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賭客聽了這話,知道賭場這是要關門數錢了,人今晚掙的怕是半年都不用開張了。大多數人還想留下看熱鬧,但看賭場這架勢,多半沒熱鬧給他們看了,一個個倒是挺失落。
失落的是,這麼好的明燈擺在那,想多贏點錢都不能啊。
賭場要關門,賭客要走人,可當事人、輸錢的冤大頭卻不能答應。
“怎麼,我這錢輸了,你們就不讓人玩了,不讓我翻本了?”
魏公公一臉惱火的看着身邊冒出來的中年男人,他知道這傢伙肯定是做主的,要不然也不會出來發話。
“不是不讓人玩,也不是不讓人翻本…我們賭場打開門做生意,只要客人有錢,便任玩,贏也好輸也好,我們都陪着…可是,公子如今還有錢玩嗎?”
張爺一幅過來人的樣子,略帶深意的拍了拍魏公公的肩膀,“公子今天輸的不少了,照我看,還是別賭了…這年頭,錢也不好掙啊。要是輸的多了,怕公子也不好交待。”這是真把魏公公當成揚州的土包子二代了。
“錢好不好掙不用你操心,錢,我也有的是,就怕你們吃不下啊。”魏公公微哼一聲,沒給這主事的好臉色。輸錢的是大爺,擺臉色是賭客天經地義的權力嘛。
張爺見了果然也不惱,哈哈一笑道:“賭場規矩,只要客人有錢下,我們就接。可公子若是沒錢玩的話,就請回吧。”
聽了這話,魏公公笑了起來,扭頭問邊上的鄭鐸:“那個,小爺的錢到了沒?”
“到了。”
鄭鐸微一點頭,早在魏公公開賭時,他就命人回去拿錢了。
魏公公聽了一臉不快:“既然錢到了,就拿進來吧,沒看小爺正賭的高興麼。”
“是,公子。”
鄭鐸微微一笑,朝手下吩咐一句,後者忙恭身退出。
張爺見了,不由疑惑,朝看場的打個眼色,對方忙也跟了出去,就幾個呼吸功夫,看場的就急急奔了進來,臉色很是難看。
張爺正奇怪怎麼回事,就見七八個漢子從外面走了進來。一人身上扛着一隻大麻袋,扛的很吃勁,很明顯,麻袋裡都是銀子。
這小子還有這麼多錢!
賭場衆人都叫這一幕給驚住,可讓他們更吃驚的是,那七八個漢子剛把麻袋放到地上,人還沒出去,外面又進來七八個人,同樣是扛着裝滿銀子的麻袋。進來之後二話不說就往地上扔,如此竟是進來四撥方止。
再看地上的麻袋,足有三十二個,若裝的全是銀子的話,只怕足有五六萬兩!
安靜,一片安靜。
賭場中連同賭客、賭場還有魏公公一行,有六七十人,卻是無一人說話,一個個眼珠瞪的老大,靜的掉根針都能聽的見。
荷官的兩隻手是放在桌上,可耳尖的人只要留神細聽,還是能聽見從桌上傳出的細微顫動聲。
那張爺饒是見多了江湖世面,也叫眼前這堆銀袋給震在那裡。
“噗嗤!”
一個剛纔口渴了正端着水喝的賭客噴出一口水來。
緊隨這聲動靜的是一片譁然之聲。
所有人再看坐在凳子上神輕氣閒的魏公公時,那眼神如見神人啊。
這,真是個神人。
這世上,哪個人出來帶這麼多現銀的?
還拿麻袋裝,這是吃飽了撐的,不累的慌麼?
魏公公很享受衆人對他敬若天人的目光,有錢,真是好。
當然,他也不想手下們這麼辛苦,奈何這些錢都是路上“搜刮”來的,見不得光,也沒時間把錢都化成易於攜帶的銀票。再者,山東礦監加曲阜孔二公子的家產,也不是一家兩家銀號消化得了的。
這也是魏公公最大的遺憾和着急處,他老人家要是能開個大明皇家銀行的話,至於走哪都帶這麼多錢麼。
這舉動,別說人家覺得傻,他自個都覺得傻。
像什麼呢,就像前世的億萬富翁,每次外出時都帶上幾十箱百元大鈔般。
你說,這行爲是有逼格呢,還是沒逼格呢。
也不嫌累的慌!
