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檀沒有撒謊。
歸根結底,那個在【無罪之界】中名叫‘檀莫’的人確實與他熟識,也確實親自去過特區【躍升】的第三研究基地,而且因爲一些病理層面上的原因,檀莫也確實無法對默隱瞞任何事。
當然,墨檀很清楚這絕不是最好的說辭,但在此時此刻,他只能用這種雖然在邏輯上挑不出毛病,但終究還是有些牽強的說辭來解釋,在確保自己不被【騎士精神·誠實】變成一個廢物的同時儘量讓佩希這個領隊明白情況。
而後者也沒有多問哪怕一個字,在墨檀話音落罷的瞬間便表示自己明白了,沉聲道:“別擔心,我們的時間足夠,我剛纔簡單計算了一下,那個怪物從動手開始直到剛剛衝過來的那一次追擊,總計間隔了大概三分鐘左右,而按照我們現在的速度,最快只要兩分鐘就能抵達默小哥提到的檔案室。”
“也就是說……”
跑在最後面的賈德卡立刻眼前一亮,反應飛快地說道:“如果對方依然保持着每三分鐘行動一次的頻率,我們就有機會在他下一次出手前進入那個相對比較安全的地方?”
“沒錯。”
佩希微微頷首,正色道:“雖然只是暫時的安全屋,但如果那裡真是默小哥說的檔案室,或許我們找到控制那個怪物,或者至少能確保大家安全離開的辦法。”
一聽這話,賈德卡、拉爾戈、牙牙都鬆了口氣,眼中閃過了一抹慶幸。
沒辦法,在拉爾戈判斷出對方的實力後,在場任何人都不認爲自己有能力抗衡那個擁有着傳說階力量的怪物哪怕一個回合,畢竟墨檀本人已經付出了幾乎一整條命去詮釋了那宛若天塹的差距,所以能不能打過這個問題從一開始就沒有出現在衆人的腦海中哪怕一秒。
如此一來,能否從對方手中逃出生天,就成了現在唯一的問題,而佩希剛剛的判斷,無異於給大家注射了一針強心劑。
然而——
“很可惜。”
體能值已經耗損超過三分之一,這會兒正被賈德卡推着後背在通道中高速移動的墨檀嘆了口氣,沉聲道:“那個怪物的追擊間隔並不是三分鐘,而是一分半。”
跑在最前面的拉爾戈當即就是一愣,懵道:“啊?”
“一分半?!”
而他懷裡的佩希則是面色一凜,猛地轉頭向墨檀問道:“你們被襲擊了?你們爲什麼沒事?!”
“並不是沒事。”
飄在墨檀身旁的谷小樂無奈地笑了笑,指着自己說道:“嚴格來說,我應該算是死了一次,只不過用壓箱底的保命手段活下來了而已,再來一次的話,就不會有這麼好運氣了。”
佩希抿了抿嘴,並在沉默了大概一秒鐘後輕聲道:“那麼,既然如此的話,我想我們還得想辦法扛過一擊。”
同樣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大家一時間都沒有說話,而是同時陷入了短暫且沉重的沉默。
短暫,是因爲現在的時間不允許這輪沉默太過漫長。
沉重,是因爲他們都知道佩希口中‘扛過一擊’意味着什麼。
截止到現在爲止,扛過對方一擊的人分別是墨檀、谷小樂與鹿醬。
當然,雖然寫作‘扛過’了,但嚴格來說,這三個人……全都沒扛過。
在最後關頭開啓了【逆鱗·全解放】的墨檀被一擊轟至瀕死,如果不是王霸膽通過血契分擔了相當一部分傷害,如果不是谷小樂第一時間用掉了她的冠軍獎品之一,在遊戲外至少價值六位數的唯一史詩消耗品【絳鳳髓】將其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他早就重建角色去了。
