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見過誇日王的人,都不遺餘力地誇讚這位年輕的王爺,方聞是就幾乎被徹底征服,“北庭的未來必然掌握在誇日王手中,他太重要了,或者投靠他,或者殺死他,沒有第三種選擇。”
顧慎爲從一處細節發現誇日王的與衆不同。
他是與罕管家和六名侍衛一塊進入貴族區的,路上沒有任何人擅自離開,可是剛走進營地,就看到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正張開雙臂歡迎客人,好像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
“終於見到龍王了,我還以爲自己錯過良機了呢。”
誇日王相貌俊雅,不像常年生活在馬背的北庭人,倒像是飽讀詩書的中原貴公子,顧慎爲明白方聞是爲什麼會受到吸引了。
“好酒總是留在最後,時機永遠不會錯過。”
誇日王聞言大笑,這回是典型的北庭風格,笑聲從胸腔發出,爽朗而真誠。
罕管家幾步走上前,俯身說道:“王爺恕罪,我沒有向您請示就把龍王帶回來了。”
“哎,帶回龍王這樣的貴客,任何罪過都可以免除。”
罕管家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臉上綻放笑容,一步一哈腰,向後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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誇日王的帳篷不大不小,沒有大日王的奢華,也不像日逐王那樣簡陋,擺放着成套的盔甲、弓箭與刀劍,角落裡立着一隻中原樣式的黃銅香爐,散發出淡淡的味道。
奇怪的組合,顧慎爲心想,決定再觀察一會纔對誇日王做出判斷。
“龍王一定很奇怪,爲什麼日逐王和大日王搶着見你。”
誇日王開門見山,顧慎爲不得不承認,自己立刻對他產生了好印象,如“是,我很奇怪,尤其是這兩位王爺含糊其辭的時候。”
誇日王又笑起來,在整個交談過程中,他經常笑,總是恰逢其時,一點都不顯得隨意與突兀,他好像認準了龍王已經是他的盟友,甚至省去了拉攏的過程,直接進入到相互商議大計的階段。
他的自信當然有理由,過去的這半年,方聞是已經爲結盟鋪平道路,龍王坐收其成即可。
“能讓北庭的王爺改變態度,全天下只有一個人。”誇日王是第一個向龍王坦誠相待的北庭人,“幾天前,老汗王召集十王,發佈一條命令,說誰能讓龍王與獨步王盡棄前嫌,合成一股力量共同對抗中原,西域就是誰的屬地。”
顧慎爲有點佩服誇日王,他剛從大日王的營地裡走出來,理應受到懷疑,這位王爺卻沒有做出任何不高興的表示,也沒有追問見面詳情,反而將別人藏着掖着的秘密全盤托出。
佩服歸佩服,老汗王的命令卻讓顧慎爲無法接受,“北庭要將西域變成屬地?”
這就是日逐王與大日王不肯說明真相的理由,他們擔心太早激怒龍王。
誇日王不擔心,“這只是老汗王隨口一句話,比試的真正目的是確定汗位繼承人。”頓了一下,他繼續說道:“老汗王就喜歡這樣,讓你做這件事,心裡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呵呵,他有點老糊塗了。”
誇日王也是第一個敢對老汗王不敬的人,顧慎爲一路所見,即使在最隱秘的地方,也沒有北庭人拿老汗王開玩笑。
在北庭,汗王是神,老汗王更是神中至尊。
“不管老汗王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麼,表面的事情也得實現吧?”
“龍王不必過慮。”誇日王端正神色,開始正式講述自己的想法,“西域是西域,北庭是北庭,相互間隔着一條誰也無法逾越的界線,這條線不是天塹與關隘,也不是精兵強將,而是——生活方式。”
“北庭人騎馬,西域人坐車,北庭人吃肉喝馬奶,西域人種地做糕餅,北庭人到了西域,沒處放馬,西域人到了北庭,無處開荒,自古以來,雙方相安無事,就是因爲這個簡單的道理。”
“此時此刻,數萬北庭騎兵就在西域縱橫馳騁。”
“這只是暫時的現象,好比龍王是西域人,偶爾也會來北庭,待上一兩個月,甚至一年兩年,可你終究要回西域,因爲留在這裡你當不了龍王,如果非要留下,你會逐漸變成北庭人,遵守北庭的規則,向汗王效忠,或許會得到一個小王的稱號,這是你想要的嗎?”
誇日王是位雄辯家,方聞是與其一比,不過是在誇誇其談。
顧慎爲卻只對實際利益感興趣,“這麼說,留在西域的北庭騎兵最後會撤離?”
