,需要調養身體爲藉口在這裡住着,別人倒也說不出什麼。

李未央笑容滿面道:“盧公一早上就出門了,到現在還沒有吃飯吧?”

蔣五今天一天都沒吃過一口飯,這才發現自己飢腸轆轆,可是他自然不會相信李未央會有好心關心他吃沒吃飯,不由笑道:“我不餓。”

剛說完,就聽見他的肚子骨碌碌地一陣亂響,蔣五慶幸自己戴着面具,李未央看不到他的臉已經通紅了,太丟人了,他跟着進屋的時候,不由自主狠狠錘了肚子一下。

蔣五埋頭吃飯,李未央閒坐在一旁瞧他風捲殘雲。

“盧大夫,您慢點吃!”白芷好心,遞了一杯茶給他。

蔣五接過,埋頭一下子喝光了。

“盧大夫,”李未央微笑着瞧他,“怎麼,今天出診的人家沒有準備飯食嗎,讓你餓着肚子看診?”每次盧公出門,都是以替人看病爲藉口的,好在李家也是寬厚的人家,並不在意,反倒是有些相熟的達官貴人知道這裡有位厲害的大夫,經常有人上門求診,李蕭然更是覺得家中養個神醫很有面子。

蔣五將筷子放下,整肅面容道:“我是替窮人家看病,連診費都不收的!”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哦,是麼?”

蔣五當然知道自己是胡扯,他今天剛出門就被大伯蔣旭逮住回家,然後被罵了一頓,家裡還強迫着他回軍營去,他偷偷逃跑卻被捉住,被罰着跪了一天的祠堂,好不容易纔偷跑出來。好在只有蔣南知道他住在李家,否則連這裡都不敢呆了。

他有點心虛道:“呃……當然是了!”

李未央笑語盈盈,把菜推過去一點,然後道:“還是吃完飯吧!”

餓了一整天,蔣五吃了三碗米飯,才填飽肚子。

丫頭端來一杯茶,蔣五呷了一口,突然跟李未央道:“說吧,縣主找我什麼事……”

“倒也沒什麼事。”她說道,神色平緩,並不露焦急。

“縣主,明人跟前不說暗話,有什麼事情,你就直說吧。”

李未央微垂纖濃羽睫,眼波深斂:“我是希望請你幫一個忙。”

蔣五不由疑惑,道:“讓我幫忙?幫什麼忙?”

李未央微笑道:“我家爲我說了一門親事,我不願意,所以想要病一場,盧大夫這裡,應該有合適的藥吧?”

什麼?!蔣五一下子想起今天他母親說的話:你別看你四哥那麼野,如今也是要娶妻的人了。當時他還好奇地追問是誰家的姑娘,母親的表情卻很怪異:是李丞相家的三小姐。

當時他還覺得是母親想多了,可現在一聽,這件事情竟然是真的!老天爺,李未央要嫁給蔣南?這兩個人碰到一起,只怕不把整個蔣家都掀了!想到蔣南如今恨透了李未央的模樣,蔣五不由自主地搖頭,李未央只怕嫁過去不到三天就沒命了——難怪,她跑過來求他了。

他蹙眉,聲音不自覺凜然:“糊塗!你要裝病逃婚啊!這可不行,一着不慎,毀的是李家百年清譽,我勸你好好想清楚!”

李未央聽着倒是覺得很可笑,但她並沒有將這種情緒表露出來,只是無奈笑了笑,“我若是嫁過去,只怕沒幾天就要死了……”

這倒是真的……蔣五深以爲然,只不過,他可不準備幫助李未央,說到底,他巴不得看到這個丫頭倒黴纔好,更何況若是他出手,被蔣南知道,還不被他抽筋剝皮嗎?他可沒那麼傻!

李未央卻拍了拍手,很快,白芷遞了一個匣子過來。蔣五打開一看,竟然是滿滿一下子的珠寶,不由愣住了,這是要用錢收買了他了——他轉念一想,自己不幫助她,她也會去找別人,到時候還會生出事端,不如將她拖住,將事情告訴蔣南再說!他心中這麼想,擡眸瞧見她笑容有些扛不住,神色訕訕道:“我這兩日就要回去,而且配藥是需要時間的,這樣吧,五日後你來我的住處取。”

李未央笑了笑,道:“那便多謝了。”

從盧公的院子裡出來,白芷輕聲道:“小姐,您看接下來怎麼辦?”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悄悄跟着他,注意別被他發現了。”

白芷低頭道:“是,奴婢這就去安排。”

李未央早已懷疑上了盧公,如果不發生意外,可能留在身邊慢慢探清他的底細。可是如今這情況,她必須提前摸清楚他的底細,甚至,反過來利用他爲自己做事。

半夜裡,蔣家門前,守着後門的家丁突然被一匹快馬驚住,看清了馬上的人,忽然齊齊地瞠目結舌,而後一氣兒向內府奔去,狂喜着喊:“五少爺回來了——五少爺回來了!”蔣天翻身下馬,隨手將馬鞭丟給下人,緊抿着脣大步流星地往裡走,衆人紛紛讓路。

二夫人站在臺階上,眉目寡淡不施脂粉,卻是天然的一股丰姿如玉,一看到他,立刻跑過來拉住他的手:“回來的正好!你下午剛走,你祖母的病情就加重了!快去看看吧!”

