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王氏幾人說初戰告捷,還與如意樓簽了文書,想着每斤紅苕粉居然能賣到五十文錢,一家人高興壞了。第二天開始,蘇大山和蘇二山便開始挑着竹筐在全村買紅苕。
“大山二山啊,你們買這玩意做什麼?”
有人心知蘇大山蘇二山向來實誠,問他倆準沒錯。
他們早就問過王氏了,結果人家說家裡有倆讀書人要供給,日子艱難,準備多抓幾隻小豬仔來喂好賺些銀錢,自家地窖裡的紅苕卻又見底了。
怎麼聽怎麼假。
“我娘說想多抓幾隻豬崽喂,窖坑裡的紅苕不夠,只能買一點……你賣不賣啊?”還好提前統一了口徑。
“賣,當然賣。”
那人自然不信,但紅苕還是要賣的,總歸能換幾個錢使。
村裡人半信半疑,朱氏卻是一點都不相信。
聯想到蘇潤厚之前跟她說的要她盯着點老宅的話,直接去如意樓問了個清清楚楚,瞬間覺得自己要炸了。
蘇家上下這是合起來欺負她們三房!
越想越氣,氣沖沖地跑回老宅,也不客氣,推開門就徑直走了進去,脫口而出。
“爹,娘,這麼大的事,你們怎麼不告訴我和小山一聲?要不是去鎮上問了狗娃,我還不知道你們在做恁大的買賣!既然大嫂二嫂都加入了,那我……”
都是蘇家人,她也想分一杯羹!
對此,原本就低着頭忙着剁紅苕的王氏連頭都沒擡,依舊拿着刀對着木盆裡的紅苕一頓剁,彷彿朱氏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末了,甩了甩有些發酸的手,這太擡頭斜了朱氏一眼,陰惻惻的,“我老婆子做什麼事何時需要跟你說了?啊?依你說的,我不跟你和小山說,是不是就不能做了?”
說到這裡,重重地將刀一甩,嚇了朱氏一跳。
“我倒是要去村長族長那裡和你孃家問問,是不是如今這世道變了,做婆婆的做點什麼事還要稟告兒媳,還是分了家的兒媳!”
朱氏一家最近搬進了新家,一水兒的新傢俱,連茅坑都是新的,她的心情好得很。加之蘇小山父子倆每個月都有進賬,她也即將當婆婆了,對方還是個鎮上的姑娘。
村裡人自然恭維的多,於是,她便有些忘形了。
此刻,王氏的罵聲卻是提醒了她,無論她當不當婆婆,娶幾個媳婦,年齡多大,只要王氏還在世一天,她就永遠是需要孝順的兒媳婦。
“我……我這不是看這活太累了,要是你們說了,我和小山也可以過來幫忙不是?”
朱氏就是朱氏,說話永遠好聽得很。
“哦,是嗎?我竟不知你和小山竟是這樣孝順!你們想要幫忙是吧,行啊,你去讓小山不要收糧屯糧賣糧了,趕緊給我滾過來幫忙!”
“還有你,站着幹嘛,快乾活啊!有一點你倒是說對了,這活累得慌……那,看見那筐紅苕沒?還沒洗呢,你挑去河邊洗了吧!記得用手,一根一根地洗!”
見朱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杵着不說話,王氏越發火大。
“你心裡想什麼打量我不知道?啊?當初是誰嫌我們是累贅,非要分家?要說我和你爹也還沒死,你們硬要分,我們也依了。可當時說得清清楚楚,分了就各不相干,你現在來是幾個意思?”
王氏這人就是這樣,越罵越起勁,越罵越覺得自己虧,又想起當初的種種,心裡越發難受。
“要說你們若是過不下去了,你來鬧一鬧,我倒是沒這麼難受。可如今你們明明過得比誰都好!新房立起來了,小山做着買賣,狗娃月月有月錢……旁的不說,單單說你這身衣裳,啊,你自己看看,我們幾個哪個穿得起?”
一番話說得朱氏恨不得自己沒來過。
恰巧蘇小山買了糧食回來,路過大門外,聽見王氏在吼,詫異地推門走了進去,卻見自己婆娘低着頭在那裡尷尬。
“小山,你個不孝子來得正好!趕緊把你婆娘領回去,以後這院子你們竟也不必來了,我和你娘還想多活幾年!”
