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做一個性情中人
小寒，農曆二十四節氣中的第二十三個節氣。從此三候十五日，一候雁北鄉，二候鵲始巢，三候雉始雊。隆冬雖已至極，陽氣卻在嚴寒下生動，你或可以明媚地這樣想，其實春如在孕中，敬請期待。
是的你看。雨落下來，成雪。
澤被天下。
小寒。一年的二十四節氣，就將行盡。
離小寒很近的日子是臘月初八。這是一箇中國人按例要喝八寶粥的日子。因爲，中國人說這一天是佛教的起源。傳說兩千五百多年前的這一天，那個名叫喬達摩•悉達多的迦毗羅衛城的王子，在菩提樹下覺悟，於是他成了普度衆生的釋迦牟尼。這樣一個日子，應該是神聖美好的。有信仰的人，會去拜自己的神。神寬諒他們，在寒冷冬天，讓他們懂得“熬”的溫暖。
如果你還沒有信的神，同樣，也熬一碗臘八粥吧，在五穀熱騰騰的香氣裡，或可感恩我們依然是被土地恩惠的人。
兩千五百年前，鴻蒙初開，土地之上，天下皆是戰國。羣雄並起的印度，一個王子捨生取義成了佛；而差不多同時代，羣雄並起的中國，一個王子則弒君稱霸——公子光刺殺了吳王僚，纔有後來虎踞龍盤的闔閭大城。
這座現在叫姑蘇的城，聽着就是溫柔鄉。這座灑下過漢唐明月，寒寺驚起過江鳥，迎來過大明錦帆，小河側枕過春夢的城池，即使勾欄拆解，畫棟移徙，巷陌頹佚，但城址迄今原地未動，成爲我生於此長於此的家鄉。
作爲一個蘇州人，從小到大，聽過太多吳越春秋的故事。兩千五百多年前的金戈鐵馬、愛恨情仇，至今仍在這座城市流傳。或是車水馬龍的通衢，或是蜿蜒幽深的巷陌，那些春秋往事被編訂成一個個今人的地址，通過身份證明，通過家書萬里，成爲一個人與一座城市永遠牽連的起點。
然而，除了地名，我們離東周列國時代那個邊聲連角、風捲殘雲的亂世畢竟遠了，以何還原英雄美人？
我其實特別想寫的男人是夫差——這個“蘇州男人”。
大多數蘇州人和我一樣，是在學生時代秋遊虎丘或靈巖踏青時，在試劍石、千人坐、玩月池、館娃宮，以觸摸岩石樹木的手第一次觸摸闔閭、夫差的吳王往事。
我們也曾在劍池上空的井欄向下張望，在波光裡不是尋我們自己，是想張望那張沉魚的容顏。
對於西施，甚至對於勾踐，蘇州人有着獨有的寬容。闔閭、夫差被流傳成窮兵黷武、冷血霸蠻，或是縱情聲色、剛愎自用，但那兩個裡應外合一舉滅吳的越國人，兩千多年來反而在古吳故都享有英雄美人的記憶，永遠的——臥薪嚐膽的堅韌和西子捧心的憂傷。
吳地先人們甚至給太湖萬頃予西施，讓她和心上人放舟遠去；給良相伍子胥一條河、一座城門，永遠銘記他的姓名；甚至連匠人干將莫邪也可以在這裡成爲兩條大路的地標。
只是那個王，成了他故國最蒼白的符號。
夫差，可以以一個深愛西施的男人被記憶嗎？
可以以一個有雄霸天下壯志的青年君王被記憶嗎？
在歷史幾經演義之後，夫差流傳的樣子是昏聵顢頇。沒有人再追問王的真相，自然也不會有關於王的答案。
相比於王，連那個勾踐身邊的年輕謀士范蠡都好像更討人歡喜。
是的，謀士是中國男性審美中的一美，何況范蠡。
范蠡是個聰明人。他是勾踐臥薪嚐膽的幕後推手，是越國反敗爲勝的直接領袖；爾後又在傳說裡化身爲齊相鴟夷子皮，最後在民間故事裡被愛戴得成了神，成爲財神陶朱公。
范蠡這個人物幾乎兼有從古至今中國文化對於一個成功男人的全部標準：能仕、能儒、能易、能商。人生中適逢其時的幾進幾退，是足智多謀也是忠肝義膽，能鐵肩擔道義又能急流勇退。
范蠡最早鮮明發表了“爲王者，能同甘苦不能共享福”的仕途箴言，這句話至今仍影響着中國人的處世哲學。
他的一生幾乎成全了所有的人——君、臣、百姓；更了不起的是，他還成全了自己，能善始善終。
這樣一個天下第一等的男子，自是要一個天下第一等的美人兒來完美他的一生。所以，他最重要的身份是——民間公認的——西施的愛人。於是因爲這個身份，西施與夫差的十年婚姻自然只能是虛與委蛇，是忍辱負重，是大義獻身。
千百年來的故事讓我們相信，西施是堅守着對一個男人的愛情與另一個男人相歡。她是在錦衣玉食裡臥薪嚐膽，一樣的忠義。
有趣的是，正史裡從沒有記錄過范蠡與西施的愛情。
這有兩種可能。
一是美人計實在擺不上史官的書桌，自然只有一筆勾銷。再就是，真就沒有西施這個人。——如果是這樣，吳越春秋可以少卻這唯一一抹緋色，變得更血氣方剛，成爲男人們的較量。而我們又可以還原出怎樣一個吳王夫差，怎樣一個越王勾踐？
歷史的歸真，實在是太沉重的學問。
