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斷處,杳杳巫峰十二,千古暮雲深。”
我的名字來於此處,我這個人也來於此處。
沈孽,從此之後,我就是你的老師了。
――帝師暮雲深語
這幾日的十八都頗有風雨欲來之勢,天族準備時刻冷眼旁觀風淄衣與風孽雲兩母女相爭的鬧劇,反正最好結果不過人間雙尊俱滅,隱隱擡頭的人間十八都又被天界壓下去,而最差也是風淄衣與風孽雲一死一傷,而後十八都徹底分裂,不僅天界,就連向來不理世事的冥界中以地藏王爲首的幾個閒得慌的君主沒事兒就往人間跑,以旁觀風淄衣與風孽雲相爭的第一現場,可是,身爲局中人,風孽雲與風淄衣全都沒有作爲被旁觀者的自覺,任外界風雨飄搖,她們兩個都窩在自家的王城,沒有任何動作。
甚至,不腐城上空,沒有和浮羅城一樣的彤雲,這一切都表示,不腐城雖然成爲了繼的浮羅城之後的第二座王冕之城,可是,作爲冕尊的風孽雲卻還未曾入主不腐城王殿。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風孽雲除了醉酒那夜出了浮羅城一趟外,其他時間都窩在那處小院中, 一天睡到晌午起,然後洗漱過後,總會去亭雲老人的酒窖裡挑揀一小罈子酒,出門,在那處小山坡待到夕陽將落,到下午再回來,回來時手中總會提着一把蔬菜和一條魚。不過,自她回來之後,倒是聆心赴了月上之都走馬上任,而故庭燎四人以及亭雲先生都離了十八都,不知去向。
就這樣四天以後,亭雲老人回來了。
他回來時,風孽雲提了一罈子酒正準備出門,而風孽雲一見亭雲先生,就下意識的把手中的酒藏在了身後,亭雲見狀先是一愣,然後笑眯眯的對風孽雲說道:“以前不讓你碰酒,只是你還未成年,現在你已經二十多歲了,老頭子我就不管你了。”
許是亭雲臉上的表情太過慈祥,又或者,是亭雲在看見她偷酒喝時沒有像以前一樣第一時間抽出戒尺來的動作太過有迷惑性,風孽雲遲疑的把藏在身後的手拿了出來。可偶然間路過亭雲家門口的不遇卻看見亭雲背在身後的手中有戒尺悄然出現,再然後亭雲身上有神力悄然凝成一隻手,朝風孽雲手中的酒罈子抓去。
……這是,怕她一不小心砸碎了酒罈子啊。
不遇掩脣輕笑。
可是下一刻,他擡眼時就見一個酒罈子朝他飛了過來,伴隨着風孽雲的一聲“傾之,接住”,然後穩穩的落在他的懷中,他還沒有抱穩,就感覺風孽雲如風一般躲過亭雲先生的戒尺,竄到了他的身邊,然後沒等他反應過來,她捉了他的衣袖就跑,身後隱隱傳來亭雲先生無奈又帶着些許寵溺的笑罵聲。
等到不遇反應過來時,他們已在那夜風孽雲喝醉了的小山崖之上。
“你爲什麼而來到人間呢?”風孽雲站在山崖之上,背對着不遇,所以,他看不清風孽雲的表情,聽到她的話,不遇微微驚訝,他以爲她已經知道他神尊不遇的身份,準備爲之尋一個解釋,可還沒等他開口,風孽雲就接着說道:“你爲什麼而生呢?傾之。”
“有人曾問過我,我爲什麼而生,他說,等我想到了問題的答案,就來此處見我,可是,這麼多年,我並未想明白,我到底,爲何而生。”
風孽雲不知,她提起口中的那個“他”時,語氣有多熟捻,且微微帶着崇拜和依賴,不遇感覺微酸。
風孽雲是如何活下來的,那段時光,他未曾參與過,她如何長成如今的她,他也不知曉,倘若……倘若他與她早些相識,他定會護着她的。
似是知道他之所想,風孽雲笑着開口,“其實,在很久之前,我們就是見過的,不過是你不記得罷了。”
說這話時,她轉身望他,臉上依稀帶了笑。
不遇望着這樣的風孽雲,有些恍惚。
除卻初見時那天,她身上裹了一條極不合身的紅裙外,最近幾天,她都穿着清淺的白衣,此刻,裙襬在山風中微搖,襯得她的身體分外單薄,似要隨時跟着這山風散去。
不遇還要說些什麼,就見風孽雲轉身,望向天際。不遇隨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見從天邊遠處,有人隱了身形御風而來。
來人一身黑色冠衣,手中握着一束浮羅花枝,來後,站在風孽雲身後彎腰拜了下去。
“冕尊。”她聲音微冷,喚風孽雲時,語中的冰氣卻散了一二。
孽雲轉身避過她的禮,待那人起身,然後對着不遇說道,“這是阿伽,我麾下婆羅城中三司之首。”
君主之下爲佐書,佐書之下爲三司。
不遇大概知曉了眼前這人的身份――不出意外的話,這該是婆羅城下任君主了。
不遇微微頷首。
看見不遇如此態度,阿伽有些驚訝,她先前以爲,這人和她都是一樣的身份,但是,此刻看來並不是。
可是,她家冕尊不介紹這人,她也沒有訊問的權利,於是閉了口,站在她的身後。
“不用候着,你先回不腐城。”風孽雲向後揮了揮手,然後望向不遇:“傾之,你呢?”
