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她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偶爾說上兩句話,這一路上也不算多難熬。於是緊趕慢趕地,花了兩日不到的功夫就趕到了北戎王庭。

說是王庭,可是看上去卻荒涼的可怕,安恕剛一被人扶下馬車,就被眼前所看到的場景給震到了。照理說一國之都絕不應該是她眼中的這副殘破樣子,那一頂頂白色氈帳就只沿着條河岸邊零散地搭了兩排,再往前倒是能看到一片灰白色的暗影,仔細一觀才發現是些已經老舊不堪了的帳子,有的甚至門簾翻飛,看上去也並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四周還有好些個被火燒燎薰過的烏黑痕跡。

安恕疑惑地看向了鬱柳,鬱柳也有些懵,朝她搖了搖頭,並小聲地表示自己上回過來的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這樣一來就很容易解釋了,肯定是這裡的疫情沒控制住,或者嚴重惡化,纔在短短的數十日裡又奪去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前頭的穆錫倫朝安恕的這個方向打了個手勢,就有人上前將她跟鬱柳“帶着”往前走。

安恕心裡十分發憷,以往在病遷所裡的時候,怎麼說都有裡三層外三層的防護,現在就這樣,沒遮沒攔地往疫區深處走,這種行爲在她看來無異於找死。這麼想着,腳下的步子就有些遲緩,那幾個侍從也都不是吃素的,看她腳步慢了下來,手底下就使了幾分力氣,推搡着她跟鬱柳繼續往前行。

鬱柳畢竟是練家子,被推着腳底下也絲毫不亂,安恕卻明顯不同了,背後也不知道被人頂上了什麼兵刃,稍一停留就又被人硬推着往前走,她腳底下虛虛浮浮,即便是有鬱柳的攙扶,也走得踉踉蹌蹌。

等走到沿河而搭的那一排氈帳前,就看得更真切了,雖然仍是沒什麼人煙的樣子,但好歹時不時還能見到幾個僕婢之類的男男女女在四下裡奔走。

穆錫倫跟趕上來迎接他的一個大臣交代了幾句,就疾步徑自離去,連看都沒再看安恕一眼,很快地,她們兩個就被人給接進了其中的一件毛氈房裡,前來接待她倆的那個官員看上去還比較和氣,氈房裡面牀褥枕塌一應俱全,雖然並沒那麼光鮮,但還算整潔。

立在安恕面前的那名官員已經上了些年歲,兩鬢跟頜下的鬍鬚幾乎全都白了,在面對她的時候卻顯得十分地謙和,微一頷首算是行了個禮,安恕被他這個陣勢弄得有些彆扭,對方明顯又是長者,只好低了頭偏過身子後退了半步,沒給迴應。

席祿見她一副垂首不語的模樣,心裡雖急,面色卻是未變,甚至更謙恭了,方纔他已將這幾日以來王庭的情況跟穆錫倫交了個實底,無論如何,是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姑娘既能踏足北戎,便是上蒼賜予我北戎一族的救世神袛,是草原上男女老幼心目中的羅裕圖(神女之意)。”

安恕也聽不懂他說的那什麼什麼圖的究竟是什麼意思,她現在是踏上了北戎的土地,可這根本就不是她自願來的好嗎,這還沒怎麼着呢就先給她扣了一頂高帽子,不就是跟她玩先禮後兵的那套呢麼。。。

她默默立於原地沒有作聲,一旁的鬱柳偷偷覷了她一眼,見她臉上一絲動容的表情也沒有,就收回了視線,老老實實地守在她下手的位置上,靜觀其變。

席祿有些弄不明白是什麼狀況,還當是這一路上已經做通她的關係了,方纔穆錫倫也沒跟他交待太多的情況,他還以爲自己就只用唱個紅臉就行了的。現在一看安恕那一臉“你說什麼我都不願搭理”的表情,當下就有些迷糊了。

“呃。。。如有。。。如有什麼怠慢之處,姑娘只需直言講明,在下自會滿足姑娘生活上的一應要求,我王還有些政事需待處理,所以就由老臣先來接待姑娘。二位姑娘一路舟車勞頓,要不然,在下先讓人把吃食都端上來,等吃過之後我們再談正事。”

安恕不用想都知道那個“正事”指的是什麼,席祿看她沒給什麼反應,就只好拍了拍手,外面一直等候着的數名女僕端着幾樣飯菜就進到了氈房內,她們一個個都謙卑地跪在絨毯上,手上的動作倒是很快,一眨眼地功夫就擺滿了桌。