“早晚,如果讓我做出決定,我會立刻將他們調回北庭,我怕時間久了,北庭士兵將習慣西域的生活方式,成爲西域的子民。”
“中原呢?那裡的人和西域一樣,也是種地爲生。”
“所以中原纔是西域最大的威脅,事實上,西域一直受到北庭的庇護,只是太多的人對此熟視無睹,沒有北庭在草原上與中原抗衡,用不上一年時間,整個西域都會成爲中原的府縣。”
誇日王再次停頓,給客人思考的時間,然後說:“北庭與中原終有一戰,可是任何一方的勝利都是暫時的,你瞧,就在龍庭範圍之內的帳篷裡,住着幾萬名中原人,他們因爲種種原因來到北庭,時間久了,就變成北庭人,我從來不懷疑他們對老汗王的忠誠,同樣,許多北庭人丟下牲畜,跑到中原開荒務農,在他們當中,我也很難找到有人願意當jiān細。正是在這種永無終止的戰爭中,西域才能保持dú lì。”
顧慎爲覺得自己幾乎快要被說服了,他見過很多能說會道的人,張楫、上官雲、方聞是等等,可沒有任何人能以短短几句話就讓他放鬆警惕。
他還沒有相信對方,即使這樣,他也得承認,誇日王的話大部分是有道理的。
“這樣一來,西域好就沒有必要討好大國了。”
“呵呵,dú lì是長遠的趨勢,生存卻是眼下的問題,北庭與中原可能沒辦法永遠佔據西域,可偶爾衝進去橫衝直撞一番,毀滅幾個國家,剝奪幾頂王冠,還是輕而易舉的。我相信,龍王來北庭尋求盟友,是爲自己的生存而不是爲了西域的未來。”
顧慎爲低頭尋思了一會,在他的計劃中,沒打算這麼快就做出決定,可面對誇日王的推心置腹,他必須給予一點回報,“你希望我與金鵬堡和解?”
“百姓的妥協是懦弱,王者的妥協卻是力量,龍王曾經與金鵬堡和解過一次,不妨再來一次,只是這一次,雙方都要更真誠一點才行,至於西域最終屬於誰,龍王可以從我這裡得到保證,誇日王將會站在龍王這一邊。”
“誇日王打算怎麼說服金鵬堡呢?”顧慎爲守住底線,儘量推遲給出明確回答的時間。
“聽說金鵬堡的三少主上官雲,還有他的老師張楫,都是通情達理之人,我想我能說服他們。呵呵,其實我手裡最有力的保證就是龍王,只要你不接受其他王爺的拉攏,金鵬堡除了跟我談判,再沒有其它選擇。龍王那一仗打得極好,金鵬堡現在能用來談判的東西可沒剩下多少。”
誇日王在逼自己明確表態,顧慎爲突然間警覺起來,根深蒂固的多疑性格開始發揮作用,讓他在誇日王的坦誠之中,看到一絲可疑的跡象。
同樣的話,誇日王會不會已經向金鵬堡的使者說過一遍?尤其是那句將要站在哪一邊的承諾?
顧慎爲知道,這世上有許多比刀劍更鋒利的兵器,殺人於無形,漂亮而無實際保障的言辭即是其中一種。
他發現了問題在哪裡,誇日王將龍王的處境描述成別無選擇,通常,這意味着說話者不願付出太多的代價。
相比縹緲的承諾,顧慎爲更喜歡現實的“收買”。
“我想我來得太早了一點。”顧慎爲聳聳肩膀,露出一絲茫然的神色,隨即掩飾過去,“誇日王說的許多東西都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你知道,我習慣用刀劍,想的也都是眼前的事情,還從來沒思考過這麼宏大的格局。”
誇日王眉宇間閃過一絲惱怒,“我以爲方軍師……”馬上也掩飾過去,“怪我,說話玄虛了一些,不管怎樣,請龍王留在我這裡,等軍師趕回,共商大事。”
“恭敬不如從命,我得好好想一想誇日王的話,等我睡醒一覺,或許會想得更清楚一些。”
誇日王笑聲依舊爽朗,“我真是沒有眼力的東道主,客人遠道而來,我卻拉着人家清談,龍王恕罪。”
顧慎爲走出帳篷時,天已經快要亮了,誇日王的兩名隨從等在外面,將龍王引到住處。
帳篷一共有兩頂,一大一小,緊緊相鄰,可相互出入。
一名隨從說:“這頂大的帳篷是龍王的,那頂小的留給您的護衛。”
隨從退下,對那名隱形的護衛沒有表露出一絲好奇。
荷女從陰影裡走出來,“有件事情你該知道。”
“嗯。”
“帶你來的那位管家,被殺死了,因爲他擅自行事,沒有得到王爺的命令,就帶回一位來歷不明的龍王。”
對手下,誇日王顯示出與相貌談吐截然相反的嚴厲,想成爲他的盟友與部屬,就得按他的命令行事,任何一點小錯都可能招致殺身之禍。
顧慎爲慶幸自己剛纔沒有被說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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