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瘸瘸拐拐,跌跌撞撞,終於趕在天黑之前,趕到渝澤縣城驛館。
“掌櫃的,我們要住店!”秦少傑衣衫襤褸,灰頭土臉衝進驛館。
“掌櫃的,我們要吃飯!”朱四喜破衣爛鞋,蓬頭垢面,滾到前臺。
中年掌櫃冷眼上下打量二人,一臉鄙夷,“二位,小店是正宗驛站,只接納朝廷官員。二位要吃飯住店,還是另尋別處罷。”
“什麼,我們不像朝廷官員麼?”秦少傑整整衣衫,怒目瞪他。
“就是,我們滿腹經綸,天賦貴秉,哪裡不像朝廷官員?!”朱四喜整整亂髮,瞪眼責問。
“既然如此,”中年掌櫃皮笑肉不笑道:“請二位出示證明,通關文牒,官璽寶印,腰牌令箭,委任證書,小店皆收。”
“哼,你早說呀。”秦少傑斜眼撇嘴,“朱大人,把您的官印拿出來,給老闆瞧瞧吧?”
朱四喜側目望他,一臉苦笑,“秦大人,我的官印放在行囊中,被小乞丐偷走了。”
“啊?!這麼重要的東西,你居然沒隨身攜帶?!”秦少傑虛張聲勢,“朱大人呀朱大人,你叫本官說你什麼好?!”
“不好意思啊,秦大人,”朱四喜連連賠笑,“還是拿您的官印出來,給掌櫃看看吧。”
秦少傑英容失色,醜眉扁目,低聲道:“我的也被小乞丐偷走了!”
掌櫃聽了一樂,瞪二人一眼,“你們兩個叫花子成心拿我消遣不是?”
“什麼?叫花子?!”秦少傑一下子急了,“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像叫花子麼?!”
掌櫃呸了一聲,“敢在朝廷驛站搗亂,你們兩個活得不耐煩了?!”他大喝一聲,呼喚僕役過來,“來人吶,將這兩個瘋子給我轟出去!”
二人被掃地出門,在驛館門口大罵數聲,自覺無趣,悻悻離開。
“唉,怎麼辦?”朱四喜飢腸轆轆,疲累交加,“沒有憑證,飯吃不成,驛站也住不成。”
“那驛站掌櫃太不長眼,等本大人找回大印,定要重重責罰他……”
二人喋喋不休,抱怨不斷,正巧路過渝澤縣衙,秦少傑忙拉她停下,“走,咱們去見縣令,請他幫忙。”
“見縣令?”朱四喜上下打量秦少傑,真真一副叫花子裝派,“咱都混成這模樣了,他能相信?!”
秦少傑思量道:“縣令畢竟爲一縣之長,多少見過些世面,只要咱跟他說出些朝廷的門門道道,不由他不信。”
朱四喜拍手贊同,“有道理,還可讓他派人幫咱們找小珠和八卦。”
秦少傑上前敲縣衙大門,一小衙役開門出來,“你們找誰?”
秦少傑恭敬道:“請問小哥,縣令大人可在府上?”
小衙役道:“老爺回鄉探親去了。”
“哦?不知他何時歸來?”秦少傑問。
小衙役歪着腦袋,想了半晌,“少則三月,多則半年。”
“啊?怎這麼長?!”朱四喜驚問。
“不長不長,”小衙役道:“老爺家鄉在海南的天涯海角。”
二人面面相覷,秦少傑忙道:“那叫你們縣衙管事的出來,師爺捕頭都行。”
“師爺跟老爺一同回鄉了,捕頭因追拿盜賊,被盜賊打成重傷,至今昏迷不醒。”小衙役道。
朱四喜心死了一半,“那你們這裡誰還能管事?”
“暫時沒管事的,老爺臨行吩咐,一切事宜等他回來再說。二位若沒緊要的事,先回去吧。”
見小衙役轉身進去,秦少傑忙去拉他,“誒誒誒,小哥別走,有緊要的事。”
小衙役側目上下打量他,“有啥緊要的事?”
秦少傑語氣一轉,苦臉哀求道:“麻煩小哥,給我們口吃的吧,我們都一天沒吃東西了……”
小衙役朝二人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原來是叫花子,淨尋我開心,滾!”
縣衙大門咣噹緊閉,也關閉了二人最後一絲希望。
朱四喜見天黑人靜,唉聲嘆氣,“唉,這可如何是好,咱們真要露宿街頭了。”
秦少傑碾壓轆轆飢腸,拉她在縣衙門口坐下,“一路奔波勞累,咱還是在這兒勉強休息,養精蓄銳,捱到天亮。明日再去尋八卦他們罷。”
“也只能如此了。”朱四喜贊同建議道:“咱明日順道兒去趟渝澤縣的人才市場,看能否先找份短工,維持生計。否則沒見到他們,咱們倒要先餓死了。”
“你我都是學富五車的才子,還愁不能掙錢養活自己?”秦少傑寬心道:“快休息吧,明日還有要事得辦。”
正值盛夏,晚間夜蚊窮兇極惡,嗡嗡圍攻二人。二人昏昏欲睡間,四手難敵衆蚊,被叮咬得鼻紅臉腫,頭破血流,折騰到天亮方纔鬆了口氣。
“唉呦,秦大人,您怎成這副尊容了?”朱四喜清早起來,伸個懶腰,指着秦少傑額頭大包,幸災樂禍,咧嘴取笑道。
“就你好看!”秦少傑一臉戲闕,“朱大人,您現在比小珠笑起來更像包子了。”
二人一路互嘲,邊碾壓飢腸,邊四下打聽,朝人才市場走去。
“誒,這裡有一份教書先生的工作,我肯定勝任!”秦少傑眼尖,首先看到私塾招聘廣告,忙上前跟招聘老先生搭訕,“老先生有禮,在下秦少傑,應徵做私塾先生。”
老先生微微點頭,蒲葵扇輕搖,“老朽乃私塾塾長,請問你有何才華,可勝任此職?”
