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珣威無奈地起身上前,彎腰把兒子歪斜的鎧甲護肩和頭盔整了整,不敢恭維地威嚴揚着脣角。
“玹夜,你說代罰就代罰?理由!”
百里玹夜輕咳了兩聲,定了定神,忙道,“三月之後大戰……”
然後,話就咔住,再不知如何順利地說下去。
見衆人都神情詭異地瞧着自己,連陌影也神情大囧,他才驚覺,這個開端說得過大了溲。
百里珣被他的話逗笑,“兒子,陌影不上場殺敵,打傷了有的是時間調養,打死了,也有時間舉行葬禮。”
打死了?!
百里玹夜看了眼陌影單薄的身板,急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絞盡腦汁地握了握拳,注意到嚴懷景不住地吸氣呼氣,腦子靈光一閃恧。
“……父皇,戰前處置主帥之女,無異於割主帥之心,如此勢必折損我軍士氣,實非明智之舉。”
於是,衆御醫點頭。
嚴懷景也鼻翼微動,似嗅到了一絲希望。
當然,他嚴懷景的女兒有骨氣,既然把事兒扛下來,自然不怕打。
但是,杖責五十……那瘦丁丁的身骨都打碎了。
既然百里玹夜願意挨着,理由也恰當,如此再好不過。
太后也煞有介事地點頭,“是,是,是,玹夜說的有道理,這可是家國大事呢!”
百里珣看了眼添亂的老母親,皮笑肉不笑地沉吟點頭,“所幸,玹夜是繞來繞去,繞到點子上了。”
百里玹夜擦了擦冷汗,忙又道,“更何況,陌影是無心之失,兒臣身爲皇子,又有永生不死之身,理當代陌影受過,代主帥解痛,代父皇分憂。”
太后這就站起來,痛快地那柺杖一戳地毯,震耳欲聾地說了一個“好”字,這就急迫命令,“快,快,快,來人,把老七給哀家拖出去重重的打一頓。”
百里玹夜倒也利落,不等人拉,就自己出去了,鎧甲一丟,就趴在木凳上……
護衛們不敢耽擱,這就開打。
聽着那一聲一聲砰砰……重重的打擊,德妃臉色暗黑如土,俯視着陌影,恨得咬牙切齒,卻反而笑得氣量寬大。
“既然如此,便罷了。”
陌影卻隨着那重打聲身子輕顫不止,跪在地上,越縮越矮小,那一下一下,針刺般,直往心口扎,眼淚也如雨下般。
百里珣無奈地起身,對太后道,“母后,朕還沒問陌影是否同意代罰,您這就打玹夜……他是朕的兒子,若真打出個三長兩短,您老人家賠得起嗎?”
太后冷哼,“是玹夜自願代陌影受罰,有什麼不能打的?他皮糙肉厚的,多打幾下也無妨。”
“這……”
“回你的御書房去看摺子,別爲這些雞毛蒜皮的蠢事耗着。”
百里珣碰了滿鼻子灰,張了張口,終是氣得一個字說不出。
“懷景,你隨朕一起走吧,陌影一會兒還是回去芙蓉殿。”
“是。”嚴懷景陰沉地警告看了眼德妃,才隨百里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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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影跪在地上,從袍袖中取出解藥,雙手遞向德妃,抽噎地無法理順氣息。
“德妃娘娘,這是解藥,只要給四殿下服下,他自能康復。”
“本妃怎知這是真的解藥,還是假的解藥?你留下來服侍,直到羿兒醒了,完全康復再離開。”
陌影現在只想出去看百里玹夜的傷勢,一刻也呆不下去。
太后憤懣地咆哮,“德妃,你既說了是一家人,何必多生是非,叫外人看了笑話去?!”
德妃強硬仰頭,“既然如此,您老爲何非把陌影給了老七?再說,是她犯錯,臣妾要求並非無理。”
“哼哼,可是巧了,陌影一身華服,裝了一瓶藥,竟偏在下棋之時掉出來?!”太后說着,從陌影手上拿瞭解藥,放在牀沿上,“解藥擱下了,你愛要不要!”
說完,她扣住陌影的手腕就往外走。
德妃氣得要衝上去拖住陌影……
紅煞先一步擋住她,“德妃娘娘,您再往前一步,可就逾矩了。”
德妃不敢示弱地朝她呸了一聲,怒斥,“滾!”
出來殿外,太后見一羣護衛還在打,氣得罵道,“一羣不長眼色的狗東西!”