當然,累的慌無妨,只要能“豔壓羣芳”就好。
魏公公身心愉悅,對衆人的反應頗爲滿意,要讓這幫人知道他魏公公路上都是用船裝錢,一裝好幾艘,只怕這些傢伙更要震得六神無主呢。
光顧着滿意了,沒瞅見邊上的千總王大力正在使勁掐自個的胳膊。
千總大人是不敢信,真不敢信,只以爲做夢呢。
“大!”
鴉雀無聲中,魏公公拍了桌子,喝了一聲。
“啊?!”
荷官老吳一個激靈,本能的顫抖了下,他真不敢開這碗蓋了。
“快開啊!”
魏公公等的着急。
“這…”
老吳求助似的看向張爺,對方那可是幾萬兩銀子啊!這要是輸了的話,賭場拿什麼賠?先前吃進去的也不過兩三萬兩啊。
“你看什麼?還不快開?”魏公公一臉曬然,“沒事,就算你再開把小,小爺還是接着買大。嘿,小爺別的沒有,就是有錢。這把輸了,小爺下把下十萬兩…小爺就是想瞧瞧,你到底能開多少把小出來。”
說到這,魏公公突然扭頭問邊上已跟呆子似的王大力:“千總大人,你說會不會永遠開小的?”
“啊?”
王大力還沒醒呢,機械的搖了搖頭:“不會,不會,總會開大的…長龍再長,也頂多十來把,不可能永遠開小的…”
“不好說,萬一人家一直開小,就是不開大呢,那我可就輸的傾家蕩產嘍。”
魏公公幹笑一聲。
理論上他這下法是會贏,但得看堅持多少把。他現在下的可大了很,就算按倍數來推,十幾把都得好幾百萬兩,他老人家是富有,可也沒這麼多銀子啊。
不過也不打緊,真堅持不到最後,魏公公還有殺手鐗嘛。
打砸搶就是。
莫說小小的賭場,就是應天巡撫、南京勳臣和守備太監也管不了他啊。
腰包有錢,手裡有兵,纔是他老人家浪到現在的根本。
有錢沒兵的下場可擺在那。
山東的同行,曲阜的漢奸,無錫的大儒們,就是吃了有錢沒兵的虧。
“不可能!”
王大力終是反應過來,如夢初醒,惡狠狠的盯着那荷官,“真這樣的話,那就是這狗孃養的出老千!”
“噢。”
魏公公點了點頭,叩了叩桌面,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荷官:“聽到沒,你開吧,咱家每把都押大,且看你何時開大。”
“啊!”
荷官老吳的臉比豬肝色好不了多少。
“這位公子,玩玩可以,但不是你這麼個賭法。”
張爺臉色鐵青,對方這賭法倒不是沒人試過,賭場也不會不讓人這麼賭,可那賭來賭去能賭多少錢?
到最後,就算叫這下注的人贏了,賭場頂多不過賠個幾兩幾十兩。可照這小子這般個賭法,只要押中一把,賭場至少就得賠上一兩萬銀子,這肯定不成的。
“那你說怎麼個賭法?”魏公公笑了起來,“放心,我有的是錢,保準不會賴你的。你要不信,讓你的人出去瞧瞧。”
張爺沒必要讓人出去瞧,看場的已經告訴他,外面停了二十多輛馬車,每輛車上都裝滿麻袋。
他這會內心也驚悚的很,一次能拿出這麼多現銀的,放眼整個松江府也沒幾人,如此背景和來歷,就不能不讓他警醒。事實告訴他,這小子絕不是什麼揚州的二五愣子,怕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這位公子,您是猛龍過江,就不要難爲我們這些地頭蛇了。”張爺在上海縣道上也是頭幾號的人物,能說出這話,也真是夠給魏公公面子了。
魏公公卻不以爲然道:“怎麼能叫爲難呢?你開賭場,我來賭錢,何來爲難一說?”
張爺沉着臉,悶聲道:“大不了,剛纔公子輸的,我們全部奉還便是。”
“不好,賭了這麼久,一把沒贏過,沒意思的很。”魏公公沒興趣和這主事的多說,將視線重新落在荷官臉上,“這把開了吧,要是輸的話,小爺我再下把多下些便是。”
“開,開!”
