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科道借寬甸六堡事彈劾李成樑時,楚黨的官應震曾言李成樑乃“百足之蟲死也不會僵”。
事實證明了官應震的說法,李成樑雖被解職,但一道“寧遠伯李成樑鎮遼年久有功。應得卹典,命該部從優查給”的聖旨讓楚、浙、齊、宣等黨想置李成樑於死地的彈劾風潮立馬消失。
萬曆還是個念舊的人,對已經八十七歲的李成樑明顯不想下重手。李成樑歸京之後,一直住在寧遠伯府,這兩年閉門不出,京裡聽不到有關李成樑的半點消息,似從人間消失般。
但瞭解這位遼東擎天柱的人都知道,那位滿臉老人斑的寧遠伯雖遠在京師,可遼東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他的耳目,甚至於沒有他李家的允許,外人很難在遼東各衛進行大的動作。
百足之蟲,的確死而不會僵。
楊鎬就對李成樑頗有怨言,並提醒自己的學生,最想除掉他的人就是李成樑。
雖不怕李家公然行兇剌殺,但魏良臣這些日子對自己的安保工作還是升了級的。他也刻意不和李家接觸,即便讓人調查在京建州族人的事也是秘密進行。
於李成樑,魏良臣不欲和其正面交鋒,因爲他清楚,這個年近九旬的老人在世的時間不長了。
許正因爲此,萬曆才放過李成樑,也不希望有人再揪着李成樑不放。那麼,魏良臣做爲一個“內臣”,就必須領會萬曆的心思。要不然,不會有他的好果子吃。
只他避着,李成樑卻主動派人來請他,這就讓魏良臣很詫異了。
詫異之餘,卻是爽快應約。
李成樑是人老成精,可要比年紀的話,他魏公公怎麼也是三百開外的人,還能怕了個不到百歲的毛頭孩子?
當然,謹慎永遠是成功者必須要素。
所以,東廠的李永貞接到了魏公公的駕貼,很快,東廠檔頭崔應元帶了四課百餘番子趕來護衛。
有了崔應元的保護,魏良臣膽氣更壯,那李成樑縱真是百足之蟲,亦無所可畏也。
豈料到了寧遠伯府後,卻發現根本沒人請他吃酒,但又確是李成樑找他。這讓魏良臣莫名其妙,可既來之則安之,倒要看看李成樑這毛頭孩子葫蘆裡賣什麼藥。
“公公請隨我來,我家老爺在書房呢。”
李家的一個管事示意魏良臣隨他往書房,魏良臣朝崔應元等人微微點頭,示意衆人留在廳中等侯,他隨那管事過去。
崔應元放進得過李永貞吩咐,因而很不放心魏公公獨自入內,欲言又止。
魏良臣微微搖頭,示意崔應元放心,李成樑膽子再大也不可能在他府上殺害自己這個皇帝身邊的紅人。
到得書房外,管事通稟了一句,屋內傳來很是蒼老的聲音:“讓他進來。”
“是,老爺。”
管事轉過身看向魏良臣,後者當下推門而入,施了一禮:“見過老太傅!”
隨後便老實的站在門口,頭稍低,只以眼角餘光打量屋內。發現李成樑坐在書桌後面,不遠處有個屏風,兩側是書架,擺了一堆魏良臣絕不會看的書,大半是經史子集之類,有無兵書卻是不知。
魏良臣姿態放的這麼低,卻是因爲李成樑的身份擺在那。以魏良臣目前的身份還不足以和這位寧遠伯,活着的老太傅平起平坐,因而必須持下禮,哪怕他是內臣。
然而豎耳等待了許久,卻沒有聽見李成樑的聲音,魏良臣不禁有些疑惑,強忍住擡頭一看對方的衝動,耐着性子靜靜的站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屋內卻靜得讓人發慌。
就在魏良臣忍不住想擡頭看對方到底在幹什麼的時候,耳邊響起了李成樑的聲音:“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是我和魏公公第二次見面了。”
聞言,魏良臣暗鬆一口氣,心道你總算是開口了。當即擡頭回道:“老太傅沒有記錯,這是咱和老太傅的第二次見面。”
“上次見你是兩年前的事了,那時你還是兩殿舍人,以欽差副使身份去的建州,當時老夫還想着少年出英雄…不想這次見你,你卻做了中貴人,世事真是難料啊…據他們說,你這中貴人做的倒也順當,現在已是江南鎮守中官,好,很好,內廷做事沒點真本事,想要升官可是很難的…你官升的快,自是有真本事,否則陛下不會如此用你。”
李成樑的語氣聽着很平淡,說的是誇讚人,可聽魏良臣耳中卻感覺不到半點誇讚的意思。
“老太傅折煞咱家了,咱只不過近君養親,替陛下分憂而矣,本事不本事的,卻是說不上的…”魏良臣說的自是場面話了。
可不等他說完,屏風後卻有個女人很是不恥的冷笑了一聲,然後微哼一聲:“義父,照我看,這人本事是有,不過卻是拍馬屁的本事,充其量不過是個阿諛奉承的奴才,哪值得義父親自見他。”
奴才?!
這個稱呼扯動了魏良臣心底的弦,幾乎是下意識的、毫不遲疑的便昂首怒目瞪向屏風後面,冷冷說道:“請這位小姐自重,咱家乃朝廷官員,豈可以奴才二字輕賤。”
怒目所及,卻是驚在那裡,屏風後現身的不是葉赫東哥又是哪個。
“咦?你這公公也有幾分血性嘛…”
葉赫東哥滿臉的譏笑,“不過你這公公無端氣什麼,奴才二字可不是輕賤人的,在我族中,奴才可是親近人才能叫的,似你們漢人想當奴才還當不得呢。”
說完,側臉看向李成樑,“義父,你說是不是?”
李成樑微微一笑,不置一詞。
魏良臣內心則如驚濤駭浪般,因爲他做夢都沒有想到東哥會出現在李成樑家裡,還叫李成樑義父!
要知道,這李成樑和黑臉老漢可都是東哥誓要除之而後快的大仇人啊!爲了報仇,東哥甚至還想過行刺李成樑,可現在不但出現在李成樑的府上,還叫對方義父親,這讓魏良臣搞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也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