而第二個直面傳說的谷小樂,則是在試圖利用瞳術拖住對方的瞬間被陰陽眼和魔眼同時反噬,雙眼與身體在兩秒鐘內皆盡爆掉,儘管通過【替死鬼】避開了絕對死亡,但如果只從結果來說的話,她其實是三人中唯一一個被真正意義上秒殺的人。
最後,就是硬實力並不如墨檀與谷小樂的鹿醬了,他雖然高低也算個高階巔峰的強者,但這種在玩家中都算不上最頂尖的實力在傳說面前當然不夠看,幾乎是在替牙牙擋在一擊的瞬間就被字面意義上地擊碎了,不過得益於他長期保持着常駐史萊姆狀態的好習慣,雖然被打碎了,但還是逃過了一劫,沒有當場殞命而是被打回了原型,雖然還能發消息,但‘鹿醬’這個角色已經處於深度昏迷狀態了。
綜上所述,我們不難得出一個並不需要什麼腦子就能得出的結論——
傳說階強者的一擊,很難抗。
而現在,【絳鳳髓】已經用掉了、【替死鬼】也同樣用掉了、史萊姆形態也被打沒了,要是再來一次致死傷害,那基本也就差不多跟必死傷害劃等號了。
“我……”
季曉鴿深吸了一口氣,率先打破了沉默,卻不料剛說了一個字就被人打斷了。
“我來。”
拉爾戈目光微凝,轉頭對同樣準備自薦的賈德卡笑道:“迪塞爾先生你的實力要更強一些,如果可以的話,離開的路還很長,我希望你可以幫我保護好佩希。”
賈德卡一邊輕輕活動着手腕,一邊不置可否地說道:“你可以自己保護她。”
“我也是這麼希望的,可這是性價比最高的做法。”
拉爾戈放緩腳步,在自己與賈德卡處於平行位置後擡起右臂,想將佩希送到老人手中,不料卻被青梅竹馬用力握緊了胳膊。
佩希面無表情地看着拉爾戈,用她那一如既往平靜的語氣問道:“你會被幹掉嗎?”
“怎麼可能,我之所以說我先來殿後的性價比高,就是因爲高地人的恢復速度擺在那裡。”
拉爾戈咧嘴一笑,樂道:“尤其是已經突破了史詩階的高地人,單論恢復能力的話,除了傳說中的比蒙巨獸之外,就算是巨龍都要遜色於我們,但迪塞爾大叔就未必了,對吧?畢竟您歲數這麼大了。”
賈德卡笑了笑,無奈道:“知道我歲數大,說話時就對老人客氣點啊。”
“那就交給你了。”
佩希在得到拉爾戈毫不作僞的回答後也鬆開了手,隨口說了一句後便以非常淑女的姿勢坐在賈德卡遞來小臂上,對推着墨檀、揹着鹿醬、拽着牙牙的老人頷首道:“給您添麻煩了。”
賈德卡只是笑了笑,隨即便加快了腳步。
而拉爾戈則是深吸了一口氣,一邊放緩腳步用相對輕鬆的節奏跟在老人身後,一邊逐漸開始進入近些年來已經鮮少有人看過的戰鬥姿態。
作爲【破壞王傭兵團】的團長,儘管拉爾戈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始終身先士卒地在無數任務中帶頭衝在最前面,但最近這些年,意識到想讓傭兵團往更高處發展,就必須努力去做大量分內之外事宜的拉爾戈已經很少出手了。
在已經可以根據性價比隨意挑選任務的情況下,【破壞王】近年來所接取的任務幾乎都在其能力範圍之內,而作爲團長的拉爾戈,出現在行動中的次數卻逐漸減少,當然,這並不代表他沒有做事,恰恰相反,傭兵團能有今天,幾乎都是這位運籌帷幄,各處奔走的團長換來的。
然而,很少出現在任務中,並不代表着拉爾戈在硬實力方面並不出彩,要知道,他之所以被譽爲【破壞王】有史以來最優秀的團長,可不僅僅只是‘手腕’好而已,其戰力也是歷任團長中屈指可數的強!
