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斷頭飯吃讓二叔內心覺得有點遺憾,似乎人生的最後有了不完美。
但他老人家天性灑脫,想着沒有也沒關係,因爲早飯吃的挺飽,不至於做個餓死鬼上路。
又尋思不知能否在臨刑前留下幾句遺言,若可能的話,卻是要給自家那可憐女兒留一句話——他這當爹的對不起她啊。
正尋思時,人已經被從牢中帶了出來,之後便將他帶到了一間屋子外面。
屋中隱約可見有人正在交談,外面站立的都是錦衣衛的人。
二叔正納悶把自個帶這屋子來做什麼時,架他出來的錦衣衛小旗在邊上稟了一聲:“稟千戶,欽犯李進忠帶到!”
“帶進來!”
屋內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很是響亮,卻是原南鎮撫使、現北鎮撫指揮僉事的千戶田爾耕。
“進去!”
二叔邊上的校尉伸手推了他一把,爾後就被架了進去。進屋之後,那小旗將二叔按在了一條長凳上。
“二位,人犯已經帶到,二位若無別的事就可以審了。”
田爾耕的面色有些難看,因爲在一個時辰前,鎮撫使劉僑將他叫了過去,告知刑部今日要來人提審李進忠,命他田爾耕協助配合,不要刁難阻攔刑部的人,一應都由他們。
這讓田爾耕自是不滿,他直言詔獄乃北鎮直管,歷來沒有皇帝旨意,三法司的人都沒有權力提審詔獄犯人,今何故反要給刑部大開方便之門。若叫外人知道,豈不是將北鎮置於刑部之下麼。
劉僑卻言此事乃是大都督批准,他北鎮必須無條件服從。
田爾耕原以爲是劉僑和東林黨私通,暗箱操作此事,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可以據理力爭,阻止刑部提審,但聽是天津那邊的意思,知不能抗拒,便也無話可說。
心中甚是焦慮,刑部突來提審肯定沒有好事,他這邊攔不住,魏公公那邊又回不來,怕公公這二叔大難要臨頭了。
無奈之下,只得一邊應付刑部來人,一邊密使親信往東廠李永貞及左安門陳默處報信,希望二人收到消息能夠想到辦法阻止刑部提審。
........
刑部來了兩人,一是刑科給事中解學龍,另一人則是刑部郎中王之寀。
王之寀和解學龍都是東林黨人,和去年才調入刑部的解學龍相比,王之寀已經是老刑部了。他在刑部任上已有十年,精通刑訊之道,是東林黨內難得的提刑人材。
故由他擔任此次主審,以便能夠儘快翹開李進忠的嘴巴,獲取對東林黨有利的口供,從而能夠挽回楊漣叩門未遂造成的東林被動局面。
此前數日,刑部和東林黨方面已就此案做了很多工作,錦衣衛這一條線基本已經打通,大都督駱思恭明確表示不干涉刑部審案,並且將向皇帝上書將此案正式移交給刑部,因而現在王之寀二人只要審出案情的大概真相便可。
王之寀對自己的審訊技能還是十分有信心的,加之這回是黨內創始元老李三才親自點他的將,故有心表現以求仕途進步,功課做的極足,堪謂是胸有成竹。
正欲開始審時,卻見那北鎮的田千戶留在屋內不願出去,不由笑道:“田千戶是要旁聽麼?似乎錦衣衛沒有聽記一說吧。”
“聽記”乃是東廠番子職事所在。
東廠於京中各大衙門都派有“聽記”人員,專門記錄衙門所發生的大小事務。三法司審案也有東廠聽記,案情記錄會和三法司的公文一併送呈御前,以確保不會有官員瞞騙篡改審案記錄。
但“聽記”是東廠特權,錦衣衛方面並無此權力。
王之寀是在提醒田爾耕,刑部雖在北鎮地盤提審犯人,但錦衣衛卻依舊沒有聽記這一權力。
“二位大人只管審便是,田某在外間侯着。”
田爾耕心中雖怒,面上卻不動聲色,扭頭看了眼一臉茫然的魏公公二叔,心中暗歎一聲,負手出了屋子,隨手還將門給帶起。
王之寀給解學龍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會意,指着李進忠屁股下的凳子道:“犯人哪裡能有座,跪着纔是。”
聞言,屋內的校尉便上前將二叔的凳子拿走,爾後在二叔膝蓋後面敲了下,二叔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李進忠,你公然於公極門外毆打朝廷命官、戶科給事中楊漣,皇帝震怒將你下於詔獄,今刑部按律前來提審於你,可有疑議?”
王之寀是主審,坐下之後便開始問話。
解學龍坐在他一側,目不轉睛看着二叔。
屋內另有一名書辦在提筆記錄。
“噢,是刑部的人啊。”
二叔擡起頭看了眼面前的兩個刑部官員,暗道原來不是要來殺他的,而是來審他的。
可,有什麼好審的?
好漢做事當然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了,你們難道以爲咱家還能攀咬他人不成。
二叔那日決定擊殺楊漣時,就早已拿定決心一死了之,自是不理會什麼刑部的人。這會就算是小爺和皇爺來審他,他也是打定一死而矣。
“說,是何人指使你這麼做的!”
王之寀見二叔面相忠厚,以爲好嚇,將他特地帶來的那枚驚堂木“叭”的一聲拍在桌上。
二叔殺頭的事都做了,如何能叫這驚堂木嚇住?
他老人家擡頭打量了眼審他的兩個官員,二人裝腔作勢的樣子讓他有些好笑,便“呵呵”道:“沒有人指使我,一切都是我自個做的。”
“胡說,沒有人指使你,你爲何要於會極門前行兇!又爲何要對楊漣一人行兇!”解學龍怒喝道。
二叔張了張嘴,又把頭縮回,想說什麼又好像不知能不能說的樣子。
王之寀和解學龍見了都是精神一振:看來這李進忠的確有鬼!
“李進忠,你若從實招來,或許本官會向陛下求情,饒你性命...”王之寀知二叔只是東宮一夥者,這等人多半貪生怕死,所以便以向皇帝求情饒二叔不死好誘他開口招供。
解學龍也在一邊幫腔,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倒全是替二叔着想起來。大有你若不把實情招出,那就無端端的替人去死了,可惜,冤枉云云。
二叔就那麼看着二人,等二人說得差不多,才把頭點了點,繼而說了句:“你們講錯了咧,我對那楊漣不是行兇,是除奸咧!...你們莫要看我不識字,可我也知道好歹,那楊漣是京中有名的奸賊,人人得而誅之,我這是在爲國除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