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北線那場伏擊戰中樑軍突然拿出來的神秘火器,兩邊如今的軍力配比幾近於明牌。
西吳北路軍總兵力九萬,在損失一萬多騎兵以及在攻城戰中的傷亡,如今退回貝苕江以西還有六萬餘可戰之兵。南路軍總兵力十萬,張青柏的穩重和細節指揮上的能力可以避免太多的傷亡,如今尚有近九萬大軍。
中路軍總兵力接近十七萬,除去兩萬正兵負責保護後方的輜重運送,可以用在正面戰場的兵力足有十五萬,牢牢掌控着中線的各處要道,逼迫樑軍各自爲戰固守堅城。
樑軍在三條線的戰場上都處於劣勢兵力,想要達成局部優勢兵力,必然要從其他地方抽調軍隊,可是這一點極其困難。
直到周德威一語驚醒夢中人,堂內的文臣武勳才反應過來。
周德威面色凝重,繼續道:“樑國之前裁撤北線的軍寨體系,唯獨保留貝苕江拐角處的固原寨,用意並非是指望這座軍寨裡的數千兵卒力挽狂瀾,而是靠他們來掌握虎城北出的要道!”
虎城修建於定軍山畔,堪稱易守難攻之極致,但是也有一個問題,那便是如果被大軍圍困,城內外便失去了聯繫的渠道,唯獨北面有小路可出。兩年前的那場大戰中,謝林便是提前派兵掐住那條小路,如此才能放心進攻北面軍寨體系。
這次謝林並未照貓畫虎,自然是因爲中路軍可以給到虎城足夠的壓力。
年近四旬的宣武帝緩緩道:“穀梁如果想要破局,北線是唯一可以謀局的戰場。周卿家,你認爲穀梁會不會抽調虎城守軍北上,配合他麾下的兵力圍堵我朝北路軍?”
周德威沉吟道:“啓奏陛下,臣認爲極有可能。”
他頓了一頓,繼續分析道:“從目前的戰局來看,穀梁一開始便做好在北線打開突破口的打算。他讓南線定西軍死守不退,中線各軍固守軍鎮,同時又將那般重要的火器用在北線伏擊戰,想來下一步就會領兵渡過貝苕江,讓虎城守軍暗地裡北出小道,截住我朝北路軍的後路。一旦他做成這件事,樑國西軍肩上的壓力便會極大地減輕。”
宣武帝讚許頷首,不急不緩地問道:“如此又該如何應對?”
周德威沉聲道:“對於虎城而言,守軍六萬還是四萬在短時間內並無區別,只要將兩萬兵力派往北面戰場,出其不意地截斷北路軍的後路,謝將軍將會陷入非常危險的境地,而我軍也很難利用這段時間攻破虎城。
但是,既然猜到了穀梁的下一步打算,我軍可以做兩手準備。”
宣武帝道:“詳細說來。”
其餘大臣無不凝神細聽。
周德威從容地道:“虎城守軍一旦選擇北上支援,那麼我軍主力便不需要擔心對方會出城襲擾側翼,畢竟兵法虛虛實實,對方也會害怕這是一個陷阱。在這個前提下,我軍主力可以東進直逼古平軍鎮,在樑軍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打開進入樑國靈州的通道!”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宣武帝,胸有成竹地道:“如今樑國靈州境內已是空城,後方一旦陷落,樑國邊軍自然不攻自破!”
宣武帝思忖片刻,悠悠道:“北線又當如何?”
周德威應道:“北路軍當然不能放棄,陛下只需提前派出一支精兵馳援北線,至少可以保證北路軍不會有失。只要北線形成僵持態勢,我軍同時在中線取得進展,在樑國京軍抵達之前,我朝大軍便能奠定勝局!”
宣武帝目光愈發明亮,問道:“一支精兵……你是說?”
周德威重重點頭,一字字道:“安陽龍騎!”