見王氏氣得發抖,蘇老頭親自出面說了這句重話。
蘇家向來是男人管地裡的事,女人管家裡的事。平日裡不管怎麼鬧,若不是大事,蘇老頭一般是不吭聲的。
但今天這樣說,想來是真的氣到了。
蘇小山一聽不對,趕忙直挺挺跪下道:“爹,娘,這是咋了?若是娃他娘做錯了什麼,你們只管打罵就是了。”
這話卻是猶如火上澆油。
“打?我是那樣的人嗎?我可不敢。你那未來親家公可是個厲害的,鎮上響噹噹的人物!我老婆子得罪不起……罷了,趕緊走,老孃眼不見心不煩。”
說着就起身趕人,然後把門重重關上了。
阮氏李氏互相看了一眼,這才放下心來。要說朱氏想加入的話,她倆也不反對,畢竟是一家人。
但是,卻不是現在。
就如王氏所說,這賺得不過是辛苦錢,所得銀錢也必須全部攢下,留作蘇潤偉蘇潤梔明年下場考試用。單單是這個,想必朱氏就不用同意。
等到倆娃考完,到時候這買賣哪怕是分成三家做都行。
但剛剛那些話卻只有王氏和蘇老頭敢講,她們是妯娌,是平輩,說是分了家,但還不是一家人。
若朱氏真鬧起來,人家只會說王氏偏心。
誰會相信這法子是蘇潤梔發現的呢!
回到家,蘇小山沉下臉質問朱氏,“你剛剛說啥做啥了,惹得爹孃那樣生氣?”
見狀,朱氏心虛得很。
她這個男人確實不錯,凡事有商有量,連分家的事都聽她的,單單是這一點就比村裡大部分的男人強。
但唯一一點,孝順得很。
但凡涉及到蘇老頭和王氏,他就非常重視。
“我……我聽狗娃說爹孃合着大哥二哥家在跟如意樓做買賣,一斤那勞什子澱粉可以賣到五十文,卻沒叫上我們……還說那方子是小羊琢磨出來的。”
“我卻是不信的,你說這也未免太巧了吧,剛分家他就琢磨出來了,我看分明就是爹孃手裡捏着方子一直沒拿出來罷了……”
哎,也難怪王氏和蘇老頭那樣生氣,蘇小山心道。
“當初你說要分家,雖然知道這樣做是不孝,但我還是厚着臉皮去跟爹孃提了。二老體諒我們,答應我們分了出來。現在,我們起了新房,狗娃也定親了,你爲何還不知足?”
“將心比心,當初我做這份買賣,叫大哥二哥了嗎?罷了,你既然這麼想做那買賣,那我們乾脆不分家了依舊,搬回去住吧?”
蘇小山覺得家確實該分,畢竟三兄弟都有了自己的小家,所以當初才支持朱氏。但是,看着自己住新房,蘇老頭和王氏卻依舊下地幹活住舊房,他心裡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老宅那邊過得艱難,蘇小山是知道的,要不然以蘇大山的性子也決計開不了口向他借錢。
別說那買賣值得做,那什麼澱粉賣五十文一斤,哪怕是賣五百文一斤,他也不會稀罕。
“就算是爹孃自己的方子,他們愛給誰就給誰,你幹嘛去鬧?好了,明年兒媳婦就進門了,你再這樣,到時候看你如何在她面前立規矩!”
“拿着。不就是銀子嘛,我最近多跑幾個村子就是了。”
說着,蘇小山朝朱氏遞過去一個木盒子,自顧自進竈房喝水去了。跑了半天,又發生這種事,他覺得自己的嗓子都要冒煙了。
朱氏自然是不願意搬回去的,放着這樣舒適乾淨的房子不住,去住那破舊的屋子,那是腦袋被門夾了!
打開那盒子一看,裡面居然是一支精緻的銀釵子。
她趕忙掂了掂重量,不過一兩左右,輕巧的很,但勝在花樣精緻,在村裡絕對算得上是頭一份。
朱氏心裡一熱,跑竈房裡去了。
不知道是真的想通了,還是王氏蘇老頭的餘威仍在,總之那次之後,朱氏再也沒上門去鬧。偶爾去了,也是去送一點子吃的,例如一碗菜,一小袋菸葉什麼的。
王氏見了,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了。
等到家裡的一百斤紅苕粉曬乾,一個月過去了。
王氏原本想多買幾個木盆回家,每次多做一點澱粉。但是,上次統共得了一兩半銀子,隔了幾天去魯藝木器店取那漏勺又花了些。
蘇潤梔覺得做工不錯,又買了一個。
至於那賣做菜房子所得的十兩,王氏直接存了起來,全當沒發生過這回事。
加之爲了準備做吃食買賣,在蘇潤梔的建議下又購置了些器具諸如鍋碗瓢盆小爐子木炭什麼的,那一兩半銀子一文不剩,王氏還拿自己的體己添了些。
銀子如流水一樣花了出去。
最近家裡的飯菜都是三丫燒的,王氏的理由也很充分,投入了這麼多,三丫要是不努力,沒水平,怎麼能賺錢?還是多多鍛鍊的好。
偏三丫非但不喊苦,還樂在其中。
“喲,金疙瘩,你明天是不是旬休?”
這日晚飯後,三丫和大丫二丫一邊收拾碗筷,三丫趁機打趣蘇潤梔,“明天早點起來,趕緊把那什麼粉條的做法說了,你姐我等了足足一個月了。”
“你個死丫頭,又說你弟!買賣重要還是你弟唸書重要?再這樣,看我怎麼收拾你!”
