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五日之後開戰, 衆人卻只能在岐雲宗準備三日,三日之後啓程前往天魔山,勘探地形, 剩下一日用來休養, 適應一下環境。
天魔山的山頂最多容得十來人並肩而立, 但這人數與道魔兩邊參戰的人數相比, 九牛一毛一般, 因此他們的戰場其實是在天魔山旁,以天魔山爲界限,南爲正道修士, 北爲魔修。
雙方隔山相望,劍拔弩張。
第四日夜晚, 衆人心思各異, 卻都無法安眠。
林懷玉一直與初城待在一起, 天魔山雖在傳聞中一直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真實的模樣也不過是一座普通的山峰而已, 有草,有樹,從他的位置仰頭而望,恰巧可以看見彎月掛在山頭,周遭是繁星點點。
兩人都十分有默契地未曾提起明日將會到來的戰鬥, 只隨意地談論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後來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他們也自然而然跟着沉默起來, 安靜地並排坐在一起, 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心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
寅時,天色將明。
衆人三三兩兩逐漸開始聚集在一起, 對面的魔修似乎也動了,所有人的心都慢慢提了起來。
雙方整裝待發之後,卻都按捺不動,一直等到天色大亮,日高三丈,雙方纔開始慢慢朝中間移動,卻仍然沒有一方選擇率先出手。
兩邊都是各自的領頭人率領,正道這邊是他們推出的盟主岐生,魔修那邊想必就是魔主了。
在此之前,林懷玉一直在想魔主會是什麼模樣,修爲如何,卻從未想過,他見過這位!
陳藝!
她身後的四位,不正是當初遇見她時與她一起的人嗎!
他與初城蕭風蕭徵都混在人羣之中,對面的五個人並沒有看見,或許是知曉了也不在意,高高在上的魔主不需要關注他們這些小魚小蝦。
留給林懷玉胡思亂想的時間並不多,他也只在第一時間內震驚之後迅速平復了心情,聚精會神盯着對面黑壓壓的魔修,如同很多正道修士一樣。
——某一刻,也不知是哪一邊先動了,似乎只是一瞬間,所有人都迅速纏鬥在一起。
林懷玉一道水刺擊中第一個面對的敵人,似乎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濺到了手背上,但他無暇顧及,因爲另一個魔修的刀已經近在咫尺!
所有人都殺昏了頭,身體機械式地戰鬥,暗紅的血液噴灑在地上,許是承受不住沾染這些的重量,原本生機勃勃的綠草也變得蔫嗒嗒着匍匐在地上,連顏色一暗淡了許多。
站着的人,越來越少。
各種攻擊相遇爆發的巨大轟鳴聲音量卻絲毫未減,聲勢反而愈加浩大。
林懷玉腦子中什麼也沒有想,他麻木且重複地捏着各種法訣,身體似乎已經形成了記憶,自然而然地躲過來自各方的攻擊,但總有些無法避免,身上的傷口漸漸增多,血液將衣袍滲透,與別人的混在一起。
在場的許多人都與他一樣。
初城這邊的情況有些不妙,許是見他實力不凡,出現在他附近的幾個魔修修爲幾乎全爲金丹後期期,他對戰時心中驚訝,魔修中金丹期的高手怎麼這麼多,還是因爲太看得起他了,派了人多了些?
殊不知與他交手的魔修也在暗暗稱奇,生出幾絲危機感:這正道小子年齡雖小,但這實力着實不俗,本來他們對於被分配到聯手合擊一個弱冠少年心中頗有微詞,如今心中卻有些慌張,他們不會真的折戟於此吧?亡於一個他們之前看不上的少年。
然後他們中的一位突然覺得胸口一涼,正要低頭看,又一疼,一股鮮血噴灑出來。
初城已經將劍拔了出去。
其餘人心中大驚,有好幾個已心生退意,他們好不容易修煉至此,白白在這裡葬送生命可不是他們想看到的局面。
他們本就隨心所欲,無甚責任感,念頭一起,便有兩位撤離了。
留下的三位心中大罵,不忘狼狽地躲過初城的攻擊。
然後又有人退出了,只是他在臨走之前,竭盡全力發動最後的攻擊,初城本想躲閃,被另外兩位攔住去路,他心下發狠,直接解決掉其中一個,另一個見勢不妙,迅速捏了卷軸離開。
初城不是攔不下,而是方纔那道攻擊到底還是擊中了他,在他的手臂劃出一道長長的傷疤。
然後整條胳膊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變成烏黑色。
中毒了!