……
靈州西北,長弓軍城。
西吳北路軍已經退回貝苕江以西,持續七天的攻守戰終於結束,長弓軍的損失頗爲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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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衛共計四萬兵力,陣亡者超過六千,重傷者逾四千,輕傷者接近兩千。滿城哀重悲慼之氛圍,在穀梁率領援軍到來之後稍有緩解。
節堂內,長弓軍主帥霍思齊敬陪下座,對穀梁說道:“末將不敢虛言,之前在收到侯爺的帥令時,怎麼都想不明白兩萬步卒如何能夠擊敗兩萬西吳騎兵,心中難免忐忑不安。如今方知自身見識淺薄,遠不及侯爺萬一。”
穀梁微笑道:“本侯其實也很擔心你守不住此地,若是讓謝林攻破長弓軍城,前期的所有努力和謀劃便會付之東流。如今看來還是陛下更有識人之明,霍將軍不愧是大梁軍中干城。”
這番對答讓堂內其他武將都笑了起來,氣氛愈發顯得輕鬆和諧。
霍思齊也沒想到傳言中的谷閻王竟然如此平易近人,不由得生出幾分敬佩之心。
靈州左衛指揮使齊簡趁勢說道:“侯爺,敢問我軍何時渡江西進殲滅西吳北路軍?”
穀梁擡手點了點他,溫和地道:“不必着急,軍功少不了你的。”
齊簡尷尬一笑。
穀梁繼續道:“謝林銳氣已失不足爲懼,張青柏困於南線無法抽身,然而我們不能因此小覷西吳將帥。雖說吳國皇帝御駕親征起到的作用是鼓舞軍心,他本人並不擅長兵事,但那位鎮北大將軍周德威乃是沙場宿將,並不是很容易對付。如今他們應該能猜到我軍接下來會在北線動手,說不定已經提前紮好一個口袋等我軍鑽進去。”
衆人紛紛頷首。
穀梁環視衆人道:“接連大戰不休,將士們疲憊不堪,需要時間養精蓄銳,故而諸位不必心急。接下來整肅軍隊,等待時機到來。”
他沒有細說何時才能發兵,但衆將已經聽明白逐客的潛臺詞,於是接連起身行禮告退。
片刻過後,堂內已經安靜下來,穀梁起身走到西面牆邊,凝望着牆上的高陽平原地形圖。
谷芒和谷範對視一眼,靜靜地肅立在旁。
“西吳皇帝是一個很固執的人,所以不會選擇退兵,反而會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謀求勝利。從他們的視角看來,我動用虎城守軍圍攻謝林的北路軍乃是當下最好的選擇,所以他們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將主戰場放在北線平原,二是保住北路軍的前提下在別處取得進展。”
穀梁微微一頓,轉頭望着兩個兒子笑問道:“你們說他們會如何抉擇?”
谷芒陷入沉思,谷範壯着膽子說道:“父親,兒子覺得他們會選擇第二種。”
“爲何?”
“虎城在我們手中,他們如果要將戰場放在北線,如此大規模的軍隊調動不可能瞞住我們,如果只是調動小部分精銳北上支援謝林,或許能做到瞞天過海。”
穀梁笑了笑,淡然道:“果然有了些長進。”
谷芒亦回過神來,問道:“父親,如果他們選擇第二種,兒子認爲可以將敵方的援軍考慮進去,然後維持先前的謀劃,吃掉謝林統率的北路軍,如此大事可成。”
穀梁不慌不忙地道:“你們記住, 爲將之道切忌被敵人牽着鼻子走。爲父年過五旬,終有歸隱之時,越哥兒那孩子有天賦之才,爲父並不擔心,倒是你們若想將來有所作爲,必須要牢牢記住這場國戰的所有細節。若是能有所感悟,也不枉爲父帶你們走這一遭。”
兩人肅然道:“兒子謹遵父親教誨。”
穀梁的目光落在地圖上,悠悠道:“此戰不必急,且讓吳軍再想一想。”
谷芒和谷範不解其意,微露茫然之色。
穀梁話鋒一轉道:“稍後我有幾封密信,分別給虎城主帥尹偉、金水大營主帥趙賢和藏鋒衛韋睿,你們派遣得力人手送出去。”
“是,父親!”二人齊聲應下。
穀梁望着地圖上古平軍鎮的標識,神色平靜地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