只不過這些年值得他全力出手且富有性價比的任務太少了。
包括這次行動在內,性價比也是低到沒邊了。
【真對不起默小哥他們啊……】
無聲地在心底嘆了口氣,拉爾戈攥緊雙拳,眼中逐漸升起縷縷紫紅色的戾氣,與此同時,他的身形膨脹了將近一圈,硬是將那套合身的戰甲繃得緊緊貼在身體上,而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則慢慢浮現出數道暗紫色的紋路。
幾乎是在這些紋路浮現而出的瞬間,拉爾戈的氣息瞬間變得狂暴爲危險,不過就算如此,他看向墨檀等人的目光依舊平和而明亮,並沒有被那盤踞在眼眶範圍內的兇光侵蝕一分一毫。
在這個瞬間,所有人似乎都意識到了什麼,但大家卻什麼都沒說,只是繼續向前奔跑着。
而在他們身後,拉爾戈卻在某個瞬間猛地停住腳步,轉身向那個完全捕捉不到過程,彷彿幽靈般直接浮現在自己身後的,雖然膚色不同,但看起來與自己頗爲相似的怪物揮出了樸實無華的一拳。
紫紅色的氣勁在手臂周圍涌動,兇戾而瘋狂的煞氣浸潤了四肢百骸,在這一瞬間,就連拉爾戈都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身【洛亞】部族的高地人拉爾戈,【破壞王傭兵團】的團長拉爾戈,還是別的什麼……
事實上,拉爾戈這些年來鮮少全力出手的原因,除了要在運營層面幫助傭兵團突破瓶頸之外,與他在突破到史詩境後逐漸被自己的力量嚇到也有一定關係。
作爲一個與神秘學領域完全沒有關係的純粹戰士,拉爾戈在自己突破至史詩階數年後的某個晚上,竟然感覺到了一股宛若詛咒般的力量,它活躍在自己的氣血、肌肉、骨髓乃至靈魂深處,雖然平時不會外顯,但只要不顧一切地去戰鬥或者以折騰死自己爲目的進行鍛鍊,就會逐漸感受到那種令人不適的力量。
但現在,可不是該考慮這種事的時候!
——!!!
無聲的衝擊在背後擴散開來,並在下個瞬間消散殆盡,而與其一起消失的,還有拉爾戈那在墨檀與賈德卡等人眼裡頗具辨識度,熾烈而熱情的鬥氣。
沒有人說話,大家就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般,繼續以最快速度行進,終於在一分鐘後抵達了通道盡頭,一面通體呈黝黑色的牆!
“這是……死路嗎?”
被墨檀放回地面的季曉鴿攥緊雙手,眼眶有些泛紅。
“不是。”
同一時間從賈德卡小臂上跳到地面的佩希踉蹌了一下,隨即便快步走到那面黑色的牆壁前,左手按在牆面中央,右手食指飛快地在另一側划動着:“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之前在D區查到的解鎖路徑應該是……”
轟隆隆——!
伴隨着一陣刺耳的轟鳴聲,面前的牆壁忽然出現了數道宛若斬痕般的裂紋,緊接着,正面牆便以這些裂紋爲拼接點,分成了數十個部分緩緩被收回到周圍那真正的牆壁中,露出了一個並不算寬敞的側門。
“走。”
佩希言簡意賅地說了一句,隨即便帶頭走了進去,而墨檀等人自然也是立刻跟上,沉默地跟在她身後魚貫而入。
“確實是檔案室,重新封鎖出入口的開關……嗯,找到了。”
佩希簡單地環顧了一圈四周,隨即便在側門旁邊壁爐前的一根黑色晶體對面站定,隨口對墨檀等人說道:“你們先休息一下,我等拉爾戈回來就關門。”
“好。”
墨檀並沒有多說些什麼,微微頷首後便直接盤腿坐在地上,從行囊中掏出了一瓶通過地下渠道輾轉到自己手裡的特殊體能值補充劑,用食指輕輕撥開木塞後將裡面那些味道非常具有衝擊力的液體一飲而盡。
季曉鴿則是拉下護目鏡,半跪在地上飛快地從行囊中往外倒騰着各種工程器械,內容以防禦工事的原材料爲主。
賈德卡深吸了一口氣,握緊了手中那其貌不揚的法杖,雙眼緊閉彷彿進入了冥想,之所以說是‘彷彿’,是因爲憑賈德卡在施法者領域的天賦,他絕無可能會在這種情況下進入冥想狀態。
牙牙則是沉默地拼好了【阿泰爾截刃·巨人毀滅者】,手持巨大的兇兵喘着粗氣,目光有些渙散。
谷小樂則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周圍那佔據了所有牆面,足有三層樓高的檔案櫃,似乎在思考裡面會不會有自己心儀的讀物。
至於拉爾戈……
則是在幾秒鐘後渾身是血地從外面跌了進來,隨即擡起自己僅剩的左臂,目光渙散地向大家打了個招呼——
“我回來了,你們……有誰帶吃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