初城的攻擊慢了一秒,那魔修便藉機逃跑了。
許是知道他實力強勁,一時還沒有不長眼的魔修自動湊上來。
他自然也不能等着敵人來找他,草草抑制了傷手的毒素擴散的速度,他便投入到戰場之中。
時間似乎流淌得很慢,卻又似乎流逝得飛快。
魔修越來越少,停下手的人越來越多,最後,此處站着的只剩下修道之人。
林懷玉茫然地站在原地,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的最後一個對手在危急關頭不知使用了什麼秘法,瞬間消失了,應當是離開了。
不只這一個魔修,所有魔修都在同一時刻隱匿,不知去向,有一個不知從哪裡傳來的聲音在半空之中迴盪:“你們的實力真是讓我們失望,下次再陪你們好好玩玩吧。”
這個“你們”指的是誰,在場的人都能聽出來。
不少人的臉色當時就不好了。
本來因爲剛從戰役中脫離,心情有幾分沉重,連帶着表情也都帶着幾分陰沉,如今更是不好看。
脾氣暴些的指着天魔山的方向大喊:“你們的實力也很讓我們失望,打不過就跑嗎?!”
一片沉默告訴他。
那些人已經走遠了。
“!”
林懷玉覺得他現在一定需要一個“kao”字。
他看見爹孃似乎都沒什麼大礙,心下一鬆,往旁邊一瞥,便看見了初城。
初城仍然筆直地立在原地,視線下意識往某個方向望去。
空無一人。
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方纔,是誰在看他?
然後他便沒再想這件事情了,因爲林懷玉已經急匆匆湊到他的面前。
“初城?!”
他微微笑了:“阿玉。”
還能看到彼此,真是太好了。
但很快林懷玉便發現了他的異樣之處:“你——你的胳膊!”
他焦躁極了,想碰卻又不敢,小心翼翼卻又焦急着,然後慌慌張張想在空間戒指中尋找,一想卻不知道應該用什麼。
“你這是怎麼了?我需要拿什麼藥?!止血?不不不,止血的不行,解毒丹?解百毒的應該能解吧?安神丹要不要?……”
說到最後已經是自言自語,邏輯完全混亂了。
初城輕輕拍拍他的肩膀,道:“阿玉,我沒——”
話未說完,他只覺眼前一黑,最後印象是林懷玉慌忙湊過來的模樣,然後便徹底陷入來了黑暗。
林懷玉眼睜睜望着初城閉上眼睛,直直倒下,他忙及時將他抱住。
無措且哀怮。
他很快整理了思緒,拼命告訴自己要鎮定下來,他抱着初城奔向岐昭的方向。
“長老,初城——”
岐昭望見他懷裡的初城的模樣,神情一肅,再去看他的脈象,更是眉頭緊鎖。
林懷玉急得團團轉,卻不敢催促。
林立恆與齊玉琬也神情嚴肅地走過來。
“初城這是怎麼了?”
林懷玉搖搖頭。
岐昭掏出一枚丹藥,塞進初城的口中,然後道:“回去再說。”
林懷玉又急又怕,還想說些什麼,被齊玉琬拉住了,一張口發現自己出不了聲。
這!
他扭頭去瞅齊玉琬,齊玉琬輕微搖搖頭。
岐生已經組織人羣離開回岐雲宗。
林懷玉扶着初城站在飛劍之上,從沒有一刻覺得時間如此漫長。
岐雲宗彷彿遙遙沒有影蹤,總也到不了一般。
快些!再快些!
本是半天才能抵達,他們卻只用了兩個時辰。
所有人下地時便有等待的人上前接應,初城的情況特殊,岐昭通知了一聲便將他帶走了。
林懷玉心焦,得了岐昭的默許匆匆跟了上去。
岐昭讓初城平躺在牀上,從儲物戒中取出一本書,迅速翻找起來。
林懷玉在一旁擔憂地望着牀上緊閉雙眼的初城。
他混亂的大腦稍微有了一絲清醒,忙問識海中的六道子道:“前輩!您可否看出初城的傷勢?”
