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白花蛇舌草這類的植株,多喜生在山間的岩石上,或是一些潮溼的地帶,外形倒是比較好分辨,開着白色小花,對生的葉那種肯定就是了。安恕把這種特徵比較明顯的也告知給了邵敬潭,可是像苦蔘跟鬼針草這一類,還沒到開花結果的時令,散長在山間各色的植物裡,就算是安恕,也得埋頭細細找上一會兒,所以就不去跟他提及了。
她倆打着火把,好歹那些蛇蟲之類的東西就不易近身了,邵敬潭也放心地讓安恕一個人在山石之間搜尋,他眼力要強於安恕,在下方舉着火把看上一圈,就能把周圍那些生長着的草葉都看得一清二楚。
安恕還蹲着身子在一叢龍葵的葉子之間反覆翻找看,那邊廂邵敬潭就率先行動了起來,他又往上邁了十幾級臺階,回過頭朝下方看了眼安恕的位置,見她仍然矮着身子一副專心致志的樣子,不由得就覺得心安,在仰頭一看,就在石階旁一丈遠的位置上瞅見了那幾簇星星點點的白。
邵敬潭將手上的火把□□了溼軟的山泥裡,騰出了雙手,越過石階,凝目一探,見就是安恕剛纔描述過的那種開着小白花的纖纖小草,隨即把周圍能見到的都採了下來,他也分不清這種小花草到底是哪一部分入藥,只好連花葉帶根莖地全都拔了下來。
安恕貓着腰在下面轉了一圈,也沒見着一顆能用的藥草,她想冒險往更偏僻的地方走走,就被邵敬潭一把拉住了手臂。
“別去那邊,那邊泥石都已經鬆動了,小心滑到山下面去,”他邊說邊將安恕給拉回到臺階上,等她站穩之後才把手心裡的東西攤開來給她看:“我剛在那上面找來了這些,你看是你說的那種藥麼?”
安恕湊近了火把一瞧,見果真是白花蛇舌草,沒想到自己找了半天,反倒是讓邵敬潭給先發現了。安恕讓他幫着把那一小把花草都擱進竹簍裡,聽他講完這些是在哪兒找到的,兩個人一合計,決定再往上走走看看,畢竟下面的區域安恕都已經翻了個遍了。
就這麼着走走停停,陸陸續續也有了些收穫,就連鬼針草都找到了一些,不過安恕始終都沒見着苦蔘的影子,因爲這味藥材性喜日光,一般都愛長在向陽的山坡,萬仞山這些時日以來一直是霧氣瀰漫,十日裡得有七八日都是陰天,所以要想找到也絕非易事。
雖然一直沒找到苦蔘,可她好歹還算是挖了些魚腥草跟馬齒莧,想着等會兒說不定也能配伍好了用上。
越往上走,坡度就越斜,邵敬潭怕安恕走不穩,就一直護在她近旁。安恕掂了掂揹簍裡的重量,又舉了火把往更高的地方照了照,她心知再往上走就更困難了,能不能找到暫且不論,耽擱的功夫也會更久,齊玫中毒越深,就更難救回來了。。。
“我估摸着差不多了,不然,我們就先趕回去吧。。。”安恕默默轉回了身,摸索着往山下走。
邵敬潭也正有此意,要是再往上,沒有些攀山的鎬頭跟繩索,他也不敢保證能將安恕全須全尾地帶下來。現在看她準備下山了,那麼小的一副身量在溼滑泥濘的山路上不斷移動着,他就連忙趕上前,將她身後那個竹簍給卸了下來,掀到了自己的背上。
安恕被他這一個突然的舉動給嚇了一跳,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背上的負重就完全消失了,邵敬潭也沒說什麼,一個箭步就重新走在了她身前,打着火把爲她照亮下山的路。
走了半程就又到了齊玫之前被咬傷的那個地方,那塊大石依然突兀地橫在了路間,安恕心裡有了個疙瘩,想着要是當時不坐在那兒休息就好了,又或者自己擋在她前面,或許出事的就不會是齊玫,後來她也知道自己的胡思亂想沒有半點用途,只能徒增傷感,走在身前的邵敬潭見她隔了很久也沒挪動一步,就停了下來疑惑地回頭看了眼。
安恕見他望過來了,不想讓他擔心,收拾了心情沿着臺階往下邁,她疾走兩步追上了邵敬潭,二人之間雖然很少有言語交流,可行動間卻是十足的契合。
山路雖滑,好在有邵敬潭在一旁幫扶着,安恕從山上下來,也沒出什麼事兒,可眼瞅着就要到山腳了,卻不知從哪處飛出來個東西,桀桀怪叫着擦着安恕耳畔就飛過去了,安恕駭了一大跳,驚呼了一聲,腳底下一個沒踩穩,加上石階打滑,身子一歪,就栽了下去。
好在邵敬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一片衣袂,纔沒讓她整個人摔下山去。可即便是這樣,安恕還是跌了一跤,尾椎骨被硌得生疼,用來撐地的一隻手掌擦破了皮,原本手裡拿着的那隻松油火把也咕嚕嚕地掉到了山下,火光只撲閃了兩下就完全熄滅了。
邵敬潭立刻將安恕給攙扶起來,舉着自己手上那支火把湊近了些查看她的情況,繼而連忙問道:“沒事吧安恕,我看看摔哪兒了?”