王大力也來勁了,精神頭很足,他看明白了,只要身邊這位有錢下,那麼肯定能贏。且一把贏回來的是他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錢。
荷官哪敢開,對方這賭法他手腳再好,也得輸他一把。可這一把要輸了的話,賭場傾家蕩產賠不起,他小命多半也得搭進去。
“公子真要賭?”
張爺陰沉着臉,他已經給這小崽子面子了,這小崽子還不曉得好歹,未免不識擡舉了。
“當然。”
魏公公頭也不回。
“那好,老吳,你陪這位公子玩玩。”張爺也是個豁得出去的潑皮漢,對方要玩到底,就陪他玩到底好了。
一衆賭客此時卻誰也不敢下了,都緊張的站在那看着,誰都看得出,今兒這賭場怕是要有大事發生。
荷官提心吊膽的緩緩掀起碗蓋,自己都不敢看。
這把,還是個小。
張爺舒了口氣,荷官也鬆了口氣,然後那公子哥卻看也不看,只一揮手,頓時銀袋又不住外裡搬,轉瞬,竟堆成了座小山。
這一回,怕足有十萬兩。
如此多的銀子堆在屋內,直把賭客們都擠得沒地方站了。
張爺的臉色此時已經黑的不能再黑了,那荷官則是血白血白,都不知自己是怎麼顛的碗。
“開!”
魏公公喝了一聲,不想這聲剛喝完,那荷官卻突然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小人不敢開,不敢開。”
張爺見了,頓時臉色一變。
“你不開,小爺自己開好了。”
魏公公哈哈一笑,伸手去掀碗蓋,在衆人的一片驚呼聲中,碗中赫然是五五六,大。
“是大,是大!”
王大力看的呆了,激動的跳將起來。
張爺的面色更是難看,荷官都不敢看他,反而心裡好像踏實許多。
“我贏了,賠錢吧。”魏公公掃了眼銀堆,嘿嘿一笑,“你們得能拿秤來稱才行。”
“小赤佬,你存心找麻煩是吧!老子告訴你,莫管你什麼來頭,在這裡也別想砸場子!”張爺如何會賠錢,已是暴跳如雷。
“我怎麼就是砸場子來呢?”魏公公冷笑一聲,“剛纔小爺我輸錢時一句話沒說,你們贏的也高興。現如今小爺我贏了錢,你說我是找麻煩,砸場子來的,這是何道理?…怎麼着,你是不是不準備賠小爺的錢?”
“撲你個老母,輸了就賠錢!”王千總氣勢逼人。
“吾賠你娘個額比!”
張爺氣的破口大罵,“小赤佬,你媽勒個搓比,也不打聽聽這是哪個人的場子,真是瞎了你的眼睛,老子不收拾你一頓,叫你曉得個好看,你他娘個額比的不知天高地厚!…”罵到這裡,目露兇光,朝衆手下吼了聲:“把這幫搓比養的腿打斷,沉了吳淞江!天塌下來老子頂!”
然而,其身後的衆打手聽了這話,卻是誰也沒敢動。
“你們聾的了啊!”
張爺驚怒交加,轉身一看,後面的髒話硬生生的勒在了嗓子眼。
只見那幫打手後面,二三十個漢子正拿刀陰側側的頂着他們的後背。
“輸贏是兵家常事,不就是賠點錢麼,至於喊打喊殺麼,還把咱家給沉吳淞江?厲害了!”
魏公公從桌上拿起自己的玉扳指,一邊套一邊對身邊的王大力道:“千總大人,人家要把咱家沉吳淞江,你說咱家怎麼辦呢?”
“啊?”
王大力一臉愕然,不知道眼面前這位公子哥怎麼一口一個“咱家”的,那似乎是宮裡太監的稱呼啊。
“那個誰…”
見王大力沒弄明白狀況,魏公公也不急着與他說什麼,指了指那個叫嚷着要把自個沉江的中年男人,鼻子一抽,道:“咱家不和你一般計較,你趕緊把賬給咱家結了,咱家還有事呢。”
言畢,想起什麼,轉身朝正發呆的王大力笑了笑:“千總大人要不嫌累,這屋裡的銀子就都歸你了。”
……….
七兩多下去了,帶着酒意寫的,有什麼不通不順的,明天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