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劉興賢沒想到好好的事卻變了卦,張虎走時跟他們說的明白,到了金州等些日子自有人來接他們南下。而且金州中左所這邊的遊擊是楊鎬大人的舊屬,一應都會照應,大家只要安心等侯便是。可不曾想前頭還好好的,後頭卻變了。
眼瞅着金州這邊把他們都當囚犯看待了,劉興賢的性子自是受不得。他是發了狠了,真個要是天子親軍當不成,他就還回大哥那。這幾年他大哥劉興祚在建州混的不錯,已經當了協領,手底下管着不少女真兵呢。
沈世魁心裡也嘀咕,他和劉五他們不同,這幫人原先就沒個底子乾淨的,飛虎軍那會又把遼東各衛得罪乾淨了,這會被人當成賊人看天經地義。可他沈世魁卻是本份了三十年,一直小心做人,老老實實的,這要是被官兵當成賊人看待,真是冤枉的緊了。
尤其叫他着惱的是,劉老五說什麼去投建州,真個好漢子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哪能投韃子嘛!他聽着就來氣,若非官兵看着,他都恨不得痛揍劉老五一頓。可現在,除了嘟罵兩句,他什麼也做不了,甚至他連家都回不了。
“行了,你們倆少說幾句,想叫人家拖去打麼?”有人出面制止二人爭吵,這人叫杜正,原是張虎的親兵,後來做了隊正,劉興賢和沈世魁都是他手下的。
“你也是的,說人家沈兄弟是牙頭幹嘛,人家不過是做些小本買賣,哪是那種該殺的牙頭。”
杜正低聲訓了劉興賢一句,又側臉對沈世魁道:“你也不要說他大哥給建州人當狗,這事我是曉得的,他大哥劉興祚人還是不錯的,當年是走投無路纔去的建州,聽說一直想回來。”
沈世魁對杜正還是敬服的,當下不再吱聲。
劉興賢別人不怕,卻怕杜正,因爲杜頭祖上是蒙古人,脾氣暴的很。他將頭低了下去,卻有些不甘心的嘟囔道:“杜頭,看這情況,咱們多半去不了南邊了。”
杜正沒有吭聲,捅了捅身邊的一人,輕聲問他:“剛纔過去的是鮑承先麼?”
那人點了點頭,道:“是他。”
沈世魁好奇問道:“杜頭,鮑承先是哪個?”
“山西鮑家的人,在蓋州做參將。”杜正隨口說道。
“蓋州的跑金州來做什麼?”沈世魁不解。
杜正搖搖頭,他不知道鮑承先爲何跑金州來,但他知道前頭那支過來的隊伍中肯定有大人物,要不然鮑承先不會這麼鄭重其事。而金州這邊對他們一反常態,很有可能就和這來的大人物有關。
………….
官道上有一幫人的坐姿和飛虎軍不同,飛虎軍是一屁股坐地,他們卻是盤腿而坐。這些人看起來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好像一羣要飯花子似的,一個個神情也很麻木。這些人都是降倭,原遼東巡撫楊鎬將他們從各地調撥而來,一共不到六百人。
按楊鎬的安排,這些降倭將和飛虎軍餘部一起被調往南方,補充他那學生在江南建的大明皇軍。如果計劃不變的話,這些降倭將有很大的機會回到家鄉,然而現在,和飛虎軍餘部一樣,他們的命運再次變得叵測。
這一切,只緣於京師的一場交談。
交談的雙方都在同一時間採取了行動,魏良臣剛剛離開寧遠伯府,府內就有快馬直奔山海關而去,一封李成樑的親筆信被送到了任廣寧都司的七子李如梧手中。
接到父親的書信後,李如梧便立即安排人給蓋州參將鮑承先去信,要其趕往金州控制局面。隨後又親自從廣寧啓程趕往金州,速度和從天津出海的魏良臣大致差不多,相隔一兩天。
李如梧此來便是要親自處置降倭和飛虎軍餘部,在此之前,遼東巡撫張濤默認這些人統由李家處置。至於如何處置,李如梧自得了他爹的授意,欲將爲首者誅之,餘部分散打於李家各處,或充爲家丁,或充爲奴僕,總之,斷不讓這些人落在魏良臣手中。
金州這邊是昨天得到確切消息,因而鮑承先立即安排下去,帶人來迎李如梧。他鮑家雖也是山西將門,但畢竟沒落,不及李家勢大,鮑承先又是在遼東當官,自是要和李家拉好關係。
其門下有個人名寧完我,原是遼陽的邊民,頗是精通文史,因而鮑承先便收他在門下幫着做文書等事。
鮑承先原先對是否完全按李家意思辦事有些不決,畢竟要人的是宮中的太監,很受天子信重,但寧完我一語就消了他的猶豫,謂道:“今將軍在遼,前程繫於遼事,而遼事繫於李家,豈能事那內臣?若將軍搖擺不決,則李家必惡,使科道奏將軍私事內臣,則將軍不僅前程不保,性命亦難保。”
得了寧完我提醒,鮑承先自是不敢怠慢,隨積極幫助李如梧重壓金州方面。今日更是早早拍馬而來,爲的就是在李如梧面前表現。
待見前方馬隊駛奔而來,立時率左右迎了上去,遠遠就率衆將躬身拜迎。李如梧至後,於馬上示意衆將免禮,繼而挨個問話。問話之時不時往坐在官道兩側的降倭看去,眼神很是不善。
後方一個降倭見明國軍官都畢恭畢敬受一年輕人訓話,忍不住好奇捅了捅前面的人,低聲道:“清兵衛,那人是誰?”
“香川,不要說話。”
清兵衛謹慎的微微頭朝前面看了一下,見四周明軍正聚精會神的望着前面,並沒有注意到這邊,這才放下心來壓低聲音對身後的香川道:“小心一些,情況不對。”
香川和清兵衛都是五大老之一宇喜多秀家統領的侵朝第八軍的士兵,他們於慶長之役被明軍俘獲,之後被押到遼東做工,已經十四年了。
清兵衛年紀比香川大兩歲,又是一個村子出來的,所以香川很聽他的話,當下也感到不安起來,擔心道:“明國人會不會殺掉我們?”
“不知道。”
清兵衛說話時始終將腰彎的很低,他真的不知道明國人會怎麼處置他們。
他,也有點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