安恕“哎呦”了一聲,藉着他的手勁慢慢站了起來,這纔回了他一句沒事。但其實這一下確實摔得她有些狠,右腳好像也被扭到了,她一瘸一拐地試着往前走了兩步,只覺得鑽心地疼,卻又不想告訴邵敬潭,更不願因爲她的緣故而拖慢了返程的時間,想着走一走活動開之後興許就能好了。
她就這麼勉強撐着一步一頓地往前走,邵敬潭知道她是個拗脾氣,先護着她身邊跟了她一段,後來見她整個人都一跛一跛的,強撐着點着右腳尖往前走,可要下到山腳還有一段不遠的距離,他最後實在是看不過去了,直接搶了兩步上前,將她身子一攬就打橫抱了起來。
安恕被他這個突然的舉動給嚇了一跳,差點叫了出來,可聲音就這麼咽在了喉中,再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就已經在他懷裡了。她心口立馬就慌了,砰砰砰地跳得雜亂,她怕邵敬潭聽出來,故意沒話找話道:“那個。。。剛剛從我身邊飛過去的到底是個什麼啊?像是長了毛的,是蝙蝠麼?”
安恕那點小鹿亂撞的動靜,邵敬潭其實早就聽見了,可是對她這個毫無用途的掩飾舉動,還是得裝作若無其事的答道:“我也沒看太清楚,不過約莫是山裡的夜貓子,一到了晚上就要出來獵食了。”
安恕長長地“哦”了一聲,就繼續安靜了下來,她現在已經接過了邵敬潭手裡的那支火把,替他舉着照亮下山的路,兩人這樣配合着,倒也默契。
安恕覺得此刻在他懷裡,只感到無比的平穩妥帖,她也沒主動開口,一是怕擾到他,二是自私地享受着邵敬潭這一世裡爲數不多的“行動”上的關切,可邵敬潭卻有些心猿意馬了起來,要算起來,這是她第二次抱她了,上回安恕遇險的那次,他甚至尚未來得及確定自己的真實心意,現在再想,真是恨不得跑回去罵自己一句冥頑不靈。
他不由得撐着手臂將安恕的身子抱得更牢靠了一些,可這麼不經意的一顛卻發覺她好似比之上次要更瘦了些,看着她舉着火把的那條纖細的手臂,覺得都還未及那根火把粗,就不由得脫口而出:“怎麼比上回還要瘦了?”
安恕被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弄得有些愣神,轉了轉頭,對着他接着反問了一句:“上回?”
邵敬潭覺得好笑,見她瞪圓了的眼睛眨了又眨,神情活像只犯了迷糊的貓,差點就一下子破功被她給逗笑了,這才趕緊抿了抿脣,瞳眸盯緊了她:“忘啦?那一回,在邢嫂子那間小廚房裡,你差點‘英勇就義’了的那回。。。”
邵敬潭的語氣裡雖然帶着揶挪,可安恕一聽他說起的是那件事,到底還是想起了些不大好的回憶,人就越發沉默了下來。邵敬潭見兩人間的氛圍徹底變得寂靜無聲了,就連她一直撲通撲通着的心跳聲都聽不見了,不用深想也知道是因爲什麼,可他還是想就這件事與安恕好好談一次,因爲那時他還不明瞭或者是在有意逃避着自己心底潛藏着的感情,然而現在再回想,他纔是真的知道後怕了。
“其實我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說了安恕。。。”
安恕見他忽然又一下子嚴肅了起來,就正視了他一眼,邵敬潭不閃不避,一直看進了安恕的眼裡,直到看得她覺出了兩分愧悔,才慢慢低下了頭。
“我想你也應該明白,那一次。。。嗯。。。好了,傻姑娘,我們不說別的,就說回去,回去之後。。。畢竟涼州不同於他處,在這裡,北戎隨時都有可能來襲,這次你能躲過一劫實在是萬幸,我不知道,也不能保證下一次的戰亂會在什麼時候來臨,而那個時候,我怕我會顧不上你。。。”
安恕想搶白他一句,卻被邵敬潭用眼神給制止住了,他沉吟了一剎,才微微調侃道:“別跟我說你自己知道隨機應變,更別以爲你能逃過一次兩次真就是個女中豪傑了,北戎那些人有多兇殘,而你又。。。”邵敬潭欲言又止,他深深地看了眼安恕的面龐,才如喟似嘆地吐出了一句:“太顯眼了。。。”
安恕眉睫垂了垂,邵敬潭從她頭頂的位置望過去,自然也看出了她眼底的憂慮,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到了心疼,他心疼這個在他懷裡的身世飄零的女孩,他不忍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更不願意看她再度面臨絕境時,選擇那條最慘烈的道路。
“所以接下來我要跟你說的,安恕,你一定要務必記在心裡,永不可忘。。。無論你身在何處,那會兒有或沒有我,都要記得我今天跟你說的這些話,好嗎?”
安恕受了蠱惑般地點了點下頜,她仰着頭,雙眼定定地看着他,奉若神明一般。
只聽到邵敬潭開口說道:“不管將來有一天。。。當然,我能護得了你是最好,可如果我護不了你,不管那時情況有多艱險,記得,一定要拼着活下來,用什麼方式都可以,我什麼都不介意,我只想你能好好的,因爲只要活着,即使分隔得再遠,我也能將你找回來,明白嗎?千萬不要再像上回那樣,妄圖拼個你死我活,我不要你破釜沉舟,也不要你孤注一擲,只有這平安二字,是我唯一的要求。”
安恕咬着下脣,強忍着淚意,不停地頷首,應道:“我會的,我會記得,不會再做任何冒險的事,你也一樣,戰場之上,同樣兇險萬分,可只要活着,就總能有希望。。。”
後面的話安恕不敢再說了,她好不容易逃過了莫永淳的魔爪,更是躲過了嘉陽城的那場大劫,雖然過程亦是十分曲折,但好歹,到現在,她還守在了涼州,守在邵敬潭身邊。再往後會發生些什麼,她也真的不敢多思了,記憶裡很多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偏差,誰也不能擔保她跟邵敬潭二人就會順風順水地淌過所有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