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鎬的客人是朝鮮使者,因爲驛站外面有不少朝鮮護衛兵馬。他們特有的裝束,讓魏良臣看的頗是有趣。
蔣方印進去通傳了一聲,然後出來告訴魏良臣,欽差大人正在接見朝鮮光海君派來的使臣鄭仁弘,請魏副使稍侯。
光海君即如今的朝鮮國王李琿。
萬曆二十年壬辰倭亂爆發後,李琿被閃電式地封爲王世子,並臨危受命,分朝撫軍,爲朝鮮擊退日本入侵作出很大貢獻。但是他的地位一直不穩,世子身份始終未能得到宗主國明朝承認。直到去年朝鮮國王李蚣薨逝,李琿才得以即位。
因爲李琿去年才即位,所以明朝這裡,尤其是遼東的文武還是習慣稱呼他爲光海君,這是他早年的封號。
說起來,光海君和楊鎬的私交很好,當年和明軍打交道的主要就是他,因此和楊鎬接觸很多,深得楊鎬欣賞。楊鎬在蔚山之戰前,便曾有意上書朝廷請朝鮮王退位,由光海君繼位。
楊鎬此舉顯然是希望朝鮮方面事權統一,由強硬的光海君主持國政軍務,有利和明朝聯軍共同抗倭。後來楊鎬因蔚山之戰被罷,此議就不了了之。
朝鮮方面,因爲光海君的功績,國內曾先後五次遣使請求冊封光海君爲王世子,理由是他賢明且有功於社稷,而長子臨海君則有病且做過俘虜,結果均被明朝方面以違背長幼之倫爲由拒絕。
當時明朝也在進行國本之爭,萬曆皇帝寵愛次子朱常洵,大臣們則要求儘早立長子朱常洛爲皇太子,禮部自然不會同意在藩邦開了立次子的壞頭,所以光海君是受到了明朝內鬥的連累。
光海君即位後,因當年明朝未能同意他即位,也不承認他的王世子地位,心中一直存有芥蒂。這一年多,和明朝的遼東方面,尤其是都指揮使司李成樑鬧了不少矛盾,爲此光海君下令要關閉互市,雙方關係可謂是十分緊張。
故而北京的赴燕使,聽說大明皇帝重新啓用老經略楊鎬爲欽差赴遼東後,立即往國內報訊。
這個消息讓光海君很是高興,他希望當年一直支持他的楊鎬能夠爲他解決和明朝遼東文武的矛盾,便特令大臣鄭仁弘前來遼東拜訪楊鎬。
鄭仁弘是朝鮮國內大北派黨人,禮部判書。這一黨一直積極支持光海君,從而在光海君即位後佔據朝鮮權力中樞。
魏良臣對朝鮮國的情況瞭解的不是太多,只知道十年後薩爾滸之戰,朝鮮曾派都元帥姜弘立帶兵助戰,結果這個姜弘立竟然在戰鬥關鍵時候率三分之二的朝鮮兵投降,只左營將軍金應河率千餘人和明軍一起死戰,終力戰而死。
姜弘立及其部投降的朝鮮兵後來一直爲建奴效力,是建奴早期的火器主力。直到僞清入關前,清軍之中也一直有朝鮮火器兵助戰。
其它的事情,良臣便不太清楚了。人家有事,等就等吧,他無所謂,也不好跟蔣方印打聽朝鮮人找楊鎬做什麼。
等了片刻,卻發現邊上的鄭鐸神情越發難看,陰沉無比,甚至目中還有兇光。這讓良臣嚇了一跳,忙將鄭鐸拽到一邊,問他爲何如此。
“大人,那鄭仁弘當年侮辱過我的母親。”鄭鐸咬牙切齒,看他樣子,真是恨不得現在就衝進驛站將鄭仁弘一刀捅死纔好。
“有這事?”魏良臣一時沒反應過來,心裡很是詫異,朝鮮人也敢侮辱明朝婦人?
