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在15世紀末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沒有哥倫布等人所懼怕的世界末日,沒有時間終結——至少在歐洲是這樣的。一系列從西班牙和葡萄牙起航的、將來把南北美洲和非洲及歐洲連接起來並最終通向亞洲的遠航均已起錨。在此過程當中又出現了若干條新的貿易通道,多數是現存通道的擴展和延伸,也有的是新通道取代了舊通道。新思想、新商品和新人物將以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數量和速度向新世界轉移。
新的黎明又將歐洲推向了舞臺的中心,併爲它披上了一層金色的霞光,賜予它一個黃金時代。不過,歐洲的崛起給新發現的地域帶來很多災難。自16世紀開始出現的輝煌的教堂、精美的藝術和高檔的生活標準,其背後都是有一定代價的:代價都來自生活在大洋彼岸的人。歐洲人不僅在探索世界,而且想統治世界。他們之所以能這樣做,應該感謝他們所能接觸到的軍事技術和海洋技術的不斷髮展。帝國時代的建立和西方世界的崛起是基於某種大範圍的暴力行動。啓蒙時代和理性時代,即通往民主、自由和人權的道路,並非古代雅典或歐洲自然發展的結果,而是源於在遙遠大陸政治、軍事和經濟上的勝利。
這些勝利在1492年哥倫布駛往未知地域時看起來似乎不太可能。即便在21世紀閱讀他的航海日誌,仍能感受到他當時的興奮和恐懼、樂觀和焦慮。哥倫布相信他肯定能見到大汗,也能在解放耶路撒冷的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但他也知道此行充滿了危機、災難和死亡。他的目的地是東方,他寫道,但不是沿着“傳統的航道,而是向西的航道,一條我們覺得以前可能沒人走過的航道”。
然而,如此雄心勃勃的遠航並非沒有先例。哥倫布和他的船員們所處的是一個大航海時代,此前已經有許多成功的遠航,將非洲和東大西洋的新世界展現在伊比利亞半島的基督教徒面前。而爲這些航行提供動力的,則是非洲西部的黃金。關於那裡礦產資源的傳說由來已久,早期穆斯林作
家一直將它稱作“黃金之地”,有些人更附和說:“金子像紅蘿蔔一樣從地裡生長,日出之時就可以收穫。”還有些人認爲這裡的河水有神奇的功效,能讓金條在夜裡生長。黃金的出產量高得驚人,以至於對經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化學分析表明,穆斯林埃及著名的高檔錢幣是用西非出土、跨越撒哈拉大沙漠運送而來的黃金鑄造的。
這裡的大多數貿易活動都由古典時代晚期的萬加臘(Wangara)商人控制。這些部落商人來自馬裡,扮演着和古代亞洲粟特商人同樣的角色:穿越險阻地段,沿着危險的沙漠路線建立據點,以便從事長途貿易活動。一張將綠洲和貿易據點連在一起的商業網絡由此形成。一些城市如傑內(Djenné)、加奧(Gao)和廷巴克圖(Timbuktu)等開始蓬勃發展,這些城市後來都成了有磚砌城牆保護的皇家宮殿和輝煌寺院的所在地。
在14世紀初期,廷巴克圖不僅是重要的商業中心,而且是學者、音樂家、藝術家和學生們的聚居地。知識分子們在尚科爾(Sankoré)的金格瑞巴清真寺(Djinguereber)和西迪葉海亞清真寺(Sīdī Yaḥyā)集會活動。這就是當時非洲智慧的燈塔和一些著名文獻的誕生地。
因此毫不奇怪,這一地區將千里之外的人都吸引了過來。當曼薩・穆薩(Mansa Musa)——或稱馬裡的衆王之王穆薩,“一個虔誠、公正的人”——路過開羅時,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14世紀他在去往麥加朝拜的路上於開羅暫留,帶着衆多隨從和大量作爲禮物的金銀財寶。他在造訪開羅市場期間花了太多太多的錢,以至於有可能觸發地中海盆地和中東地區的小型經濟動盪,因爲大量新資金的流入使得黃金和白銀的價格明顯貶值。
來自遠方國度的作家和旅行家詳細記錄了馬裡國王的世系,並記載了廷巴克圖宮廷的儀式。比如說,北非的著名旅行家伊本・白圖泰就曾親自穿越撒哈
拉沙漠造訪穆薩和他的都城。國王走出宮廷,頭戴純金無檐帽,身着紅色短上衣,身後有彈奏金銀樂器的樂師護衛。他坐在一座豪華的亭閣中聽取帝國當天的消息彙報,亭閣上裝飾着獵鷹大小的金鳥。雖然國王的財富無比充裕,但白圖泰難以掩飾他對穆薩的失望:“他是個非常小氣的國王,誰也別想從他那裡得到貴重禮物。”
基督教歐洲對埃及的興趣同樣受到有關黃金傳說的影響。北非海岸,如突尼斯、休達(Ceuta)和布日伊(Bougie)等城,都是黃金貿易的根據地。幾個世紀以來,比薩、阿瑪菲,特別是熱那亞商人都將這裡作爲他們在地中海地區從事黃金貿易的重要基地。不過除了商業交往之外,歐洲人幾乎一無所知,他們不瞭解黃金是如何運抵這些海岸城市的,也不知道複雜的運輸系統是如何將象牙、水晶石、獸皮和龜甲從斯瓦希里(Swahili)海岸的林波波(Limpopo)地區運到了非洲內陸、紅海、波斯灣和印度洋。在歐洲人的眼裡,撒哈拉大沙漠是一張巨毯,將非洲大陸掩蓋在神秘之中。人們無法知道在北非狹窄而富裕的海岸線深處究竟還有什麼其他事情發生。
從另一方面講,人們當然也意識到,沙漠的另一側就是財富的蘊藏地。這些在著名的《加泰羅尼亞地圖集》(Catalan Atlas)——14世紀阿拉貢王佩德羅四世(Pedro IV of Aragon)下令編纂的地圖集——中都有精準的描繪:一個膚色較深的統治者,據說是穆薩,身着西式服裝,手持金條,旁邊的文字顯示着他的財富,“該國的黃金取之不盡,他是這塊土地上最富有、最高貴的國王”。
不過長期以來,人們對西非黃金寶物的探求基本上是無果而歸。荒涼的海岸線(位於今摩洛哥南部和毛里塔尼亞)在當時根本沒有太大的吸引力,根本不值得人們遠航幾百英里去那不爲人知的沙漠地帶進行任何探索。然而到了15世紀,這一世界慢慢開始向人們敞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