“哎,阿婆,我就嘴上說說,你看這一個月我可有去幹擾他?再說了,我每天忙着上竈做菜,也沒那個閒工夫去理他!哼,唸書是很重要,但做買賣也一樣重要。”
“你老人家下次能不能不要這樣,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真的很嚇人。啊,我都懷疑你是不是一直圍着小羊轉,他在哪裡你就跟到哪裡……”
“你……死丫頭,牙尖嘴利,你給我站住……”
見王氏又要跟三丫槓上,蘇潤梔趕緊出來滅火,“阿婆,我已經把下場考試需要看的書全部看完了。現在啊,只需頭再看一遍,查漏補缺,再多看些其他的書……”
“真的啊,哎喲,哎喲,那豈不是一定能考中?”
“阿婆,我儘量吧……”
這個時空官方指定的考童生試的必考數目他確實看完了,但也僅僅是看完了而已。
還需深入理解,多讀多看。
還有就是八股文和詩賦,他和蘇潤偉還需勤加苦練。
八股文倒也罷了,他們在岑夫子那裡看過範文,怎麼說呢,有點像命題作文和特殊公文,每一段都有嚴格的格式,包括字數。
要出彩不容易,但中規中矩卻是沒問題的。
作爲一個文科生,他腦子裡多的法子。
只是,他現在缺的是論據,確切地說,是關於這個時空的恰當論據。
所以還是需要多看書。
“行了,別謙虛,阿婆說你行就一定行。對了,小偉你呢,書看完了嗎?”
“哦,我還剩《左傳》沒看完。”
“《左傳》?我還向右轉呢!行了,你們說的這些阿婆聽不懂,反正到時候都考上就行。”
蘇潤梔蘇潤偉:……
末了,向前走了幾步的王氏又折了回來,“發啥呆呢,明天細細跟你三姐說說那做粉條的法子。她這一個月可忙了,心心念念都想着做買賣……”
好吧,王氏其實還是關心三丫的,他根本沒必要滅火。
第二天早上,蘇潤梔和蘇潤偉還在睡覺,畢竟還不到平時起牀唸書的時辰,結果就被心急的三丫從牀上薅起來了。
“小羊,快起來,紅苕粉和油我都準備好了!”
“三姐,你進屋前能不能先敲門?男女有別!”
“我別你個頭啊!小時候你脫得光溜溜的,澡都是大姐二姐還有我給你洗的!我跟你說,快起來!現在做了,大家都能嘗一嘗。”
看來想來做了當早飯!
“三姐,你等一下。”
蘇潤梔坐直了身子,看了看窗外,天居然還是矇矇亮。要知道,這可是夏天!
也就是現在最多辰時三刻,他還想再睡一會兒
“粉條很好做的,你拿水把粉化開備用,待鍋裡的水煮開後把先前化開的粉倒進去煮,煮到粉變得半透明成了漿糊狀就加小鍋裡的溫水用筷子攪,攪到用手抓都不會斷的時候就用那個漏勺……啊,阿婆,救命啊……”
三丫不是王氏和阮氏,也不是大丫二丫,根本不會任憑他這樣敷衍了事,直接拉着他所謂的寢衣就往外拖。
這衣裳自然也是他動嘴皮子讓王氏做出來的,看來來不倫不類的。但王氏覺得這樣好,光着膀子睡覺容易着涼。
王氏的覺輕,一般辰時四刻就會醒。
猛地聽到蘇潤梔在喊救命,一下子就醒了,一骨碌就坐了起來,披上衣服就往外面跑。
“小羊咋了,咋了……啊?哎,原來是三丫你個死丫頭,還不放開你弟?”
說着王氏就抄起了一把掃把。
蘇潤梔現在看起來很可憐,睡意朦朧的,一臉睏意,頭髮也散着,嘟着嘴幽怨地看着王氏,而三丫則一把抓住了他後背的衣裳,死命往竈房拖。
“啊,阿婆,你別打,我放就是了,啊……”
頓時,三丫被王氏攆得滿院子跑。
就這樣,全家人都醒了,看見三丫和王氏這樣,都樂了。
洗漱後,蘇潤梔也差不多醒了,然後坐在王氏拿的凳子上,在竈房裡做指導。
“娘,你把這個木盆裡裝半盆水,嗯,要涼的。”
“二嬸,等鍋裡的粉變成半透明的糊糊,你就拿瓢舀了往這漏勺裡裝,然後往下拉。”
“大姐,你記得往裡面加水啊,加小鍋裡的溫水就行。”
“阿婆,一會兒你就把拉成絲的粉往這個木盆裡放。”
“二姐你這樣……”
將一羣人都安排上了,反而是留下了三丫。
“三姐,你把這些乾紅辣椒用那個蒜臼子搗碎,越碎越好。搗好了再把這碗蒜剝了,也搗碎……”
三丫:……
滿屋子的人,就數她的活最累啊。
這是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