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恪臉上掛着玩世不恭的笑容,配着他即便塗脂抹粉刻意扮醜也依然端正的五官,一時竟露出幾絲魏晉風流之態。
被他直盯着,羅薇蓉紅了臉,心道怪不得秦淮河畔那些青-樓楚-館花魁大多心悅安昌侯世子,就連教司坊名冠金陵城的德音姑娘也獨鍾情於他。這人不正經起來,當真是俊美,連她都忍不住心旌動搖。
剛纔因憤怒而憋紅的臉蛋,如今卻因嬌羞再染上一層緋色。見安昌侯世子朝這邊走來,羅薇蓉低頭,露出白皙的脖頸。這會她全然忘卻來人罄竹難書的狼藉名聲,反而開始合計,她身爲伯府長房嫡女,與安昌侯府也算門當戶對。
周元恪眉梢譏諷之色更濃,風月之所最易打探消息,那裡女子自幼迎來送往,極擅察言觀色。初出任務時他也吃過苦頭,不過這些年下來他早已駕輕就熟。就算如此,他也沒料到羅薇蓉這般好引誘。身爲伯府嫡女,她舉止甚至比市井女子還要放蕩。
心下越發不屑,走到她跟前,他猛地收攏魅惑神色,右手向前一勾擦着她衣裳前襟而過。
“小姐這般盯着本世子看,不似厭惡,反倒像心悅本世子?”
羅薇蓉猛然清醒,一顆心如墜冰窟,她都做了些什麼!擡頭再看安昌侯世子,還是那張過度浸-淫酒色的頹廢臉,哪有半分魏晉風流。
“誰會喜歡你。”
邊說她環胸護住胸脯,防止他手真的摸上來。這明明是女兒家下意識地自我保護之舉,卻不知落在旁人眼裡,反倒坐實了方纔輕薄之事。
周元恪斜起脣角,再次擡手朝豐-盈之處抓去,羅薇蓉趕緊後退。
“不喜歡本世子還盯着看,莫非小姐就喜歡看男人?以小姐出身,想看男人還不簡單。外面看不到,府裡總不缺小廝。小廝若不屈從淫威,也能找些積年老僕。退一萬步講,府裡實在找不出男人,本世子認識不少三教九流,幫忙尋一些也未嘗不可。”
說完他還搖頭痛心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官家小姐竟有這等癖好,今日本世子可算長了見識。”
這話說出來,差不多坐實了羅薇蓉那特殊癖好。羅煒彤終於忍不住,退到楊寧身後,捂住嘴肩膀一抽一抽。莫怪金陵城中傳聞安昌侯世子是個混不吝,耳聽爲虛,這會她總算來個眼見爲實。
每日來錦繡坊買衣裳布匹的人極多,且錦繡坊向來只售精品,衣裳布料價值不菲,能消費起的多爲達官貴人。且沒幾日就是花朝節,這會來量體裁衣的貴人更多。周元恪聲音不低,店內聽到的人不少。即便離太遠聽不清,這等香-豔之事也素來是爲市井鍾愛的八卦談資,是以這會店內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
出身伯府,羅薇蓉很明白,這會若不做點什麼,此事便會成爲今晚京城之人晚膳後的談資。不出幾日,滿金陵城都會盛傳她有多飢-渴。
可是她能做什麼?春日微涼的天,她臉上已急出一層薄汗,各種法子走馬燈似在腦海中轉悠。終於她咬咬牙,直愣愣地看向楊寧身後。
“三妹妹就眼睜睜看着姐姐受欺負?”
羅煒彤擡頭,就見羅薇蓉決絕的眼神,當即她心裡一咯噔。
“二姐姐莫非在責怪我?長幼有序,姐姐鐵了心要做什麼,做妹妹的如何阻得攔。”
羅薇蓉幾乎扯爛手心攥的帕子,這番話誤打誤撞,竟完全堵住了她欲說出口的話。想掩蓋流言,最快的法子無外乎散佈更新奇的流言。她本想道出庶長房之事,但常言道家醜不可外揚。這會她要不管不顧說出來,反倒坐實了“責怪”和“鐵了心要做什麼”。
可她已經沒了退路,眼眶泛紅,她拿帕子抹着眼角感傷道:“就知道三妹妹還在責怪我們,可三妹妹知曉嫡庶有別,曾祖母總不能罔顧祖宗家法,寵庶滅嫡。當日二叔只看到庶長房不如嫡支,便帶庶長房離家別居。曾祖母寬宏,並未計較什麼,只盼着你們一房早日想通,消弭芥蒂。沒曾想,三妹妹心中怨恨竟如此之深。”
說完羅薇蓉已是淚如雨下,胸脯一聳一聳,梨花帶雨童-顏巨-乳直看得所有人心生憐惜。就連羅煒彤也覺得對面那少女太可憐,身爲嫡支紆尊降貴親近庶支妹妹,卻被人好心當成驢肝肺。如若被針對之人不是她,想必她也要跟着討伐那惡毒妹妹。
換位思考,如今她簡直成了衆矢之的。羅薇蓉這一招當真狠,當着所有人面甩出伯府嫡庶之爭後,哪還有人捕風捉影,去關注她那點怪癖。
該怎麼辦?難道任由羅薇蓉把髒水潑她身上?
