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的口諭很白,魏良臣聽的懂。
萬曆的意思除了問他有沒有信心弄到銀子,就是反覆強調一點——弄砸了,你自個兜,千萬別連累我。甚至關鍵時候,都不用他發話,你魏良臣自個抹了脖子吧。
除此之外,萬曆委婉指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個道理。
魏良臣的底細,萬曆真是知道的。
南都勳貴個個肥的流油,竹槓真叫魏良臣敲出來了,萬曆也怕他攜款潛逃呢。
因而,萬曆必須提醒下魏良臣,你家住哪,家裡還有幾口人…
這是典型的威脅!
魏良臣大恨:咱也知道皇爺您家住哪啊!就您兒媳婦的屋面朝哪,咱都摸的門清咧!
這皇爺,樣樣好,文成武德,就是在錢這一塊,還有對家奴這一塊,不夠意思。
別說良臣本來就沒跑的意思,就算真有這心思,他也不能跑啊。
可恨咱每日爲你朱明皇室絞盡腦汁,你卻總想捅咱的屁股眼…萬曆啊,你可是堂堂皇帝、九五至尊,難道就不能擔當一回,把責任扛起來!
良臣心下生着悶氣,臉上不敢表現出任何不滿,因爲人傳諭的小太監盯着呢。
氣了一會,也索性了,萬曆就這德性,他能怎麼辦?
退一萬步,萬曆要不是這德性,能有他魏良臣風光的今日?
自我安慰也是必須的。
換個角度看,這也是萬曆對他魏良臣的器重關心啊。
世上有幾個皇帝動不動的就想着人一家老小的?
所以,弄不好,將來老爹和大哥都不用沾二叔的光,直接沾他良臣的光咧。
這麼一想,精神便來了。
皇爺對咱…真是極好滴。
雖然口諭聽起來叫人不舒服,萬曆那種好處歸他,黑鍋歸你的態度讓人心裡彆扭,但不管怎麼說,萬曆在口諭中沒有反對,也沒有阻止,所持態度是默許。
這便足夠了。
南都這邊,在魏良臣親和力和大明皇軍將士仁義之師的堂堂影響下,勳臣們已經一致與他一筆抿恩仇,攜手共進了,便是最犟的魏國公也不例外。
所以,事情不是小好,是大好。
賬目多少,公公這邊還沒統計,怎麼個分髒法,公公也尚在考慮。
五五還是四六,亦或三七,總要算盤珠子一筆筆的撥,一筆筆開銷列出來纔能有數嘛。
但不管怎麼個分成比例,只要有銀子,那就都好說。
魏良臣相信,這一次萬曆對他絕對刮目相看。
因爲,他最少也能分給對方個三十四萬兩。
這筆銀子可不得了的,馬堂爲了當上司禮秉筆不過一次性孝敬了二十萬兩,他一下給萬曆弄去這麼多,加上先前的分紅、三節兩壽的孝敬以及借款,萬曆不給他提督東廠的銜頭自個都不好意思呢。
當然,這好事,想想得了。
有沒有鳥,大家都有數。
欲爲紅袍,必先自宮啊。
幾十顆東珠才保下的命根子,魏良臣哪捨得不要呢。
哪怕,他有了兒子。
可…那兒子幾時才能認祖歸宗咧?
許是年輕,又許是沒見過自己的骨肉,一想到壽寧母子,良臣總覺有些遠。
“皇爺的諭旨咱家絕不敢違…”
良臣打量了眼前來傳諭的小太監,倒是有些佩服對方記憶力不錯。
萬曆這道口諭可是有小兩百字的,虧這小太監記的牢了,能一字不漏的轉述。單憑這記性,他日也是個棟樑之材啊。
古往今來,字寫的好,記性好的混的都不會差。
這小太監看着不過十七八歲,面相忠厚,但眼睛卻是清澈,公公愛材之心頓起,想到自己在宮中除了現在內書房當差的李永貞算是個朋友外,就是尚膳監的王體乾跟他有小半腿,其餘並沒有什麼班底。
二叔那邊倒是有幾個人,可得二叔飛黃騰達才能攏一塊。他也不能全挖二叔的牆角,所以便有意拉攏這小太監,過得幾年肯定有用。於是問那小太監叫什麼名字,於哪個衙門供職。
小太監答稱,他叫王之心,是御用監的奉御。
奉御,沒有品極,但於太監底層而言,卻又是極有前途的,大抵相當於八九品的存在。
這王之心年紀輕輕就能爲奉御,要不是內書堂出來的,就是入宮前讀過書識過字,再不然就是宮中有人關照,要不然不可能有這好運氣的。
想二叔他老人家在宮裡混了二十年還是個老夥者,由此便能知道內廷晉升這一塊是多麼困難了。
“唔…”
公公準備贊這王之心幾句,嘴巴剛動,“咯噔”一下:哎呀!這小子可不就是末代廠公嘛!
王之心何人?
末代廠公也!
也是東廠自有督公以來,最廢物的一位。
赫赫有名、威震朝野的東廠就是在這位廠公手裡敗落,變成個連五城兵馬司都不如,衙門裡長滿荒草的貓狗單位。
可惜啊,二百多年的東廠最後攤上這麼一位無能之輩。
不過王廠公家裡倒是挺有錢,可崇禎讓他捐輸,硬是一毛不拔。最後李自成大軍在城外,崇禎求着他們捐輸,王廠公才捐了一萬兩。後來李自成大順軍入了北京城,劉宗敏叫他出三十萬兩銀,他湊不出被活活夾死了。
最無能,也最倒黴的廠公。
公公一下就打消了拉攏這位末代廠公的心思,看來看人還是不能光看表面,有些小聰明是能升官發財,但於真正任事而言,卻還是欠缺的多。
當下,公公便於王之心說道他已知皇爺諭意,讓王之心稍等,他這就寫題本交對方帶回。
片刻,即將題本寫完,爾後命人拿來五十兩紋銀遞於這王之心。王之心於宮中不過是奉御,平日哪有什麼油水,一見魏公公出手就是五十兩,那真是心花怒放的很,高高興興的就回了北京。
卻不知,別人來傳諭,公公至少都是千兩往上給的。
“文耀且帶人將南都所得整理,稍後報於咱家,咱於這鐵場還有事務,後日便回…”送走王之心後,公公正安排着,卻見親衛帶着一干軍官鬼哭狼號的奔了過來。
陡瞧,倒是有些熟悉,再瞧,不是神機營李副將他們麼。
“公公救命啊!”
李副將見着魏公公跟見着親爹似的,連滾帶爬過來哭號起來,把個魏公公鬧的好不糊塗,等聽了他們七七八八所說之後,方纔明白過來。
原是徐公爺秋後算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