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海郡某條街的房頂上,有五個身影正往東南方向飛奔。最前面的二人瀟灑異常,幾乎是腳不粘瓦凌空飛行,而勉強能跟上的抱劍女子則需要時不時的用腳點青瓦不斷的借力。至於冉阿玉和李二花,他倆就只能在屋脊上跑,能不將瓦片踩破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
半柱香不到的功夫,五人已經從魚鱗般的屋頂來到了來到了滿是野草的郊外,然而前面飛奔的三人的背影越來越小,這說明他們之間的距離在越拉越大。
“等......等等我。”在前面的背影變成小墨點的時候李二花喘息着喊道。
冉阿玉只能放慢步伐,等待着氣喘吁吁的圓臉姑娘跑上來。
“既然如此累,我們還追人家作甚?”冉阿玉問。
“你......你懂什麼?”李二花終於與冉阿玉並肩而行,“你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
“是誰?”冉阿玉問。
“折梅仙子顏一汐——雪駝山莊的莊主,她的劍法天下聞名,更絕的是她長得很漂亮,”圓臉姑娘滿臉崇拜的說,“江湖上傳聞,顏一汐出劍很優雅,殺人就像跳舞一樣輕鬆寫意。江湖上還說,顏一汐的眼睛很奪魄,沒有任何一個男子抵得過她驚鴻一瞥。”
“她厲不厲害、美不美又關你我什麼事呢?”冉阿玉十分不解風情的回了一句。
“哼!榆木腦袋,”李二花白了冉阿玉一眼,“如此美人兒你不想看麼?算啦!算啦!我和你這小牛鼻子說叨這些幹什麼。”
冉阿玉沒有回答,二人在郊外飛快的奔跑。當他們翻越過一處山坡的時候,前面出現了一片竹林,竹林下面有一所小竹屋。此刻梳着雙環髻的女子正站在籬笆院落中,她懷抱入鞘長劍仰頭望着竹林上方看着二人的對決。
冉阿玉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漫天的竹葉在風中狂舞。天空上、竹林中、到處都是飛舞的身影和兵器碰撞的聲音。二人時而疾馳如雨燕,時而翻飛如蝴蝶,直看得人眼花繚亂。
“贈君三千字,黃泉路上它作伴。”竹林中突然想起了抑揚頓挫的聲音。
伴隨着竹林中某株竹子一彈,有兩個身影一前一後相繼飛出。
中年人手執一柄兩尺長的判官筆,他一邊飛行一邊不停的寫寫畫畫,那些飛舞在空中的竹葉則是跟隨者着他的筆尖運動,如果流水中的花瓣那樣隨波逐流。
頃刻之間他的四周出現了四個大字,分別是:‘南’‘下’‘止’‘步’四個以竹葉組成的大字青翠挺拔,好像被青色的氣勁包裹,在空中微微晃動。
“好字!”冉阿玉不禁感嘆道。
“果然是他。”李二花大吃一驚。
“是誰?”冉阿玉問
李二花沒有回答他,只是緊緊的盯着滿頭長髮在亂飛的中年人。只見他將筆一收,左掌一推大喝一聲:“送給你!”那四個磨盤大小的字便輕輕飄飄的向着白衣女子飛去。
這四個大字看似輕輕飄飄實則蘊藏的力道重達千斤,它們如同泰山壓頂般將顏一汐身後的一排竹子都給壓彎了。而顏一汐所站的那株竹子和她人一起被壓向地面,看起來下一刻就會被折斷。
而這時雪駝山莊莊主才推劍出鞘。
那劍只不過被顏一汐推出三寸有餘,竹林之中就升起一抹比白天更白的華光,狂風驟起,她的白衣在風中狂舞。隨後顏一汐一劍遞出,一匹如同溪澗的劍氣破空而去,向她緩緩壓來的四個大字瞬間土崩瓦解——甚至是灰飛煙滅——那劍氣去勢不停如同駿馬奔騰,竹林中響起了嘩啦啦的聲音,凡是被劍氣觸及的地方皆面目全非,竹子被齊齊割斷地上被犁出一條兩尺寬的溝壑。
“這就是絕頂高手的隨手一劍麼?”冉阿玉長大了嘴巴想,“如果這一劍砍在人身上,試問天下英雄有誰能受之?這還真印證了殺豬匠的那句話:‘咱們的快、準、狠、也許在橫行江湖的豪客看來,就如同兩隻螞蟻打架般可笑’老子這身武功確實只能強身健體。”
此刻青年想起了多年以前程瘸子說過的話一抹憂愁爬上心頭,冉阿玉已經好多年沒有見到程瘸子和霍恩華了。
“不打了、不打了,”中年人將判官筆插回腰間一抹額頭上的汗水,“再打鄙人這所屋子都給你拆了,你要去金烏城就去吧!反正我黑麪判官阻擋不了折梅仙子。”
“多謝歐陽先生成全。”劍已歸鞘,顏一汐豎劍抱拳道。
“啊!你去金烏城幹什麼?”李二花大聲喊了出來,突然她覺得自己這樣問好像有點不禮貌便改口道:“姐姐你真漂亮,漂亮姐姐要去金烏城嗎?”
