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恕第二日天剛亮的時候就醒了過來,她推了推身上堆着的那些個衣裳跟毛毯,撐着胳膊爬了起來,左右環顧了一圈,除了門邊上守着的那幾個人,便再沒見着鬱柳的影子。
她攏了攏昨晚睡得有些散亂的發,身上那股酸楚的不適感早已退去,只剩了空空蕩蕩的感覺,安恕一摸肚子,就先嘆了嘆氣,她好像是。。。有些餓了。。。
可這纔剛天亮,能上哪兒找吃的東西去,她又看了眼從外頭透進來的天光,想着至少已經天亮了,再捱上一會就好。。。
可安恕剛一躺回去,鬱柳就從外頭進來了,隨着她一起飄進來的,還有一股濃郁的米粥香味。
安恕覺得自己鬼使神差地就坐起來了,還特別沒骨氣地問了一句:“那個。。。是煮的粥麼?”
鬱柳知道她八成是餓狠了,幸虧今個一早天還沒亮的時候,她就去到外面,央人給找來了水跟米,要知道在草原上米穀可是堪比金銀般的珍惜之物,就那麼兩小把米在這裡說不定就能值上十兩銀錢。
然後就是洗鍋搭竈,忙活了將近一個時辰,才把這鍋粥給熬成,她本來想把鍋子拿進來,放在炭盆上一直溫着,等安恕醒了再餵給她吃,可沒成想,自己一進帳,她就已經起來了。
鬱柳被她臉上那副蠢蠢欲動的表情弄得差點破功,明明就是餓極了,還裝得跟個沒事人一樣,簡直是完美地詮釋了口不對心的含義。
安恕的眼神輕飄飄地掃過了鬱柳手上端着的那個鍋子,下意識地舔了舔乾涸的脣,斟酌的言辭在腦海裡轉過了一個又一個彎,後來鬱柳實在是等不下去了,便直接問了她:“要過來喝點熱粥麼?”
安恕覺得自己特別沒出息地做了一個吞嚥的動作,未曾出口的言語最後只化成了一聲輕輕的“嗯”,她沒敢去直視鬱柳,眼睛骨碌碌地轉啊轉,挪動了沒幾步就來到了炭盆邊上。
鬱柳早已將鍋子架了起來,又騰出手來拿了個乾淨的碗,舀了兩大勺盛了進去,就遞到了安恕手裡。
安恕道了聲謝,跪坐在一塊毛氈上,捧着碗小口地喝了起來。她這碗粥喝到一半的時候,纔想起來給她煮粥的人還一口沒吃呢,心裡多少有些過意不去,顏面上也露出了些微的赧色,連忙放下了碗,對鬱柳說:“你也。。。吃一點吧?”
鬱柳反倒英氣地笑了笑:“得了吧,籠共就沒有多少,估計就夠你這一頓的,我要再分走一半鍋裡那些就得見底了。別說話了,趕緊吃完把身子養好了纔是正經事,我剛在地裡挖出來幾個土豆,烤着吃了,你還別說,北戎給的那些吃食啊,還真是。。。”
鬱柳沒再繼續說下去了,不過安恕早已心領神會,打被劫持到現在,她就沒正經地吃過一頓飯,來到北戎之後更甚,而且已經不是食物粗鄙不粗鄙的問題了,是她根本就吃不慣那些葷羶肉食,現在好不容易能喝上一碗普通的白粥,已稱得上是“蒙了大赦”了。
她自己一人就解決掉了那大半鍋的粥水,全都喝完之後還覺得有些意猶未盡,不過鬱柳剛已經明確表示過沒有再多的了,她也只好鬱郁地擱回了碗,想着至少現在恢復了一點體力,不像之前那般虛弱無力了。
鬱柳見她風捲殘雲地解決掉了一鍋的粥,之前腦海裡那個文文弱弱的女子形象早都蕩然無存了,一看她還瞅着那個空了的鍋發愣,便覺好笑,於是又探手入懷,抓出了一個拿帕子包裹得十分嚴實的一包東西,安恕見她神神秘秘的樣子,不免有些好奇,旋即問道:“是。。。什麼?”
鬱柳知她沒吃飽,脣角微不可察地朝上掀了掀,將那隻手又往前伸了伸,一直伸到安恕眼前,纔對她挑了挑眉,說:“自己打開看看。”
安恕有些狐疑地伸出了手,不知道她這是在故弄什麼玄虛。鬱柳就見着她纖細的指尖將帕子的邊角依次揭開,裡頭的東西也跟着露了出來。
原來是一小捧樹莓。。。
沒想到這麼荒涼的地方還能找到樹莓。。。
安恕正遲疑着,就沒立即接過來,鬱柳等了半天沒見她有下一步的動作,就一把將帕子帶樹莓都塞進了安恕的手裡,嘴上還有些嗔怪似的道:“愣着幹什麼,嚐嚐吧,酸酸甜甜的,還挺爽口的,難得這地界還能找出點這東西來。”
安恕捏了一顆送進口中,一咬之下,只覺汁水四濺,那股酸甜的莓果香味瞬間充斥了口腔,她禁不住又嚐了一顆,看着對面一直在觀望着她的鬱柳,脫口而出:“你不再吃點麼?”
