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有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陪在身邊,小許氏依然沒有撐上太長的時間,於翌日巳時徹底閉上了雙眸。
其間,秦子明遣退所有下人,就連秦智幸也被他攆了出去,獨自徹夜陪在了小許氏的身邊。那一夜,小許氏從來沒有覺得那樣幸福過,似乎二人又回到了以前在外面的日子,沒有其他人,沒有任何隔閡,沒有任何矛盾,只是單純的兩個心心相惜的人而已。
秦智幸被關在門外,不捨離去,只能撲跪在門前,嘶聲痛哭,口中喃喃唸叨着:“姨娘……”
依書去的遲,彼時秦智幸已經被關在了門外,衆人沒有要事,都不敢輕易再去敲門。依書輕嘆一聲,想到小許氏的心願,便打消了去打擾他二人的想法,兀自將秦智幸扶了起來。
秦智幸淚眼朦朧中看到扶自己起身的竟然是依書,許是想起了什麼,微微有些瑟縮。依書緊抓着他的胳膊,阻了他後退的勢頭,輕聲道:“智幸,是三姐姐對不起你,沒有幫你照顧好姨娘,三姐姐不能奢求你的原諒,只希望你好好的,不要辜負姨娘的期望。”
想到面前是府裡最疼自己的三姐姐,秦智幸的淚水不由流的更兇,一下子撲到了依書的懷中,痛哭道:“三姐姐,姨娘生病了,智幸以後若是沒有姨娘了怎麼辦?智幸好怕。”
依書微紅着眼眶,緊緊的抱着秦智幸,一手輕拍着他的身子,安撫着他悲痛的情緒,柔聲道:“智幸乖,還記得姨娘跟你說過什麼嗎?要做個大孩子,做個男子漢,不能輕易落淚的。你要記得,就算有一日姨娘不在了,還有三姐姐在你身邊。姨娘最希望的就是你能懂事,你能好好的長大,不要辜負姨娘的期望。”
儘管他記得姨娘的話,儘管他知道姨娘最希望他做的事,但一想到彼此相依爲命的姨娘即將逝去,讓他如何能輕易放下?依書越是勸慰,秦智幸的淚水卻越是流的更兇。
按照當朝律法,爲妾者沒有掛孝之說,且最多府裡只能掛白兩日。所以儘管秦子明已經深深明白自己欠了小許氏很多很多,儘管他很想幫小許氏辦一個隆重些的葬禮,但他不能拿秦府未來的前程開玩笑,也不能爲了小許氏一人,搭上府裡的其他人。小許氏最後只在自己的院子裡停靈了三日,也只有小許氏的院子裡掛了白。這已經是蔡氏的最後讓步,只要不在府中其他地方掛白,府裡衆人都不言及小許氏的去世,那麼小許氏在秦府多停靈的一日便不會有人知曉,也不會有人惡意去告秦子明一狀。
小許氏停靈的那三日,秦子明依舊整日徹夜的陪在她身邊,面色麻木而呆滯,宛如沒有靈魂的木偶。蔡氏最是恨小許氏不過,能允許她多停靈一日,已經是她的極限,她絕不可能再去看小許氏一眼。大姨娘許氏以及劉氏也只是遣了各自的丫鬟去小許氏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
秦智博與秦智峰乃是秦府的主子,自然更不會來小許氏的牌位前探看一二。
秦依畫則因爲秦子明的吩咐,不得不繼續在佛堂裡爲小許氏禱唸經文,儘管小許氏已然去世,但只要秦子明不發話,她也不敢隨意起身。如今她已經徹底在蔡氏心中失了地位,若是再惹惱了秦子明,這府裡可就真無她的容身之處了,說不得日後就會跟小許氏一般,淒涼的度過自己的一生。一想到這種可能性,秦依畫就不由得渾身哆嗦,越發認真的禱唸起經文來,卻不是爲了小許氏,而是爲了她自個兒。
按規矩,依書是秦府的小姐,本也不該在小許氏面前進香,但她想到小許氏年紀尚輕就離了世,這其中畢竟有一些她的原因,便在小許氏面前進了香,因而也側面在秦子明心中留下了更好的印象。
秦智幸三日都穿着素衣在小許氏靈前燒着紙錢,但因爲律法所限,卻不能爲小許氏披孝。
三日後,小許氏停靈期盡,原本該粗略的在城外郊野中尋一塊地葬了,但秦子明卻突然發起了愣,無論如何都不答應就這樣隨意的將小許氏給葬下。
蔡氏好說歹說,都勸不動秦子明,坐在那兒氣的心肝兒都顫了起來。
蔡氏最後只得冷聲道:“老爺,那你說怎麼辦?”
