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貞這個人,是不會無的放矢的。
良臣問李維,李公公都帶了哪些話給他。李維卻說沒別的。
良臣只好自己思索這件事,思來想去,隱隱有些明白李永貞爲何要將司禮掌印換屆的事告訴他。因爲,這件事涉及到了他魏良臣在遼東的所作所爲。
準確的說,這件事涉及到了高淮。而魏良臣之所以能在遼東,原因也是因爲高淮。
陳矩活着的時候是司禮掌印太監兼提督東廠太監,李永貞之前說起過,這位老祖宗和高淮不對付,而和接替高淮的張曄關係極近。
無論是陳矩,還是張曄,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在外朝的名聲很好。
名聲這個東西,是有人捧,纔會好。沒人捧,你名聲再好,也是沒人知道的。
外朝捧陳矩和張曄的就是東林黨。
東林黨捧陳、張的目的則是因爲利益,陳矩身爲內廷之首,自始至終,他都是旗幟鮮明的站在小爺朱常洛這邊的。
若非陳矩,很難說朱常洛能夠平安渡過這些年的風雨,畢竟,陳矩除了是司禮掌印太監外,還是提督東廠太監。他若是諂媚鄭貴妃,順從皇帝意願,就有一萬個法子能叫朱常洛不得安穩。
當初“妖書案”發生時,萬曆十分震怒,命東廠和錦衣衛大肆查辦。時任首輔沈一貫也想借此機會打擊東林黨,於是矛頭被指向時任太子講師、東林黨成員的禮部右部侍郎郭正域頭上。
當時可謂是滿城風雨,人人自危,好在提督東廠的陳矩頂着皇帝和首輔的壓力將此案控制在一定範圍內,這才避免波及東宮和東林黨。
有內廷的掌印太監支持,東林黨這才能在這幾十年一步步壯大起來。
張曄這邊,因陳矩的緣故,東林黨人對他也甚爲讚賞,否則也不會對通灣稅監不予攻擊的。
關門軍變,高淮被迫逃進永平城,他這一逃,便註定失勢。萬曆在問詢陳矩何人能替高淮時,陳矩沒有任何遲疑就說張曄可替。
張曄上任後,幾乎全盤否定高淮在遼東一切,這自然深得外朝讚賞。但他能夠這樣做的原因是因爲有陳矩的支持,現在陳矩突然去世,意味着這位張公公在內廷失去了強有力的後臺和奧援。
司禮監對於內廷而言,是重中又重的地方,要不然高淮當初也不會因爲和天津稅使馬堂競爭司禮秉筆之位而相互攻擊,私底下小動作不斷,互抓對方把柄,想着扳倒對方了。做太監的,就是做的再好再高,不在司禮監,不在皇帝身邊,就算不得保險。
李永貞顯然是想告訴魏良臣一點,他能不能替高淮平反,能不能扳倒李成樑,很大程度上得看新上任的司禮掌印太監是誰。
如果新的掌印和張曄是一夥,對高淮素有不滿,那他魏良臣想翻案,就是癡人說夢了。
金忠跟陳矩是有矛盾的,矛盾的根源就在於金忠是前任掌印張宏名下,而張宏是貴妃派。
這一點魏良臣想到了,如果金忠跟鄭貴妃關係不好的話,那天鄭貴妃和萬曆就不可能讓金忠幫他安排出關的事。
李永貞對自己的態度也能間接表明金忠的態度。
故而,金忠接任掌印,對於當下的魏良臣而言,是有利的。
但孫暹上臺的話,對他魏良臣同樣也有好處,畢竟他二叔就是孫暹名下的人。
太監雖然無後,可講究義子乾兒,講究名下人,能拉一把就拉一把,能推一把就推一把。
有二叔這層關係在,魏良臣相信孫暹一定會喜歡自己這個孫輩的。因爲他這個孫輩已經通過自己的表現得到了皇帝和貴妃的喜歡,要不然也不會小小年紀就得了個舍人官職。
卻不知道這孫暹究竟是站哪邊的。
良臣有點頭疼,李永貞傳來的訊息不是太多,他對孫暹的過去也不瞭解,因而現在真是不知道究竟要盼着誰上臺的好。
金忠上了,他擔心將來私刻人家官貼的事會不會事發。孫暹上了,又擔心這位大璫是不是跟東林黨走的近。
頭疼了一會,索性不去想,他想的再多,也左右不了局面。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去見楊鎬,然後聽聽這位正使大人有什麼發財路子指點他。
李成樑,魏良臣是不準備也不敢去見的,那個姓趙的百戶可是被他弄死的。
草帽頂子山那樁事,疑點可是重重,有心人真想徹查的話,肯定能發現其中的問題。
不過,真要細查,首先得查清洪太主和費揚古是怎麼帶着建州兵潛過來的。這樣一來,李成樑就得先自證其身了。
良臣讓李維回去告訴李永貞,不管誰接掌印,札薩克圖和那張狀紙都要遞給皇帝,然後捅給科道知道。他這邊見過楊鎬,再找過熊廷弼後,會盡快回京向皇帝覆命。
瀋陽是遼東重鎮,和遼陽、廣寧三座城池一起構成了明朝在遼東的統治體系。其中,瀋陽更是遼東都司所在地,故而名義上遼東巡撫所在的廣寧地位是趕不上瀋陽的。
和良臣在關內見過的城池不一樣的是,瀋陽城從內而外更像是一座軍堡,而非是一座城池。從城門進城時,魏良臣注意到城頭上擺着不少大炮。渾河之戰時,後金軍屢攻明軍不下,最後靠的就是瀋陽城上這些大炮才擊敗的明軍。
楊鎬並非在李成樑的都司衙門,而是將他的欽差行轅設在驛站中。蔣方印在前頭帶路,路上,鄭鐸偷偷在魏良臣耳邊說,有人在監視他們。
能在瀋陽城監視官員,有哪些人能夠做到,魏良臣用屁股也能想到。
長勝堡的那個守備胡三炮已經將草帽頂子山之戰向都司報捷了,報捷文書中洪太主和費揚古的名字雙雙在列,卻不知建州那邊是否已經知道這個消息。
從時間上算,魏良臣這一路走的不快,胡三炮是快馬報捷,所以理論上這會奴爾哈赤應當知道他的兒子和大臣叫人宰了。
是男人的話,就衝冠一怒反了吧。
良臣有些得意,很是期盼奴爾哈赤此刻已然打出反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