其中的一個女僕有些好奇地擡頭往安恕站着的位置看了一眼,兩個人的視線正好就這麼對上了,她二人各自眼底都閃過了一絲不可思議的情緒,不過安恕這邊很快就收斂了神色,只那個女僕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似的愣在原地停了動作,幸好她身邊的人注意到了她的不自然,就悄悄地拽了兩下她的袖子,那個女僕很快回過了神,掩飾般地低了頭,跟在其他幾人身後亦步亦趨地離開了。

等那些僕人都退出去之後,安恕才緩緩地鬆了口氣,只因剛纔進來的那個舉止怪異的女僕不是別人,正是以前在涼州軍營中跟她有過些齟齬的杜嫂子,雖然穿着的破爛不堪,又是一臉的菜色,可安恕一跟她對視上就認出她來了,而且看她的表現肯定也是識出自己了的。

席祿對剛剛發生的一切無知無覺,當然了,他是壓根不會去看那些卑微地女僕一眼的,安恕雖有驚訝,但卻很好的掩飾住了,他自然就沒有察覺出更多的東西。

後來,等飯食都擺放好,他就熱切地催促着安恕跟鬱柳坐下來用飯,可安恕依舊站着沒動,席祿看到現在,也算看明白了些,知道穆錫倫那頭恐怕根本就沒說通她,這可倒好,現在這塊燙手的山芋就算是扔到自己這裡來了。

如今這種局面,也只能硬着頭皮往下扛了,席祿在心底哀嘆了聲,假意地咳了咳,臉上的笑意又深了兩分,這樣望過去便更像是一個和藹的長者了,於是這位長者往前走了兩步,像是在回憶什麼似的盤算了一會兒,才又接着說道:“我曾聽人說起過,在你的國家,出過很多醫術精湛的醫者,其中有一位姓孫的醫家還在其所著的醫書中有過這樣的論述,叫‘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慾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姑娘以爲。。。如何呢?”

安恕聽他說完這一大段話,倒是對面前的席祿產有些刮目相看,原本是用來規範醫者,使其正心修德,對待病患一視同仁的,倒被一個蠻族人反過頭來用到了自己的身上,看來爲了逼她就範,這些人也是下了些功夫的了。。。呵。。。文的武的,是要來雙管齊下啊。。。她嘴角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正了顏色,凜然回道:“適才聽閣下所言,應該也涉獵過我國中醫藥典籍的,醫者仁心無疆土之隔,這自然沒錯,可醫者自身卻存國別之分,是問我今日普施仁心,無論是否爲我族類都予以救治,那麼多年以後,這些今日被我救治了的人,反倒又成了殺我親者,擄我手足的罪魁禍首,等那個時候,我國中無辜受累的一衆百姓,他們的性命,又要尋誰去算?而我,也會被扣上通敵賣國的頭銜,這一輩子,都註定要活在自責與悔恨之中了吧。。。”

“還是閣下或者北戎大君能夠以己身擔保,北戎自今日起決不進犯毓國一釐土地,之後再寫成決議之書,上交毓國朝廷,這樣的話,我也不介意做個勾連兩國之間和平的使者,到時與貴邦結成兄弟之國,約定永不侵犯,邊境開市,貨貿互通,我手裡的治疫之方自然也可以奉上。”

安恕現在握着的唯一籌碼就是治療疫病的那個藥方,而她如今最迫切想要做的事就是讓毓國那邊知道自己已經陷落於北戎的這個事實,如果她自己都想不出辦法來自救的話,恐怕這世上就再不會有人知道她身在何處了。

不過她提出的這個建議卻像是觸及到了北戎一方的底線,試問這樣一個好戰嗜血的民族,怎麼可能放着近在咫尺的富庶鄰居而不會眼紅呢,因此席祿一聽完她說的,眉間的皺褶就更深了深。

安恕瞧清了他臉上那一閃而逝的不愉之色,心底裡就是一陣冷笑,看吧,既要求着別人施以援手,還想緩過勁來之後接着侵略,發慈悲可不是這麼發的,好人也不是這麼當的。他們個個狼子野心,得了你的好處,便想着更大的好處,這樣的一羣白眼狼,便是一塊土地一座城池地割下來喂到它嘴裡,也是不可能餵飽的。