顏一汐簡直懶得理她,白衣女子只是走到了石桌石凳那裡獨自坐下。
“你在那裡鬼嚎什麼呢?”歐陽長遷瞪着李二花道:“進來吧!拍馬屁都拍到馬腿上去了,也不知道歐陽長慶是怎教的子女。”
“比你好!”圓臉姑娘一邊走一邊還擊,“無兒無女老瘋子一個。”
她把他罵得哈哈大笑。
“這麼說你不叫李二花咯?”冉阿玉問。
“當然不是。”圓臉姑娘回答。
“這麼說你不是村子裡的姑娘咯?”冉阿玉又問。
“你見過這麼有錢、有見識的村姑?”
“沒有,啊!你騙我,那你究竟是誰?”
“就沒見過這麼笨的人,人家說什麼都信。”圓臉姑娘滿臉鄙視,“告訴你也無妨,本姑娘複姓歐陽大名清盞,我家住金烏城。”
“哦!”冉阿玉輕飄飄的甩下一句,反而對不修邊幅的歐陽長遷認認真真行了個作揖禮,“學生冉阿玉見過歐陽先生。”
“不必拘禮。”歐陽長遷也認認真真還禮。坦白說已經有好多年沒有人向他行讀書人的禮節了。
“喂!你一個‘哦’是什麼意思?我是金烏城的歐陽清盞。”圓臉姑娘對冉阿玉的反應顯然不太滿意,提高音量再次提醒道。
“哦!歐陽姑娘好。”冉阿玉道。
青年這個心平氣和的招呼讓歐陽清盞更加不滿意,她重重的在地上剁了一腳撅起嘴巴發出‘哼’的一聲。
歐陽清盞這個樣子讓冉阿玉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得罪了她。
只有中年人嗤笑道:“歐陽家還沒有大到如雷貫耳的地步,至於你歐陽清盞麼?不知道的人多了去了。”說完這話也沒管歐陽清盞的不滿轉身對白衣女子道:“顏莊主稍等容在下殺雞挖酒。”
“倒是叨擾到歐陽先生了。”顏一汐笑道又說:“冬梅你也幫幫忙。”
接下來他們就忙了起來,冉阿玉也加入其中,殺雞剖魚生火做菜,不一會兒石桌上就擺上了一盆黃豆燜雞、一盆芹菜鯽魚湯、一盤韭菜炒蛋和一碟花生米。酒是埋在竹根下面的柳芽青,剛剛拍去壇口的黏土酒香便撲鼻而來,如此再加上菜的香味簡直讓人食慾大增(雖然他們在酒樓才吃過午飯不久。)
江湖女兒自然沒有那麼多禮節與客套,大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討論武學、談論門派恩怨、倒也其樂融融。
冉阿玉雖然久居道門,但青牛觀受戒道士除了不能結婚並不齋戒,況且他又沒有受戒皈依道門,所以自然百無禁忌吃什麼都香。
至於歐陽清盞?圓臉姑娘原本好奇,帶着緯紗的顏一汐和劍侍冬是梅如何吃飯喝酒的,結果人家非常熟練的用左手掀起緯紗,輕輕鬆鬆的就進食了。
“這真是一門本事。”歐陽清盞想。
從他們的交談中冉阿玉得知,原來顏一汐是七大門派之一‘雪駝山莊’的莊主,此次南下是爲了同金烏城城主歐陽長慶問劍一場。歷代的雪駝山莊莊主和金烏城城主都要約定問劍,這是雪駝山莊和金烏城上千年來不曾改變的規矩。爲何這樣?大概涉及了兩派恩怨,顏一汐和歐陽長遷都沒有說,冉阿玉自然也不知道。
至於歐陽長遷與顏一汐原本就認識,當年在大綏京城的時候兩人就曾是丞相府的座上賓,因都拒絕了丞相李慶許之重利‘爲朝廷效力’的事而成爲朋友。
歐陽長遷雖出生金烏城與歐陽長慶是堂兄弟,可是此人腹有詩書卻向來不理政事,喜歡漂泊於江湖縱情于山水(這點像極了他的伯父歐陽止雲)每每走到有特色的地方便要住上些日子然後留下自己的墨寶。