蔣天吃了一驚,趕緊進了屋子,卻發現房子裡圍了一地的人,他的大哥蔣海和韓氏,四哥蔣南,立在牀邊愁眉撫須的是大伯父蔣旭,侯在身側的是他的嬸子大夫人,如今也是熬地眼圈通紅,國公夫人則是一臉蒼白地躺在牀上,氣息奄奄的模樣。

蔣旭一看到他,一句斥責幾乎要衝破喉嚨,可轉得數轉,卻終究按了下來,嘴裡冷冷淡淡的一句:“回來就好。”

國公夫人叫了一聲:“柔兒。”卻是已經睜開了眼睛。

蔣天不敢多說什麼,快步走上去,攥住國公夫人枯木一般的手,一眼瞅見原本精神矍鑠的祖母已是滿頭白髮形容枯槁,哪裡還似當年的模樣,不由聲音有點顫抖。

國公夫人吃力地連連點頭,卻是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從喉嚨裡發出幾聲意味不明的響動,蔣天忙擦了淚湊到老夫人嘴前,只聽她斷斷續續顫顫抖抖地只來回說這麼一句:“柔兒……”那原本沒有知覺的手卻在此時猛地收緊,用着死力抓着蔣天的手:“柔兒——”話剛說完,忽然冷汗滿額,睜着眼就閉了眼睛,在座諸人頓時忙做一團,蔣天連忙把了脈,道:“祖母只是昏厥過去了——還不妨事!”說完了便立刻命人取了他的藥箱過來,用針如飛地全力施救,好容易才使國公夫人緩下一口氣來,面色漸漸迴轉,也有了虛弱的氣息,全家人至此才放下心來。

祖母怎麼總是叫着大姑母的名字……蔣天看了一眼衆人,卻見到一家人都是愁雲慘霧,大夫人抽出手絹開始低頭飲泣,其餘人也都面帶哀慼,惟有蔣南滿面怒容。

“天兒,你祖母到底如何?”

蔣天搖了搖頭,國公夫人如風中殘燭,估計也就是熬個一年半載了。

蔣旭怒喝道:“孽障,你聽到沒有!都是你把你祖母害成這個樣子!”

蔣天一驚,以爲他說的是自己,正嚇得要跪下,卻聽見蔣南怒聲道:“父親,我只是不願意娶那個賤人,我有什麼錯!你們要報仇,隨便用什麼法子,犯得着賠上我一輩子嗎?!”

大夫人連忙拉住他,低聲勸導:“誰讓你跟她過一輩子了!老夫人不過是要她的性命,到時候再給你選一個美妻好好補償——”

“你們都瘋了!”蔣南拔腿就走。

蔣旭連聲嘆氣,大夫人柔聲勸着:“老爺,這法子,委實太過荒唐了,哪裡有用南兒的終身開玩笑的?”

蔣旭搖了搖頭,道:“母親之命,我有什麼辦法?”他也覺得這簡直是不可理喻,怎麼能用兒子的婚姻來做報仇的工具呢?可是國公夫人執意如此,讓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樣的事情,真是聞所未聞!只能說,母親對於妹妹的死亡一直耿耿於懷,非要親眼看着李未央死去不可!不過,跟李家聯姻,也是有很大的好處……當然,這是他最終點頭的原因。

所以,這門婚事,勢在必行。

抄手遊廊上,晚風襲襲,整個院子都籠罩在一片黑暗中,蔣南的聲音帶了三分冰冷:“你突然回來幹什麼?”

“當然是有要緊事。”蔣天嘆了口氣,道:“看來你是不願意娶李未央了。”

蔣南冷笑一聲,腦海中卻浮現那張清麗的面容,可是他很快想到那天武賢妃的死,想也知道,是李未央動了手腳。至於後面的刺殺,他不認爲李未央有那個本事策劃那麼大的行動,但多少跟她脫不了干係,因爲那件事情擺明了不是爲了刺殺皇帝,而是爲了扳倒蔣家,當然這麼多年蔣家的敵人也不少,可蔣南的直覺告訴她,李未央一定跟這件事有關係。

在這件事上,蔣南的直覺很敏銳。

“這點上你們倒是有點像——最起碼都不願意結親。”蔣天嘟嘟囔囔。

蔣南猛地回過頭來:“你說什麼?”

這一刻,蔣天看到蔣南吃人一樣的目光,他嚇了一跳,訥訥道:“我今天來就是爲了說這件事情的,她跟我要能讓人看起來得了重病的藥,這樣就可以用患了惡疾的藉口推了這門婚事,這樣也好,反正你也不願意娶她!”

蔣南的面色陰晴不定,蔣天覺得十分古怪,看他四哥的樣子,實在是不願意娶李未央,可現在他說了這個法子,李未央情願名聲受損也不願意嫁給他,他應該正中下懷纔是,爲什麼一副受了侮辱的表情——難不成,他四哥還真看上了對方,只是礙於面子才拉不下臉?蔣天很聰明,一下子猜到了關鍵。

呵,這可熱鬧了!

“四哥,你說這藥,給她嗎?”蔣天試探着問道。

蔣南冷笑一聲,道:“給!爲什麼不給!給她臉不要,那我就讓她連妾都做不了!”從來只有他不要李未央,絕對不能有女人不要他!李未央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既然她不想嫁給他做正妻,他就讓她後悔莫及!蔣南的心中,快速地轉着念頭,很快,脣畔露出一絲極爲冰冷的笑容。

------題外話------

昨天我提了一個有建設性的意見,讓未央去摧毀蔣家

然後編輯說:敢把李未央嫁給蔣南,我就半夜從你電腦裡爬出來!

so,昨天半夜十二點半,剛剛關閉了電腦正準備睡覺,發現它自動重啓了,正在毛骨悚然中……

然後的然後的然後,我突然想起來,自己好像是——錯按了重啓鍵而不是關機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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