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南面,宮牆已經不再成爲阻擋叛軍前行的障礙。聥
遠處的城樓上空無一人,穀梁和蕭瑾等人已經去不同的地方組織防線。
看似局面已經不斷朝着己方傾斜,然而王平章臉上並無喜色,反而眼神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六皇子劉質見狀不解地問道:“魏國公,難道還有什麼不妥之處?”
王平章反問道:“殿下覺得勝券在握?”
劉質沉吟道:“本王知道魏國公在擔心什麼,但是滄海洪流豈會因一人而變道?如今我軍已經突入皇宮,禁軍只能步步後退。北營兩萬兵力皆爲步卒,又有龍驤衛騎兵一路襲擾,他們只能走走停停,等趕來京都已經萬事皆休。”
王平章默然不語。
劉質繼續說道:“父皇雖然早有準備,暗中調來西軍精銳救駕,可是他們沒那麼容易進入京都,魏國公不是讓驍騎衛主力騎兵前去阻攔?就算他們能夠擊潰驍騎衛,也必須付出慘重的代價,而且未必能夠進入京都。眼下時間便是一切,只要我們能夠攻佔皇宮,那麼便可將朝廷握在手中,區區北營和西軍怎敢逆勢而行?”聥
王平章幽幽道:“殿下,雖然你說的沒錯,但是老夫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劉質便問道:“什麼問題?”
王平章擡首望向承天門高聳的門樓,緩緩道:“陛下調來西軍不算稀奇,而且這不應該是他的底牌,因爲陛下並不清楚我們會何時發動,西軍的到來很難把握好時間。他們來得早了,提前暴露行蹤的話,我們自然會警惕戒備,乃至於保持原樣,殿下繼續做老實皇子,臣則安心告老歸鄉,陛下總不能無緣無故擅殺一位功勳老臣。”
劉質皺眉道:“魏國公是想說,父皇的底牌不是悄然趕來的西軍?”
王平章輕聲道:“以臣對陛下的瞭解,他不會將最關鍵的謀劃落在無法確定的環節上。西軍援兵確實出人意料,可如老臣先前所言,這不是陛下胸有成竹的底氣。殿下,難道你沒有看出來,禁軍看似拼死奮戰,實際上在穀梁和蕭瑾的指揮下,是有意放棄宮牆的屏障然後不斷向內收縮防線?”
劉質雖然城府極深,但在軍事上的造詣顯然給王平章提鞋都不配。
他只看到己方大軍高歌猛進,禁軍和京都守備師節節敗退,此刻甚至已經退到承天殿外,依靠居高臨下的優勢繼續阻擋。聥
東、西兩面同樣進展迅速,不斷逼近後宮區域,禁軍只能憑藉宮中複雜的地形展開巷戰。
往常守衛森嚴的承天門可以任意出入,劉質才發出先前那些快意之語。
但王平章顯然早就察覺出戰局的微妙之處,禁軍不是敗退,更像是誘敵深入,所謀者自然是讓叛軍徹底陷入泥潭,等到反擊來臨時想撤都撤不掉。
換而言之,開平帝即便危在旦夕,依然在用自身作爲誘餌,讓叛軍主力如撲火的飛蛾一般涌向宮中。
長興侯曲江以及絕大多數武將都趕赴陣前指揮,劉質扭頭看向後方作爲最後生力軍的一萬步卒,咬牙道:“魏國公,不可再猶豫了,事到如今唯有放手一搏!”
王平章沉聲道:“老臣本以爲陛下已經技窮,這座皇宮便是最後的阻隔,可是當禁軍有意內縮之後,老臣才忽然醒悟,陛下其實是在保存禁軍的實力,不忍他們損傷太多。如今看來,陛下確實比臣更勝一籌。”
這番話聽得劉質眉頭緊皺,因爲他很清楚地感知到王平章不是在對自己說,
而是與後宮深處的父皇對話。聥
之所以要這樣做,顯然是因爲他覺得沒有再見到開平帝的希望。
王平章轉頭望着劉質,神色複雜地說道:“不過殿下說的對,事已至此我們沒有選擇,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劉質卻不會考慮那麼多,振奮地道:“事成之後,本王定會重謝魏國公今日之決斷!”
