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晴賢長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如果幾個小時前有人對他說出這番話,他一定會笑的喘不過氣來——西國探題已經近百年前的官職了,再說即便是室町幕府的全盛時期,身爲幕府派出大將的西國探題掉當地的強豪也沒有生殺予奪的權力,實際上還是要依仗各國守護的支持。但偏偏眼下人家還真不是開玩笑,毛利、大內兩家的水軍已經損失慘重,而毛利家的家主、繼承人和幾乎全部戰力,大內家的實際掌權者和主力部隊都在一個長不過十公里、寬不過35公里的小島上。哪怕是他們什麼都不幹,只要卡住海路十來天,島上的大部分軍隊就會飢渴而死。失去了島上的軍隊,大內家可能還能苟延殘喘一段時日,毛利家肯定是要亡族滅種了。
腳下的甲板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馬鮫號整條船彷彿被人用力向右側推了一把。陶晴賢險些摔倒在地,當他重新擡起頭來,隨即便看百米外一條裝飾華麗的安宅船的側舷被劈面擊碎,側板後的槳手們被活生生打碎,變成肉泥和血漿,海水涌入缺口,船頓時向一側傾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沉,甲板上的水手和士兵們躍入海中,海面上滿是求救者的手臂和腦袋。
“這是——”陶晴賢的聲音劇烈的顫抖,如果他沒有認錯的話,這就是小早川隆景的座船,很可能這個老對頭就在不遠處的海水中掙扎求生,按說看到這一切他應該歡欣鼓舞,但此時他卻只覺得遍體生寒。
“好了,把陶殿下帶到底艙去,給他應該有的待遇!”阿勞丁有點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對於這個送上門的俘虜,他已經有些厭倦了,說到底他現在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我想問一個問題!”陶晴賢舉起雙手。
“問吧!”
“如果我拒絕投降的話,你們會怎麼處置我?”
“相信我!”阿勞丁裂開嘴笑了起來,在陽光的照射下他的白牙閃閃發光:“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把他帶下去”
兩個粗壯的士兵抓住陶晴賢的胳膊,將其向艙口推去。他用盡力氣掙扎,扭過頭向嚴島方向望去,眼角的餘光瞥見岸邊已經是一片火海,船上的人們爭先恐後的跳入海中。有的身上是唐菱的家徽(大友家),有的是一文字三星(毛利家)家徽,還有的是其他家族的人,而今這已經不重要了。放眼望去,島上則是混戰殺場,掙扎奮鬥的人海上搖擺着一大簇難以分辨的明亮旗幟,盾牆剛一組建,即告崩潰,潰逃的士兵們絕望的投入海中。陶晴賢突然感覺到眼角一陣溼潤,淚水從臉頰流淌下來。
“父親,我們贏了!”看着眼前的一切,毛利隆元狂喜的喊道。
“不,我們輸了!”毛利元就一臉的絕望:“陶晴賢輸了,村上家也輸了,我們所有人都輸了!沒有船,這個島就是一個牢房!”
“那,那要停止進攻嗎?”毛利輝元有些糊塗的問道。
“不,陶軍有兩萬人,我們只有四千人,如果不抓住機會將其打垮,他們稍微緩過氣來肯定不會放過我們!”毛利元就痛苦的搖了搖頭:“哪怕明明知道是毫無意義的戰鬥,我們也必須打到底!我本打算給陶晴賢在嚴島設下了一個圈套,卻沒有想到還有第三者給我們設下了一個圈套,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呀!”
“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有,那就是打垮了陶軍之後,向他們降伏!”毛利元就指了指在正在海面上縱橫馳騁的蘭芳社船隊:“既然不能成爲最強者,那麼就第一個向最強者降伏!”
堺。
筒井順平站在帳篷門外,其他幾個大和國人衆則盤膝坐在蒲草蓆上,中間放着一盤柿餅。他們一邊吃着柿餅,一邊說着閒話,臉色陰沉。
“說實話,我不想打仗!”一個身體乾瘦的漢子擺了擺手:“剛剛沒收了領地,拆毀了世代相傳的城,丟給我們幾塊銀餅子,就要我們來賣命?我越智宗三是堂堂的武士,可不是出賣自己性命的浪人!”
“莫非你還有別的選擇不成?”另外一個光頭漢子冷笑道:“別忘了周殿下可是堂堂的大和國守護,如果你敢於違抗,那就是抗命!依照法度可是要除以極刑的!”
“什麼大和國守護,歷代大和國的守護都是由興福寺執掌,周可成可是個明國人,他憑什麼當大和國守護?”
“明國人又如何?如今可是戰國時候,低賤的賣油商人都可以成爲一國之守護!再說我們的城都被拆毀了,家小都在城下居住,如果你敢說半個不字,全家都要被砍頭的!”
越智宗三冷哼了一聲,說不出話來。對方的反駁戳中了他的要害,正如對方所說的,所有國人衆的居城都已經在幾個月之前拆毀了,隨後就被嚴令遷徙到了新城之下居住,離開了自己的鄉土,又沒有了居城,他們的生死禍福完全取決於守護代張經的喜怒,完全沒有反抗之力。
“筒井殿下,你也說兩句吧?”越智宗三看到筒井順平一直站在那兒不吭聲,便向其問道。
“你們看那邊!”筒井順平突然喝道:“你們看——”
衆人走出帳篷,向筒井順平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不遠處幾條海船正緩慢的向碼頭靠了過來,船隻的吃水很深,依稀可以看到甲板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