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淳歌的手,果然他沒有瘋了,他果然沒有瘋,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林洎竟不敢再動,生怕這是一場夢,夢醒了,自己依舊遠在千里之外的病榻上。
“你怎麼憔悴到這般地步。”淳歌幫着林洎拂去額前的小碎髮,纔不過月餘沒見,林洎彷彿是蒼老了好幾歲,明明不到四十的人,看起來卻像年老之人一樣滄桑。
“光說我,你不也是,鬢角的白絲算是什麼事兒。”林洎忍不住撫上了淳歌的兩鬢,原本黑亮的髮絲,摻雜了些許的銀絲,活脫脫讓這個纔不過二十四五的女子,變得蒼老了許多。
“不妨事兒的。”淳歌順勢握住林洎的手,坐到林洎身旁,爲林洎號脈,幫林洎看病似乎在很多年前就成了淳歌的習慣,聽着林洎時而微弱,時而強勁的脈搏,淳歌有一種莫名的安定。
“給你的藥,沒有吃嗎?”淳歌眉頭一皺,林洎的脈象可不好,大有氣血兩虧的意思,經過淳歌的調養,林洎雖沒有全好,但也很久沒有出現這種脈象了。
“吃完了。”林洎從腰間掏出空瓶子,調皮地搖了幾下,無辜地望着淳歌。
“怎麼不去問子衿要呢?”淳歌從袖中有拿出一瓶與林洎手中一樣的青瓷瓶,他將這瓶子塞到林洎手中,換下了空瓶子。
淳歌之所以讓林洎去找子衿拿藥,是因爲子衿一直帶着元寶留在京師,一來是爲了穩定官派的軍心,而來是爲了幫淳歌善後,畢竟淳歌當初一聲不響地離開,留下了許多事物,有子衿在京城便能代替淳歌發號施令。
“他不許。”林洎苦苦地笑了幾聲。
淳歌自是知道林洎口中的‘他’是何人。能後製住林洎的除了林相還能有誰呢。
“也是,官家是過江的菩薩,誰要是牽扯上了。必會被拖下水,林相這做法。已是最好的了。”在淳歌看來林相沒有乘火打劫已經是阿彌陀佛了,他可不指望這林相會允許林洎幫自己一把。
林洎還要再說些什麼,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官大伯的聲傳到了大廳裡面。
“林大人,宣旨的退伍到了,大夫也候在門外了。”不難聽出官大伯的聲音中那一股深深的懼怕。
林洎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冷淡態度。寒聲道:“都進來。”
官大伯在前先領着大夫,後面跟着十餘個太監似的人物,見着淳歌與林洎紛紛下跪,只是淳歌已然變成了一個木愣的人。眼中無神似乎大廳中從未存在過人,還是林洎揮了揮手才讓太監們起身。這幾個太監可都是宮中的老人了,如今見到素日英俊瀟灑的官大人成了這副德行,不由得對視一眼,眼中則是盛滿了不敢置信。
那大夫可不等着什麼虛禮。他率先爲淳歌把脈,只覺着淳歌這脈象一日不如一日,大有混亂的架勢,也就是說明淳歌是瘋到不能再瘋了。
“官大人怎樣了。”林洎坐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着大夫,那大夫剛一放手他便開口詢問。
“大人。這是魔怔了,不打緊的,不打緊的。”那大夫是官家人,他自是知道淳歌對官家的重要程度,他不可能說出淳歌的真正狀況,再者說這麼多京中的人在這兒,若是將淳歌一瘋不起的消息傳出去,那官家還有明天嗎。
那些個太監皺了皺眉,顯然是不信這大夫扯淡,淳歌自打他們進門就沒換過表情,要不是這眼睛還在眨,他們差點就以爲這是個死人了,這樣的病況,還叫魔怔了,那怎樣纔算是瘋了。
“爲何是你在診脈,秋神醫呢?”林洎雖然知道淳歌的真實情況,但卻還是憂心淳歌的健康,不是說秋大舅已經回到東南了嗎,爲什麼會是這個郎中在爲淳歌診脈。
“這,這。”那大夫一時竟答不出話來,他總不能回答因爲淳歌的病太過棘手,秋神醫閉關想法子去了,可他這麼一說,不就坐實了淳歌瘋了一事自相矛盾了。
“秋神醫來看過的,說是沒什麼大礙,便走了。”還得是官大伯老練,當場就扯出個謊,料想這些太監官員的總不會去找秋大舅覈實吧。
“這樣啊,官大人既無事便與咱家回京吧。”領頭那太監,眨巴眨巴眼,盯着官大伯說道。
“回京?”官大伯一驚,淳歌這模樣在東南還能瞞得住,回了京那不是羊入虎口嗎。
“這這這。”官大伯連說三個這,腦子一轉,說道:“二弟待淳歌如親兒,如今樂水不能回來守喪,淳歌說要爲二弟守上幾月再回京,昨日還說要修書回京稟告呢。”官大伯這一番話說得是大汗淋漓,生怕露出了什麼馬腳。
可是這些個太監也不是吃素的,各個都是人精,哪能不知官大伯心中的小九九啊,他們越過官大伯,直逼淳歌,恭敬問道:“官大人如何說。”