季羨林先生說過，做人，要做一個“骨頭硬、心腸軟的性情中人”。這句話讓我想到了夫差。當然，是我以爲的夫差。也許，這個詞兒是最合適他的了——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往往是命運對陣裡的悲情英雄。那些骨頭軟心腸硬的人，常常佔了上風，居了上位，坐了上席，比如勾踐。我向來不喜歡這個人，倒也絕非故國舊恨。我認定他是個小人。一個人可以在落難時卑微到塵埃裡，這本來就比較遭人鄙視，更何況一朝起勢就馬上誅功臣，殺親隨，滅了當年下賤的證據，這就很沒有人性了！
勾踐有沒有臥薪嚐膽？好像從來沒有人發問。——也或許這是范蠡等人的策劃，用王的自虐來包裝他降吳時的苟且偷生，用一個王者自省的政治童話，騙回佚失的人心。
這個假設是不是也能成立？
如果這樣，那可不可以給西施十年的愛情，讓她愛上夫差？
在記載有西施的各版本野史裡，她大都沒有善終。但即便如此，也沒有一個版本說西施最後爲夫差所殺。她是死在了越國的朝野。如果這纔是歷史的真相，那這個美麗的姑娘一生最好的時光，是和夫差一起度過的。
記得十年前有部電視劇裡這樣描寫結局，夫差在知道西施是因爲思念愛人范蠡而終日不快時，竟鼓勵西施尋了范蠡遠走高飛。這是個大膽的假設，雖然不真實，但足見編劇也認定了夫差性情如此，所以纔會有一朝城破，西施仍決絕地別了范蠡。或隱或死，她終其一生是屬於夫差的一個女人。
因爲是性情中人，夫差會有不殺勾踐的所謂婦人之仁，甚至可以重用范蠡，任人唯賢；因爲是性情中人，夫差會把臣虜三年的勾踐遣送歸國，犯下放虎歸山的大錯。即使在吳國覆滅的時候，夫差做的兩件事也是性情使然。一是請求勾踐：勿毀我宗廟，勿塗炭我國民；二是在臉上兜上絹帕，自稱無顏面見伍相，然後拔劍自刎。他死得悲情卻從容。
他絕不會像十三年前的勾踐那樣以舉國臣奴換苟且偷生。
如果西施也死了，或許，她會去找他。
蘇州自夫差後，再不尚武。
差不多同一時代，南亞的一株菩提樹下，一個飽經王國戰亂苦惱的青年王子也突然明白，慈悲自在放下執着。
今年只剩下二十多天。
我要在早上吃一碗滾燙的臘八粥。
我不過是一個善感的性情中人。
一碗軟心腸的臘八粥
冬雪雪冬小大寒。這是一年中最冷的時節，中醫認爲“寒”爲陰邪，最寒冷的節氣也是陰邪最盛的時期，從飲食養生的角度講，要特別注意在日常飲食中多食用一些溫熱食物補益身體，防禦寒冷氣候對人體的侵襲。
日常食物中屬於溫熱的食物有糯米、高粱米、韭菜、茴香、香菜、薺菜、蘆筍、南瓜、生薑、蔥、大蒜、杏子、桃子、大棗、桂圓、荔枝、木瓜、櫻桃、石榴、烏梅、香櫞、佛手、栗子、核桃仁、杏仁、羊肉、豬肝、豬肚、火腿、狗肉、雞肉、鵝蛋、鱔魚、鱅魚、鰱魚、蝦等。
熬煮一鍋臘八粥，精選些豆、米、果、仁，食以禦寒，食以補陽。
【食材】
大米：50克 白糯米、血糯米：各30克
薏米、小米、紅豆、綠豆、黑豆：各20克 花生仁、蓮子仁：各15剋核桃仁、乾紅棗（也可加入少量幹百合、葡萄乾）：各5～8克
冰糖：15克
【做法】
1.花生仁、核桃仁放入預熱170℃的烤箱，烤15分鐘。
2.薏米、小米、紅豆、綠豆、黑豆用清水泡上2小時。
3.所有材料加3～5倍水，水煮開後，用小火慢慢熬，熬製過程中要不斷用勺攪拌，以免粘底。
4.根據家人的口味調整稀稠程度，一般臘八粥要比平常略稠一些。
關於過去的2016年，世界紛蕪。
很多20世紀了不起的人，走了。很多都是骨頭硬、心腸軟的性情中人，包括我欽慕的楊絳先生。她一生的座右銘是英國詩人藍德的那一句：“I strove with none， for none was worth my strife.”（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
他們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都曾鼓舞了對這個世界感到不安的人。
他們走了，留下了這個世界和對這個世界感到不安的人。
我的朋友、優秀的媒體人易立競幾年前曾經採訪過演員黃磊。
一直記得當時黃磊說過的一句話：“我不想宣戰，我不想對話，我不想知解。喧囂的就讓它歸於喧囂，沉默的就讓它歸於沉默。”
人生難得的是熬清靜。
不如，今天用我們的食譜熬一碗可以溫暖自己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