六道子讓他湊近一些,撥開初城的眼睛,他都照做了,岐昭看到他的動作,也沒說什麼,繼續翻着書。
“前輩,您看出什麼了嗎?!”
六道子頗覺麻煩地“嘖”了一聲:“他的情況有些棘手啊。”
林懷玉只覺大腦一空。
“他……究竟怎麼了?”
“他應當是傷口沾染了箭毒木樹液,箭毒木又名見血封喉樹,其樹汁奇毒無比,見血要命!” ①
此時一直翻找的岐昭終於也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是見血封喉樹!”
“……可……可解……可解之法是什麼?”
林懷玉期期艾艾道,渴望得到一個希望中的答案。
“可解之法有。”
岐昭道。
林懷玉心下一鬆,下一秒又懸了起來,因爲他聽到了岐昭的下一句話。
“但找解藥,難。”
“敢問長老,解藥是什麼?”
“紅背竹竿草。”
紅背竹竿草?
那是什麼?
林懷玉瘋狂在自己的記憶中尋找這種植物,蒐羅了許久都沒有關於他的記憶。
岐昭眉頭緊蹙:“書中僅提到一句話,說此物是箭毒木唯一之解藥,別的並沒有說明。”
所以他們只知道有這種東西可以解毒,卻不知它長在哪裡,是何模樣,有何作用。
林懷玉心已經有些鎮定下來了,對他來說有辦法就好。
“前輩可知道此物?”
“我只知它長於極熱之地,狀似小草,多的消息也沒有,但我若看見它,定然能夠認出。”
林懷玉的心便又穩定了幾分,失劫之界極熱的地方不多,如今把握又大了幾分。
“對了!”
六道子又想起一件事:“它常長於箭毒木附近。”
林懷玉心中大喜,忙將這些消息告訴了岐昭。
岐昭雖然詫異他是如何得知此事,但初城的傷要緊,便未細究。
岐昭與林立恆以個人名義向大家尋求一種名爲紅背竹竿草的東西,提出的報酬十分引人垂涎,但此物大多數人都未曾聽說過,見識淵博一些的,也能在書中找到,但他們得到的信息與岐昭的一樣,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岐昭便將林懷玉所得的消息散播出去,依舊未有人擁有。
出門在外,難免會在別處撿些奇株異草,有一些或許自己也不瞭解,便也都塞進了儲物空間,以備不時之需,一些修士便將這些無名之物呈到幾人面前。
岐昭幾人未曾見過紅背竹竿草,單憑几個簡單的文字也無法勾勒出它的模樣,但又不敢輕易將這些植株用到初城身上,怕到時傷情加重。
岐昭最初餵了初城一顆續命丹,又使用了特殊的法子使毒素不再擴散,才勉強使初城維持生命。但續命丹藥效有限,若先前使用過再使用一枚,藥效便是原來的一半,使用的越多,後面使用的藥效便愈弱,況且它也不是尋常之物,岐昭數年收藏,也不過七顆而已,就連身爲族長的林立恆,如今身上也僅有三枚。
找到紅背竹竿草迫在眉睫!
一天之後,林懷玉決心出門尋找。
齊玉琬本想勸他,後一想倒不如讓他出去試試,能找到更好,找不到也總比待在此處漫無邊際地等待強多了。
便只是沉默地在他的儲物戒中存放了更多的東西,然後強硬地拉着他去處理了一下身上的傷口。
他的傷並不輕,齊玉琬處理着,眼眶便紅了。
兒子的傷還有些重,未痊癒便要出門不知去何處尋找那解藥,萬一遇到了實力強勁的魔修怎麼辦?或者遇到了別的危險可如何是好?
又一想到躺着的初城,更是悲痛。
當晚林懷玉想與初城一起待一晚。
大傢什麼也沒說,算是默認。
所有人都已經離開了,他坐在牀邊愣愣看着緊閉雙眼的初城,呆呆坐了許久。
夜晚的風似乎有些大,吹得門窗直響。
林懷玉警覺地站起來:“誰?!”
下一秒只覺得脖頸處傳來一陣刺痛,不由自主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