杖責立時停止,一羣護衛惶恐地跪在地上。
陌影見百里玹夜後背、屁股上一片血污,恐懼地疾步過去,到了近前,一雙腿也失去了力道,跪癱在地上。
鳳眸裡,淚花模糊,她看不清他的容顏有多痛苦,也不敢碰他。
百里玹夜卻當即站起身來,撿起鎧甲一一穿戴整齊,隨手把她扶起來。
“郡主不必如此,是本皇子自願代罰。”
他生疏的口氣,似對待一個初相識的陌生人。
陌影低着頭,不敢想象他剛纔所承受的,就算傷口即刻痊癒,那筋骨挫痛的感覺也停留不去。
“殿下這是何苦?”
“本皇子不如此,怎對得起你換來的那三萬精騎?!”
說着,他低頭,湊近她耳畔,不着痕跡,深沉呼吸一口清甜的氣息,話語卻清冷嘲諷。
“本皇子努力了十年,沒有撈到一兵一卒,甚至不允許私養護衛。上一次出征,本皇子甚至因力量太過強大,不允許參加比武。你到底用了什麼法子,竟給本皇子弄了三萬?”
陌影手腳頓時冷涼,不可置信地側首,看到他宛若刀刻的堅毅下頜,看到他好看的脣,卻沒有勇氣與他攝人心魄的綠眸對視。
“陌影什麼都沒做,是父王看重七殿下文武雙絕。”
“本皇子可從沒有去過戰場,也從沒有做過詩詞,什麼文武雙絕?四哥上次得了三萬人,個個散漫不羈,本皇子得到的是你父王親自特訓的騎兵,且個個身手超絕,你可知曉?!”
他以內力在兩人之間佈下結界,他人皆聽不到兩人的談話。
太后見兩人姿勢曖昧的低語,怒氣頓時散了,便帶着紅煞出了宮苑,坐上肩輦。
陌影眼淚落下去,咬着脣,一言不發。
“嚴陌影,你到底是真的在意本皇子對安凝的態度,還是用結束我們的關係,爲本皇子換了那三萬精兵?”
“我……”
“不許撒謊!”
“那三萬精兵不是用什麼交換來的,而是父王代我報答你多次救命之恩。”
“哼哼……南贏王果然是疼你。可他爲何在給本皇子虎符之時,讓本皇子不準接近你?甚至還派了人跟蹤本皇子?”
“殿下依言照做便是,得兵權,得天下,爲死去的母親復仇,不正是殿下最想要的嗎?”
所以,她竟真的以感情去交換?!
他碧綠的眼睛裡閃爍起殷紅的火光,深沉地一個呼吸,一眨眼,那紅光又消失無蹤。
“既如此,多謝郡主美意。本皇子拿了虎符,就永遠沒資格再與郡主在一起了。”
說完,他俯首,飛快地,深重在她脣上一吻,兩人呼吸交纏,扯痛了彼此的肺腑……
陌影被迫仰着頭,看到大片湛藍如洗的天,淚從腮畔落下去。
她伸手,想抓住他,連他的鎧甲都沒有碰到,他便轉身不見了蹤影。
半握的手,終是垂下去……
德妃站在窗內,看過那一幕,因完全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只當那一幕是分別之前的依依不捨。
見牀上的百里羿醒過來,她在牀沿坐下,“羿兒,那女人已經不乾淨,別要了。母妃給你找個更好的。”
百里羿側首看牀側,從前他每次醉酒,或受傷暈倒,陌影總是坐在這個位置,可是現在……
“兒子一身血腥從來也不乾淨。”
晚膳結束,陌影藉口約了百里嫣散步,對太后請示過,得了恩准,換了輕便的衣袍,帶着香茹匆匆出來。
一路上,她親自提着燈籠疾步前行,又對香茹細細說了與百里嫣的計劃。
香茹不敢應,然而,說着話就到了約定的椒房宮的外牆處,也沒了退路。
“郡主,您快去快回,萬不能讓太后知曉。”
“我知道。”
一頂小小的轎子停下,百里嫣忙探了頭出來,叫香茹進去。
兩人交換了衣袍和釵簪,收拾整齊,百里嫣便以香茹的面目出來,跟在陌影身側,提着食盒,兩人急匆匆地走。
卻在宮道拐角處,偏就碰上了正從椒房宮用膳出來的百里遙和百里玹夜。
兄弟兩人在燈火幽暗的宮道上,錦袍明滅,似兩個俊美的夜遊神,後面一羣宮人跟着,浩浩蕩蕩。
陌影一見百里玹夜,如見了鬼,手上一晃,燈籠就落在地上,呼呼燒起來。
她驚得又叫又跳,忙上前,提着裙裾在那堆火上,巫師狂舞哇啦哇啦大叫着一通亂踩。
百里嫣崩潰地想拉住她,伸手已晚。
宮人們見她那般,都不禁掩嘴悶笑——
題外話——兩更畢,明兒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