王平章無聲地笑了笑,笑容頗爲蕭瑟,他至今都想不明白開平帝的底氣從何而來。
長弓軍的調動雖然極其隱秘,可他既然要謀反,豈會忽略各處邊軍的動靜?早在半個月前,他便收到西軍定西大營主帥劉定遠的密報,長弓大營的兵力調動出現異常,一部分將士以輪轉之名返回京都,另外一部分則以長途拉練的名義往西北而去。
相較於長弓軍的異常,王平章更關注裴越的藏鋒衛,在王大喜帶領的人手發回密報,確認裴越最多隻帶着少數親兵返回,藏鋒衛大半主力仍在荒原深處,小半騎兵停留在化州歸德府城,他才放下心來。
不謀全局者必敗無疑,王平章反覆推演過此戰的所有細節,將大梁各部軍隊可能導致的變故都考慮其中,這才決定提前發動。聥
可是禁軍沒有背水死戰,反而此刻依舊在保存有生力量,這說明開平帝仍舊有把握絕地翻盤。
難道靠的是裴越和那支僅有千騎的背嵬營?
而且裴越爲何遲遲沒有出現?
但是便如劉質所言,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任何的遲疑和猶豫只會加速失敗。
王平章吐出一口濁氣,扭頭望向身後的一名武將,指着枕戈待旦的一萬步卒說道:“出兵!”
“遵令!”
武將在馬上抱拳行禮,眼中爆發出熾熱的殺意。聥
最後的生力軍將投入戰場之時,東面忽有數騎飛奔而至,這是王平章先前灑出去的斥候。騎士在尚有六七丈時便飛下馬,一路跌跌撞撞地衝到王平章身前,雙膝跪地無盡惶恐地說道:“稟國公爺,東面有大軍前來,人數……人數至少有數萬!”
劉質眼前一黑,旋即怒斥道:“狗屁!京都哪來的數萬大軍!”
斥候哭喪着臉說道:“殿下,小人說的是真話!”
劉質還要再罵,王平章卻擡手截斷他的話頭,望着斥候平靜地說道:“何人領軍?”
斥候連忙回道:“中山侯裴越!”
王平章微微皺着眉, 策馬向東面行出十餘步,望着極其寬闊的御街盡頭。
劉質等人跟隨左右。聥
約莫一炷香過後,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傳進他們的耳中,沒過多久便看見一隊隊男子整齊列隊而行,他們披着老舊殘破的輕甲,手中拿着各色不一的兵器,將寬闊的御街填得滿滿當當,一眼根本望不見盡頭。
正如斥候所言,這是一支無法計算人數的大軍,卻不可思議地出現在叛軍眼前。
這支大軍的將士們看起來飽經風霜,年紀大多在三十歲以上,有些人甚至露出中年人的滄桑之態,可是他們軍容無比嚴整,比起叛軍那些年輕力壯的士卒少了一些鋒芒,多了幾分沉穩與厚重。
如山之韌。
京都是一座居民近百萬人的大城,常備守軍爲禁軍和京都守備師,軍卒在退出行伍後依舊會在城內生活。
開平帝勤政愛民十七年,讓大梁的國力成爲世間諸國之首,自然不會虧待這些爲他守衛京都的老卒,不會忘記這些早已退出行伍在塵世中討生活的老卒。
即便城破,即便叛軍洶涌如潮,可是他仍舊有信心將這座城變成逆臣賊子的地獄。聥
王平章望着遠處的大軍,垂首微微搖頭,輕嘆道:“原來如此。”
與此同時,對面響起裴越略顯疲憊但是依舊堅定的聲音。
“全軍聽令!”
“侯!”
應者如雲。
裴越揚起手臂,猛然揮下。
“殺!”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