安恕問完,卻見鬱柳連連擺手,跟看見了什麼洪水猛獸似的,就瞪圓了眼,不解地睨了她一眼。
“我剛邊摘就邊吃了好多,吃到牙都快給酸倒了,現在一看這東西就牙疼,哎呦秦大姑娘,這些就是給你帶的,你快別推脫了。”
安恕聽着自己的稱謂從最開始的姑娘,變成了你,現又變成了秦大姑娘,而對面的女子捂着腮幫子,就跟沒事人似的,好像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她忍不住皺了皺眉,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手上的這一小捧樹莓卻是真的酸甜解渴,之前啃了兩日干糧的她覺得舌尖都快木了,也多虧了這幾個莓果,纔算是拯救了些她的味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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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除了早上的那個照面,那一整日穆錫倫也沒有再過來,不過是日一早,還不待安恕跟鬱柳將鍋碗都收拾完,就有侍從過來通報說隊伍準備開拔,安恕知道自己將要被帶往北戎的王庭,卻沒想到會這麼快,而且這期間穆錫倫壓根也沒來找過她,那麼他憑什麼就認定到了王庭她就會改變心意呢?
鬱柳見她聽完這些後臉色又陰沉了下來,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就連她都知道再往前的路肯定不會那麼好走,而穆錫倫,之所以要在尚未得到她首肯的情況下就前往王庭,只怕是,那邊的情形已經刻不容緩了吧。。。
那麼。。。她會做出什麼選擇,是忘記國別、施治救助;還是拒不施救、死扛到底?
鬱柳自己也摸不透安恕的看法,但只要她還在她身邊一日,無論她的決定是什麼,她都會誓死捍衛她的安全,這也是臨行前沙一然交待給她的最重要的一項命令。
隊伍大約是辰時初的時候啓程的,安恕被人給恭敬地“請”上了一架馬車,穆錫倫知她雖會騎馬,可也架不住路途遙遠,她們平原女子又不比大漠男兒,真要讓個姑娘家的在馬上一連奔波個幾日,還不得把骨頭架子給折騰散了。
安恕卻覺得打她重生以後,只要一沾馬車,就根本沒發生過什麼好事,除了被人劫持,就是被人脅迫。
鬱柳跟她一併坐在車內,看着她一上車就找了個最角落的位置,眼神空洞地望着虛空中的某一處,身子隨着車子在路上的顛簸而微微搖晃着。她看着看着就看了進去,整個人都陷在安恕那一雙暗金色的眸中,一直到。。。
“鬱柳,你。。。也是居延人麼?”
安恕的這句問話讓鬱柳一直專注在她臉上的眼神閃了兩閃,可她只是拋出了個問題,眼神還一直遺留在車廂內的某個角落分毫未動。鬱柳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就順着她的問話回答道:“奴婢。。。奴婢不是居延人。。。說起來,我連是哪國人都講不清。不過我猜,我應該算是毓國人吧。。。”
鬱柳的眼中像是漸漸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帶着她久遠的已經快要忘記的回憶呼嘯而至,她看了安恕一眼,見她仍是之前的那副表情,突然就升起了一種想剖開自己予她知曉的衝動,於是就藉着這個話頭講了下去。
“我出生在居延跟毓國邊界處的一個小村落裡,我爹在我還不到三歲的時候就過世了,我娘只好帶我出了村子另謀生路,後來就一直在臨近的城鎮裡面給人家打打零工做些洗洗涮涮的活兒,勉強維持生計。又過了五六年,就連我娘也因爲操勞過度而亡故了。。。”
安恕聽到這裡,一直空洞着的眼內就泛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她很快地眨了眨眼,再度問道:“那你,又是怎麼到了居延國,做了沙一然的侍女的呢?”
安恕在問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就飄飄忽忽地轉到了鬱柳的臉上,鬱柳有些懾於她眼內的肅穆,也就沒有迴避,照實答了,不過她只說了她跟沙一然結識的那部分,至於其他的,便故意忽略過去不提了。
“我娘去世以後,家裡根本就沒有銀錢可以拿來下葬了,無奈之下只好自賣自身進了一家府裡給人當使喚丫頭,也是在那個時候跟現在的攝政王有過幾面之緣,至於之後,爲什麼會隨他入了居延,我想。。。就只能用因緣際會來形容了吧。。。
“因緣際會。。。因緣際會。。。”安恕將這四個字唸叨了兩遍,這四個字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了,她努力地回想了下,纔想起最早是從自己的師傅傅晦明口中聽到過這個詞彙,現在再想起來便覺得如同是上一輩子的事了一樣。不過轉過頭一想,也知鬱柳是不想談那個具體的因由,她就沒再繼續追問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