“大人,家母是朝鮮賤籍。”鄭鐸沒有隱瞞,坦誠相告。
“這麼說,你是朝鮮人?”魏良臣明白過來,鬧半天這鄭鐸非是漢人。
“從前是,現在不是。”鄭鐸語氣很是堅定。
“你認識那朝鮮使者?”良臣覺得這內中怕有什麼隱情。
鄭鐸遲疑了下,告訴魏良臣,鄭仁弘其實是他的叔叔。但不管是他的父親還是這個叔叔,都沒有將他和他的母親當人看。
有一次鄭仁弘趁兄長不在家,強行奸.污鄭鐸的母親。後來此事被鄭鐸父親知道後,並沒有跟弟弟算賬,反而將怒火發在鄭鐸母親身上。終有一次酒後將鄭鐸母親活活勒死,釀成子弒父的悲劇。
聽完鄭鐸所說,良臣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只能輕嘆一聲。正琢磨着既然鄭鐸和那個朝鮮使者相識,還是要鄭鐸先避一避,免得被撞見不好收拾,卻聽鄭鐸恨恨說道:“大人,我要宰了鄭仁弘!”
鄭鐸的這個要求可真是驚到魏良臣了,說是膽大包天也不爲過。就是他魏良臣,也不敢有宰藩屬國使臣的念頭。至於建州那邊,可不是藩屬,而是臣屬。無論是法理還是現實,建州左右衛都是大明正兒八經的指揮體系。
在性質上,建州屬於叛軍,或者說即將叛亂的兵馬,所以魏良臣對付他們,沒有心理壓力。但朝鮮國不同,這使者是不能隨便宰的。
外交無小事,民族大於天啊。
良臣正要訓斥鄭鐸胡鬧,話到嘴邊,鬼使神差的又變了,他很好奇的問道:“你打算怎麼宰了這個使者?”
鄭鐸想都沒想就說剌殺。
“你可曾想過,朝鮮使臣死在我大明境內,對兩國邦交會有什麼影響?”良臣嘴裡這麼說着,可心裡卻覺有些剌激。
“我不知道。”
鄭鐸想了半天,給了魏良臣這麼一個答案。他真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現在只想殺了鄭仁弘,哪怕對方是他的親叔叔。
“那你可想過,若此事被人發現,我這舍人腦袋八成也保不住。”
厲害關係,良臣還是要考慮到位的。不能因爲對鄭鐸的欣賞,或者說是爲了拉攏這人替自己賣命,就把自己給豁出去了。不管怎麼說,朝鮮眼下,和明朝,和他魏良臣,都沒有利益衝突。所以說剌殺鄭仁弘完全沒有必要,也沒有價值,甚至可以說是一招昏棋,吃飽了撐的纔去做。
“大人,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鄭鐸沉默了片刻,垂下了腦袋。
“要報仇,不急在一時,等將來有機會,咱們再議這事。”
魏良臣寬慰了鄭鐸幾句,視線裡,幾個朝鮮官員走出了驛站,爲首一人約摸五十多歲,胖胖的身子,滿面紅光,面帶笑容的和周遭人說着什麼。
魏良臣心想那人怕就是鄭仁弘了,擔心鄭鐸會控制不住情緒衝過去,還好鄭鐸雖然拳頭一直緊握着,呼吸也很急促,但始終沉默,默默站着。
朝鮮使團出來後便上馬離開了驛站,並不曾對魏良臣他們有過注意。
“舍人,我家大人有請!”
蔣方印微笑着過來請魏良臣入內,魏良臣點了點頭,請他當先帶路。進了驛站,良臣想着楊鎬乃是文官,又是做過經略主帥的大佬,想必跟後世電視劇中那些大官一樣,很是注重禮節,所以等會自己表現的一定要恭謹,不能給這位大佬輕浮之感。
不曾想,剛進屋,視線內一個矮胖子正挼着袖子對邊上兩個將領模樣的壯漢罵道:“媽拉個逼的,大炮一響,黃金萬兩,這仗不打白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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