看風孽雲這樣子,大概是有事,卻不想讓人跟着,不遇抿了抿脣,道,“我原也有事,是被你拉出城的,我回城吧。”
風孽雲點了點頭,將木鶴扔到半空,坐上去後,然後指揮着木鶴飛向天際。
不遇一直看着風孽雲飛遠,直至消失在天邊,然後轉身,向不腐城走去,目光沉沉,教人分辨不出他在想什麼。
阿伽看不遇遠離,她追上去,急急開口:“先生留步!”
“有事?”不遇挑眉,語氣依舊溫和,可似乎有些不耐,於是落在阿伽耳中時,聽起來冷冷的。
阿伽被不遇的語氣噎了一下,然後把所有話都給噎了下去。
這人……她家冕尊在時,他的態度分明不是這樣的。
不遇看她不說話,於是轉身就走。可他轉身後,阿伽的話卻從她身後傳了過來。
“先生,我們可曾見過?”她說。
不遇步子只是頓了一下,依舊向城中走去。
孽雲說,在很久之前,他們就是見過的,不過是他自己不記得罷了。
現在,這位叫阿伽的女子也這樣說,那麼,大概在很久之前,他和孽雲可能是見過的。
可是……他卻忘記了。
不遇一路思考着她們何時見過,可直
到他回了不腐城中的小院時,都未曾想起來。
亭雲在風孽雲走了之後,無奈搖頭,可到底,他眼中的寵溺卻是藏不住的。閒了多時,還不見孽雲回來,他便自顧自的搬出小桌,在明月盞叢擺開棋局,剛準備和自己對弈,擡頭就看見不遇。
亭雲在自己和自己下棋,與不遇一起對弈中沒糾結片刻,就果斷的選了後者,於是,他特歡快衝不遇招手:“傾之,和老頭子手談一局?”
不遇左右也閒着沒事幹,於是從善如流的坐到了亭雲身前。
阿伽一直跟着不遇進了城,然後就眼睜睜的看見不遇進了她家冕上居住的院子,可那裡的一整條街道都被亭雲先生設了結界,沒有她家冕尊君令,她卻是進不去的,於是無奈作罷,轉身去了她該去的地方,只是,在轉身時,取出婆羅紙,準備以婆羅城三司之首的身份給下達命令,讓人幫她查一查這名喚傾之的人是何等身份,可又轉念一想,既然亭雲先生乃至她家君主都不介意這人在身側,定是知曉這些的,因此查不遇身份這事兒便作罷,可是,還有一事,她又隨着這事的作罷,而給忽略了。
――不遇其人,她沒有見過,可是他的畫像她確實是見過的,而且,她也並非是和風孽雲一起見的,可時隔太遠,她卻忘記了。
亭雲嘆氣。
看着眼前心不在焉的不遇,心想還不如自己和自己下棋呢。
亭雲落子,在棋盤上敲出重重的清脆響聲,驚醒了神遊中的不遇。
不遇低頭看了一眼棋局,然後放下手中的棋子,抱歉一笑:“我輸了。”
“勝之不武也沒什麼意思。”亭雲傲嬌的哼哼,可分明的,他的眼角帶出笑意。
――好難得的終於贏了他一局。
“先生。”不遇和亭雲收拾棋盤,可不一會兒,捏着一顆棋子磨磨蹭蹭的不動了。
亭雲看向他,問道:“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兒?”
不遇有些猶豫畢竟,至今爲止,他與孽雲不過見過了幾天而已,就算他單方面的認爲,在亭雲先生講的舊事中,他認識孽雲已過幾百個日夜,可這些,卻不能對亭雲先生說,於是它下意識捏了棋子道:“我……”
結果,不遇還沒有說完,亭雲就警惕道:“想耍賴?不成,老頭子我贏了就是贏了,落子無悔的。”
不遇:“……”
陸鳴擡頭終於開口,“孽雲,她是一直在等着什麼人嗎?”
他端正的坐在那,擡頭看向亭雲,眼神乾脆果斷的沒有一絲退讓的意思,於是,在人世間浸淫了數萬年的亭雲好像看出了什麼。
“是的,她一直在等一個人。”亭雲開口,語中不自覺的帶出敬意:“世人皆知,我爲冥府帝師,世人也都知,如今故庭燎與人間十八都新冕風孽雲是我教出的,可是,我哪有這個能耐,能教出一位立在天道之下的冕尊呢?”
“孽雲一直在等她的老師。”
“――暮雲深。”
不遇凝眉。
暮雲深……
他手中的天界史書名叫《傾天君錄》,其上確實記載,人間有師,天道授之以權,可正人間君道,弒失道之君,名作暮雲深。
數萬年以來,自玉無緣始,弒君而不受天罰,是帝師纔有的權利。
原來,風孽雲竟然是帝師的親傳弟子。
不知爲何,不遇自聽聞風孽雲在等一個人之後一直提着的心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