秦少傑得意道:“我有狀元之才,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博通古今,定能勝任此職!”
“呦,牛吹得倒挺大,”老先生一臉鄙夷,捋捋山羊鬍子,“老朽考了一輩子科舉,纔是個秀才。你有狀元之才,咋不去科考做官,跑到這裡應聘什麼教書先生?”
見秦少傑啞口無言以對,朱四喜掩脣在旁偷笑,譏諷挖苦,“今科狀元的確叫秦少傑,卻不是你這個秦少傑。”
見老先生側目望向自己,朱四喜上前一揖,“老先生有禮,學生也來應聘教書先生。”
老先生蒲葵扇又搖,“哦?你有何才能,可勝任此職?”
朱四喜眼珠一轉,笑道:“學生熟讀《唐詩三百首》,會背幾段《論語》,認得千百來字,能對幾副對子。”
秦少傑一聽,大跌眼鏡,低聲諷刺,“今科探花郎就會這些?你可真能埋汰自己。”
卻見老先生興趣陡起,“哦?你背一段《論語》,給老朽聽聽?”
朱四喜清了清嗓子,搖頭晃腦,“有朋自遠方,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嗯,不錯。”老先生滿意而笑,“你還會對對子?”
“略知一二。”
“嗯,老夫出一上聯,你若對得出來,就錄取你了。”老先生蒲葵扇三搖,“山山水水,處處明明秀秀。”
“好上聯。”朱四喜溜鬚拍馬,故意對出一個簡單下聯,“晴晴雨雨,時時好好奇奇。”
“老先生,這我也會!”秦少傑不服,插口道:“我的下聯是:風風雨雨,年年暮暮朝朝。”
老先生一愣,沉吟道:“這後者的確比前者大氣工整。”
朱四喜狠瞪秦少傑一眼,怒氣上涌,“秦少傑,你不跟我叫板就渾身不自在是吧?!”
秦少傑輕描淡寫,“什麼‘叫板’?應聘職位,本就是能者得之。你不服氣,敢不敢跟我較量一番?”
“有什麼不敢,我早想教訓你了!”朱四喜摩拳擦掌,“有什麼招兒儘管使出來,本公子今天奉陪到底!”
秦少傑大手一揮,“我出一上聯:重重迭迭山,曲曲環環路。”
朱四喜毫不客氣,“太簡單不過,我對:高高下下樹,丁丁冬冬泉。”
二人舌劍脣槍,互不相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我出:松葉竹葉葉葉翠。”
“我對:秋聲雁聲聲聲寒。”
“我出:無錫錫山山無錫。”
“我對:平湖湖水水平湖。”
“我出: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
“我對:浮雲長長長長長長長消。”
“我出:讀書好,耕田好,學好便好。”
“我對:創業難,守業難,知難不難。”
“我出:飢雞盜稻童桶打。”
“我對:暑鼠涼樑客咳驚。”
“我出:無山得似巫山好。”
“我對:何水能如河水清。”
“我出:賈島醉來非假倒 。”
“我對:劉伶飲盡不留零。”
“我出: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角。”
“我對:水牛下水,水沒水牛腰。”
二人口沫橫飛,愈鬥愈厲,天暈地旋,卻忽聽旁邊一童稚聲音怯懦問道:“二位哥哥,你們對完了嗎?我想撒尿。”
二人側目望去,卻見那老先生已不知何時離開,他的座位上轉坐了一個六七歲的童稚小兒。
秦少傑忙拉住他問,“小弟弟,老先生呢?”
小童嫩聲答道:“老先生回家吃午飯去了,他讓我轉告二位,你們都是才高八斗的大才子,我們小私塾請不起。二位鬥完嘴,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
秦、朱二人同“啊?”了一聲,愣在當下。
小童呼出一口長氣,一溜煙兒跑開,“終於可以回家撒尿了……”
二人剛纔爭得口乾舌燥,眼冒金星,不覺之間,擡頭已是正午。
“看你乾的好事!”朱四喜氣得吹眉瞪眼,咬牙切齒,“到手的工作,被你搶丟了!咱們誰都幹不成,誰都吃不到飯!”
秦少傑碾壓轆轆飢腸,“罷了,危難之際,我不跟你一時用氣,兩敗俱傷。此後咱們各找各的工作,互不拆臺,互不責難!”
二人正說話間,一矮胖綸巾書生迎面走來,向二人一揖,“剛纔有幸觀得二位鬥文,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在下有個文書團隊,代寫文書,代畫字畫,家教服務,答疑解難,業務廣泛,請問二位是否有興趣加入?”
二人互望一眼,異口同聲呼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