這些年又遊歷到了南海郡,就找了這麼個綠竹猗猗的地方結廬獨居。前段時間又聽江湖傳言,說折梅仙子一路南下挑翻了整個鼓山寨,除了陽停湖三惡往南海郡而來。他這纔算着日子常去郡城裡閒逛,最終在‘醉仙居’遇見了顏一汐。
其實在醉仙樓外,歐陽長遷就通過圓臉姑娘脖子上的黑痣認出了歐陽清盞,這丫頭不但是個害人精,而且居然敢罵自己是瘋子,那作爲伯伯的歐陽長遷就有理由扒了侄女的錢再教訓她幾句。
“甚好!”歐陽長遷將酒杯緩緩放在石桌上,“既然霍恩華在青牛鎮,來日相聚吾輩讀書人到可以秉燭夜談。”
“我也有好幾年沒有回青牛鎮了,並不敢確定霍先生還在不在鎮上。”冉阿玉回答後又感嘆道:“想不到先生還有這有般來頭。”
“你的先生是位值得佩服的人。”歐陽長遷給自己倒了杯酒,“有朝一日若到了京城,一定要去修竹書院看看,那裡曾是霍恩華傳道授業的地方,如今綏國朝廷的很多大員皆是從那所書院走出來的。他霍夫子的學生——別的不敢說——讀書人的骨氣還是有的,冉阿玉你要好好記住了。”
“冉阿玉不敢忘記先生教誨。”英俊青年認真的答道。
“朝廷腐敗纔出諫臣,”顏一汐將筷子放下,“對於那批寧折不彎的諫臣誰又不佩服呢?只是、哎!他們的血流得也未免太不值得了。”
“如今綏國朝堂之上掌權的人是奸相李慶,那皇帝老兒早已被架空,不過是坐在龍椅上的擺設罷了!李慶結黨營私殘害忠良,百姓怨聲載道,外又有車馳北厥虎視眈眈,想不到當初強極一時的大綏,這才短短五十年,就變得如此風雨飄搖了可悲可嘆啊!”
顏一汐沒有說話,只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顏姐姐可不可以不要同我爹打架?”歐陽清盞用祈求的眼神望着白衣女子,“打架總是會受傷的,清盞既不想漂亮姐姐受傷,也不願我爹爹受傷。”
她掐着指頭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這話說得柔柔弱弱能把人的心給化了,但顯然顏一汐並沒有什麼感覺。
“我和歐陽城主的問劍只決勝負不分生死,歐陽姑娘不必擔心。”
“可是......可是......”
“好啦!好啦!大人的事你個小丫頭瞎操什麼心?還是管好自己,如今某人可是泥菩薩過江咯!”歐陽長遷摸着下巴上青悠悠的胡茬子笑道。
“哼!關你屁事。”她皺着鼻子懟了他一句。
其實歐陽清盞今天才算第一次見到這個風評不是很好的伯伯,以往只是從別人口中聽說過他的事蹟。他算是歐陽長慶的堂兄,可是歐陽長慶夫妻總是拿歐陽長遷當反面教材來教育自己女兒,說什麼沒規沒矩不學無術;說什麼瘋瘋癲癲敗家子之類的。不過他們越這樣說,歐陽清盞越覺得這個從未見面的伯伯很是不錯,因爲她歐陽清盞也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人,否則也就不會爲了逃避學習離家出走到處找爺爺了。
“瘋瘋癲癲有什麼不好?”她想,“至少自由自在,你們看人家是瘋子,人家看你們還是傻子呢!”
不過今天親自見到這個伯伯以後歐陽清盞有點失望,因爲歐陽長遷好像並非不學無術,也好像不瘋,這讓她對他產生了見面不如聞名印象。
酒過三巡日已偏西,是到說分別的時候了。
陽光從西天斜射下來,光線穿過林間照得院子裡斑斑點點。顏一汐率先起身大夥兒跟着站了起來,他們在燦爛的時光裡告別,期望有天能山水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