安恕眼裡已經現出了森森的冷意,席祿見了,也知這第一回照面肯定是要不歡而散了,他有點搞不明白,就一個這麼年紀輕輕的姑娘,就算再油鹽不進,也不可能撂了一路也沒讓她認清“現實”,說到底,都到了北戎的土地上了,要擱着他,既然好言好語的勸說行不通,那就沒必要跟她再客氣了,也不用什麼別的更狠的招,兩鞭子下去,知道疼了,興許骨頭也就沒那麼硬了。

席祿這麼想着,眼神就顯得凌厲了些,再掃到安恕面上的時候,那抹笑意就變得十分僵硬。不過他盯着安恕的臉又審慎地打量了一番,一個怪異的念頭就倏地竄進了腦袋裡。

這丫頭,剛纔光顧着與她虛與委蛇了,也沒仔細地去打量打量,於是他眯了眯那對混黃的眼珠仔細一瞧,倒覺得眼前站着的人很有些姿色的樣子,只是衣衫太過簡素了,這要是再好生裝扮一番的話。。。聯想到這兒的席祿不禁倒吸了口涼氣,這要是好好裝扮了,就是說成仙姿玉色怕也不過爲啊。。。

席祿突然就覺得心裡沒底了,穆錫倫剛一回來,他只顧跟他交割政事了,關於怎麼處理帶回來的這個毓國醫女他都還沒來得及問過這位主子的意見,尤其是他的想法,席祿現覺得自己完全不知道他是怎麼打算的。

以前穆錫倫一向不怎麼沉溺於女色,即使再美的女子也不過得個幾日的恩寵,因爲女人就算再美,跟宏圖霸業比起來也根本就不值一提。。。如果這樣一對比,穆錫倫在處理這件事上的態度就顯得有些奇怪了,這關鍵能救命的人是劫回來了,可她根本就沒有服軟的意思,是還沒有被敲打過還是敲打了之後全無作用?席祿覺得連他們自己的大王都算在內,這些人費了這麼大力氣花了這麼些時日究竟都做了些什麼!

之後席祿自知再待下去也起不到更多的作用,還需得回去再探探穆錫倫的口風,要是他鬆了口,那他這邊也好辦一點,怕就怕。。。

這事兒不能細想下去,席祿只覺心口突突急跳,一股不安的感覺正一點點攀上了背脊,令他覺得頭皮都有些發麻,只好草草地結束了這次失敗的會面,跟安恕道了句告辭就離開了。

鬱柳一直等到席祿走遠,才一把拉過安恕,不解地問道:“你即使到了現在,也還想着有朝一日能回你的故國嗎?”

她問的很急,安恕看着她緊緊皺起的那道英氣的眉,也知道她定是聽出自己剛纔提出的那個建議的真實用意了,就疲憊的笑着回了句:“不然呢?一輩子留在這裡。。。還是留在。。。居延?”

鬱柳聽她說完,就負氣似地收回了手,頭一回帶着怒意叱道:“你可真是。。。嫌自己活的太長了麼?剛纔來的那位是北戎的主軍師,當今這位北戎王的授業恩師,就連那位都得給他留幾分薄面的,你說你怎麼一上來就談那種根本就沒可能兌現的條件,要是真把他們都給惹急了,以後就有你的日子好過了。。。”

“有區別麼,我現在的日子就好過了?”安恕斜了她一眼,言辭間滿滿的不屑與厭棄,她站了那麼久也有些累了,反問完那句話就坐到了一塊厚毛氈上,捏着酸重的兩條腿發呆。

鬱柳被她噎了一句,頓時有些語塞,忍了良久,還是跪坐在她身旁,語重心長的說:“我不是不讓你跟他們對着幹,可你現在也得掂量掂量形勢,要真是把事情鬧大,我就沒辦法保你了。。。我們現在可是在北戎的地盤上,那又都是羣從蠻荒之地走出來的人,他們要真對你動了粗,單憑我一己之力根本沒辦法抗衡,攝政王如果在的話說不定還能在一旁拉着些,現在這種情況,我就是傳信過去,等他來了,怕也晚了呀。。。我言盡於此,姑娘你還是儘量收斂些吧。。。”

安恕並沒理會鬱柳說的這一切,於她而言,選擇無非就兩個,要麼直接投降,將藥方拱手奉上,要麼就守着氣節死硬到底,想在這件事上面跟北戎去周旋,世上就沒那種既能當□□又能立下牌坊的美事。

鬱柳看她又愣愣地一個人窩成一團了,有些不耐煩,而更多的卻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她往矮桌上掃了一眼,暗自嘀咕道:看來今日又不能愉快地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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