秦子明思忖良久,卻還是一言不發,蹙着眉頭與蔡氏道:“還是再等兩日吧,我想讓宛柔再留兩日。”
蔡氏不由氣結,冷哼了一聲,咬牙道:“老爺,我若是這般說了,只怕你又會怪我容不下她。但如今你已經有整整三日未上朝,先不談聖上有沒有什麼看法,單其他朝臣就已經是議論紛紛。還請老爺試想一下,若是讓他人曉得您這般樣子只是爲了一個姨娘,且問您,讓秦府以後如何屹立於人前,讓智博如何在朝中處事,讓其他人家如何看待秦府?還請老爺三思。”
秦子明面無表情的坐在那裡,直至聽了蔡氏的這番話,方有些動容。也是,若是別個曉得他這是爲了一個姨娘,還讓秦府以後如何在京師中立足?他不能因爲不捨宛柔,就搭上整個秦府的將來。
只是,他已經虧欠了宛柔太多太多,如今連讓她多停靈幾日都不行了嗎?他只是想再多陪在她的身邊。
蔡氏見的秦子明還怔愣的坐在那裡,自是惱怒非常,索性甩了袖道:“老爺,若是你一時想不出合適的法子,又不同意我的處置辦法,還請老爺趕緊想出一個轍兒來,莫要讓秦府成爲整個京師的笑話。”
蔡氏說完,便徑自起身離去,再也不想在這裡待上哪怕片刻時間。
秦智幸這幾日已經是緩過了精神來,他一向很少見到秦子明,自然對秦子明也沒有什麼好感。在他看來,若不是秦子明刻意的忽略他孃兒倆個,小許氏最後又怎麼會病到這種程度?
對於秦子明這幾日的行爲,年紀還小的秦智幸並不能完全理解,在他看來,秦子明這樣完全只是爲了作秀而已,並沒有絲毫真心是爲了小許氏。
想到姨娘因病去世,想到他還沒有在姨娘面前盡孝,秦智幸不由悲痛泣聲。
但有些道理他還曉得,況且他認爲小許氏並不會怎樣想見到秦子明,心中也想早點讓小許氏入土爲安。待得蔡氏走了以後,便走至秦子明面前,跪下,道:“爹爹,孩兒曉得您憐惜姨娘,捨不得姨娘,但如今姨娘已經是停靈三日,還是讓姨娘入土爲安吧。”
秦子明的雙眼中佈滿血絲,聽到秦智幸的話,低頭朝他看去,啞聲道:“智幸,連你也覺得宛柔該入土爲安嗎?可是爲何我覺得她好像還在這裡,還在我們身邊?”秦子明恍惚的環視着整間屋子,好似小許氏還站在這屋中的某個角落一般,恍惚的道:“宛柔最是捨不得你我爺兒倆,她怎麼會一個人先走了呢?我不相信!”
秦子明忽然伸手將秦智幸拉了起來,佈滿血絲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秦智幸,啞聲道:“智幸,你告訴我,你姨娘這是不是在嚇我呢?在怨怪我沒有理她,在怨怪我不該忽略她,所以她現在是在跟我玩捉迷藏嗎?智幸,你快告訴我,你姨娘現在在哪裡呢?”
秦智幸瞪大了眸子看着秦子明,一時竟覺得秦子明似乎是有些神志錯亂了,但這怎麼可能呢?如果他真是這般的捨不得姨娘,爲什麼現在纔來?他不知道姨娘等了他多長時間嗎?
秦智幸嘶聲將這些話嚷了出來,淚流滿面的斥責秦子明這是在作秀,斥責他不用這般假好心。
秦子明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走至已經冰冷的小許氏屍身前,腦中忽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雖然他以前錯過了,但他要以後再也不錯過,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與宛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