這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直溜溜地瞅着淳歌的反應,哪知淳歌一如既往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太監們正想着走進瞧瞧,林洎咳嗽了一聲,將淳歌擋在身後。
“官大人身子不好,便不多說了,本官連夜趕路已覺十分睏乏,爾等先下去歇息,有什麼事兒,明兒再說。”說罷林洎便拉起淳歌的手,兩人出了大廳直奔淳歌的臥房。
好在林洎記性好,即便當年住在官家時瞎了眼,但卻也記得淳歌的臥房方向,三下兩下便到了。他扶着淳歌坐下,又關上了門,似乎兩人有什麼悄悄話要說似的。
“淳歌,你醒醒,醒醒,可別嚇唬我。”房中的林洎一反往日的淡然,着急地扯着淳歌的衣袖叫喚。
然而淳歌卻是一副雲裡霧裡的模樣,分毫沒有見到林洎的喜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那樣兒說好聽了就是高深莫測,說難聽了那可是癡癡呆呆。
不一會兒,淳歌的房門被人敲響。
“進來”林洎淡淡說道。
來人是方纔的大夫。他手中端着一碗熱騰騰的藥,顯而易見是剛剛纔煎好的:“大人,草民是爲官大人送藥來的。”
“先擱在這兒。”林洎臉色一變。嚴聲道:“還不將淳歌的病情如實告知本官,你以爲能騙得過本官嗎?”
“大大大人。”那大夫嚇得直接跪到了地上。結結巴巴說道:“小人不敢隱瞞,還望大人明示。”
“本官與淳歌乃是生死至交,有什麼話你可直言,這樣本官也好幫着淳歌。”林洎嘆了一口氣,做出一副哀傷的樣子
那大夫也是知道淳歌與林洎的關係的,搖了搖頭,萬分惋惜道:“官大人在京師時傷了心肺。加上連夜趕路風塵而來,早就是強弩之末了,再者說親眼見到了二老爺的棺槨,一時心痛難耐。風邪入腦,是身心俱疲,魔怔了還是輕的,就怕再出些紕漏啊。”
“當真。”林洎一個激動,也不知哪來的神力拎起那大夫。顫着聲音問道:“秋神醫可說了什麼。”
“神醫來看時只是勉強保住了性命,至於這瘋病,若是大人運道好,過個幾年便可恢復,若是大人。哎。”那大夫適時的一個長嘆,未說完的話便也不言而喻了。
“淳歌,淳歌。”林洎一個轉身,將淳歌的腦袋摁到了懷中,傳出了一聲聲傷痛欲絕的哀嚎。
約是一刻鐘以後,那大夫,往椅子上一坐,對着緊抱淳歌的林洎說道:“得了,林大人,您還預備抱多久啊。”
林洎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坐回了原地,耳根子後的通紅隱在陰影處,不急不緩地說道:“做戲要逼真。”
“你是乘機”那大夫瞧了淳歌一眼從牙縫裡擠出三個無聲的字‘吃豆腐’。
“好了,小旗子。”淳歌揉了揉太陽穴,扮成一個癡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光是直巴巴地睜着眼就是個大難題了。
坐在椅子上那大夫,挑了挑眉,從耳根這邊撕下一張輕薄的面具,露出了原本的容貌,分明就是跟在淳歌身邊的小旗子。
“那些人走了?”林洎探着腦袋看了看窗外,確實是見不到一個人了。
“走了。”小旗子是練武之人,聽力比一般人好很多,他是聽到外頭沒有動靜了才放鬆的。
淳歌本身的五官感覺就比一般人強上幾分,如此才能在有人跟蹤時第一時間發現,便告訴林洎。而在這兒的三人中只有林洎是個普通人,他自是不知有人監視,幸好淳歌在他手中寫了幾個字,他才瞬間領悟,與小旗子配合着演了一出好戲。
“大人如今便可不用愁了,相信他們定是信你已瘋。”小旗子將秋大舅交給他的藥丸遞給淳歌,偷偷瞥了一眼林洎,這個人,方纔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演得那叫一個無懈可擊,演技足以和淳歌媲美,不,或許比淳歌更好,若不是他事先知情,他都要相信林洎的傷痛欲絕了。
“愁”淳歌哂笑道:“這纔是第一步呢。”說着淳歌接過小旗子給的藥,不帶一點兒猶豫地嚥了下去。
“你不是沒事兒嗎,爲何吃藥。”林洎下意識地握住淳歌拿藥的手,頗有些激動地質問道。
“方纔我不是說了嗎,大人是傷了心肺。”小旗子拍了拍林洎緊繃的肩,這男子也是個癡情種子。
“可有大礙?”林洎還是握住淳歌,淳歌的手似乎小了很多,應該是清減了。
“無大礙的,休養幾日就好。”淳歌安撫地拍了拍林洎的手背,也許這世上他不是孤身一人的,起碼還有一個人與他同在,同悲,同喜,同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