正當她一籌莫展之際,身前投來一抹陰影,帶着股濃濃的脂粉味。擡頭,竟然不是哪家女眷,而是安昌侯世子。羅煒彤下意識低頭後退,卻猝不及防被個冰涼的硬物抵住下巴。眼瞼下垂,一隻大手握住白玉骨折扇,扇柄挑起她下巴。
“本世子真沒想到,金陵城內還有這般做派的千金小姐。”
他靠過來時羅煒彤還稍有些緊張,一瞬間甚至升起寧願武力脫困也不要像羅薇蓉那樣任由輕薄的念頭。可當他開口後,她反倒放鬆下來。習武之人對氣息比常人敏感,她能感受到面前之人並無惡意。
另一旁羅薇蓉肩膀鬆下來,雖然曾祖母叮囑過此事不許聲張,不過能禍水東引順帶壞了三妹妹名聲,回府後她也能功過相抵。想到這,她滿含期待地盯着安昌侯世子,就見他摺扇上挑,挑起三妹妹下巴:
“不過你這惡毒似乎沒用對地方,頭上這朵絨花能值幾文錢?壞事做盡,穿戴還不如你姐姐身邊丫鬟。”
羅煒彤眼角耷拉下去,努力回憶着喝藥學管家的痛苦,大眼很快霧氣氤氳:“世子有所不知,小女爹爹雖然爲官,可俸祿悉數交於公中。嫡庶有別,分到我們這一房的月錢寥寥無幾。”
邊說羅煒彤邊扭頭看向羅薇蓉:“二姐姐說話怎可避重就輕,日前爹爹回金陵,伯府忙於九妹妹滿月,無暇派人去碼頭接應也罷。待爹爹入府,一應行李無處安置不說,拜見祖父時,竟見庶長房一應長輩手持鐵鎬,於院內種植蔬菜果腹。曾祖母爲長,可祖父祖母更是至親,爹爹不論孝順哪頭,都在另一頭不孝。無奈之下,只能求了曾祖父,離府擇別處另居。”
說完後看羅薇蓉如遭雷劈之態,羅煒彤只覺神清氣爽。後退一步下巴離開扇子,就着阿寧遞過來帕子擦擦眼角淚痕,餘光突然看到安昌侯世子握扇子的手,露出一截的指腹上隱隱有層薄繭。公侯之家男兒自幼讀書練字,握筆之手常有薄繭,一般人或許不會注意。可她這會離得近看得真切,以她會走路起便習武的經驗,那絕對是久握兵器留下的繭子。
莫名的善意,還有剛纔見到她時那一閃而過、讓她幾乎以爲是錯覺的驚愕眼神,世子好生古怪。
沒等她仔細想,錦繡坊內已經炸開鍋。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反應最大的竟是錦繡坊掌櫃,此刻他眼眶都紅了:“就連我等商賈,平日用些青菜也不必親自務農,沒想到堂堂伯府竟是如此。”
掌櫃打心底哀傷,他並非姑□□府家生子。當年天下初定,連年戰亂餓殍遍地,是榮貴收留了當小乞丐的他,並認他爲義子。這些年錦繡坊生意越做越大,他日子越發好,卻未料主子在府裡受那麼多苦。他萬分不解,以主子本事,爲何不早點脫離那虎狼窩。
羅煒彤看掌櫃如喪考妣,就知道他想多了。常太夫人再惡毒,也不至於不管飽。曾祖母種菜,完全是因爲被圈在伯府太閒,不屑於與常太夫人爭,因地制宜給自己找點事做打發時間。
可掌櫃並不知道,衝動之下他忘了士商身份之別,對着羅薇蓉長揖:“小姐顛倒黑白,口舌之能實爲在下平生罕見。華服擇主,錦繡坊上供宮廷,往來賓客皆溫文有禮之人。以小姐品德,恕不接待。來人,送客。”
四周議論聲傳來,羅薇蓉難堪之餘火氣蹭蹭往上冒,如今見一卑賤商人也敢出言怠慢,她再也忍不住:“你是什麼身份,也敢對伯府之人不敬。”
屢屢想出手相助,無奈總有人快她一步的楊寧站出來:“那敢問你又是何等身份,依我看掌櫃所言有理。寧國公府細軟多在錦繡坊採購,一想到我身上所穿之衣,曾與品行不端之人所穿混於一處,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周元恪退到德音身邊,見楊寧出面仗義直言,不自覺鬆一口氣。小輩關係多數時候代表了身後長輩態度,小丫頭一家有寧國公府支持,對上文襄伯府應該吃不了大虧。但一想到她最困難的時候,相幫最多的不是他,心裡就有點不舒服。
於是在德音詫異的目光中,他再次開口:“這等無恥之人,竟還覬覦本世子容色,還不快叉出去。”
安昌侯府小廝面露喜色,世子又惹事了,回去稟報柳姨娘,肯定能領賞錢。當即四人如-狼似-虎地撲上去,叉着羅薇蓉身邊小丫鬟往外扔。
“掌櫃高義,護本世子平安,今日那霞光錦就先不要了。”
扔下這話,不顧錦繡坊內衆多倒抽氣的聲音,他扯起德音袖子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