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無其事地收拾好廚房,點心不翼而飛之事,羅煒彤卻是誰都沒說。雖然師傅在她面前是個不修邊幅,不顧體統與她搶點心的老和尚,但在別人眼中他確是頗受尊敬的得道高僧。
諸如聖人、高僧之流,大都也是凡人,不過在外被過分神化而已。通過師傅她無比了解這點,也願意替他維護這份臉面。
最起碼能讓華寺的桃花釀多賣幾個錢,如是想着,坐在回程馬車上,羅煒彤翹起脣角。
榮氏心下驚訝,馬上要回府,面對城內那些個流言蜚語,小孫女這會竟面色如常,而且還能笑得出來,這……
短暫的驚訝過後她更多地則是自豪,這纔是她嫡親的曾孫女,就如她當年自姑蘇千里迢迢趕赴金陵,被拉進伯府門檻後,現正房內多了位出身官家的嫡妻時那般淡定。
破天荒地她說出自己也不太確定之事:“嬌嬌莫要擔心,今日一回去,麻煩就能解決,日後伯府那幫肖小之輩再也別想來打擾咱們。”
“曾祖母,我不怕。”
揚揚手中的信,羅煒彤露出真切的笑容。自幼她與師傅相處時間很長,有些事別人說一萬句,頂不上老和尚說一句。
既然師傅說會幫她,那肯定就有萬全把握。
榮氏只當小孫女在寬慰她,心裡更是熨帖。聽着車外馬蹄聲她看向孫媳婦,娶妻娶賢這句話果然沒差,素娘不僅幫孫子做到了四品的都指揮僉事,連她教養的一雙兒女都如此成器。
龍生龍鳳生鳳,四海大大咧咧,素娘卻做事妥帖,她生出來的孩子果然都是好的。
心思完全放鬆地羅煒彤,就見曾祖母以一種極爲詭異地目光看着孃親。如果她沒看錯,那眼神中滿含感激。
這又是什麼意思,就這樣百般不解着她入了金陵城。好巧不巧,一進城她便聽到自己名字。
“你們知不知道,我二舅的三姨太的小舅子在安昌侯府當差,他說世子這幾日病好了,侯爺也有意爲他說親。”
“當真?”
馬車逐漸走進,得益於練武之人的耳聰目明,從男子越急促地聲音中,她甚至能聽出他指手畫腳地模樣。
“那可不,本來金陵城中的大家閨秀都該緊張一番,不過現在有羅小姐,那些貴人們可該放心自家女兒。”
“你說這羅小姐腦袋是怎麼長的,金陵四大公子哪個不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她怎麼就偏偏看上了安昌侯世子。”
“男人的好處,可真不跟女人一樣是看臉的。”
說話之人砸了一口酒,話語間有些大舌頭,其中猥瑣的意味更是讓周圍男人鬨堂大笑。羅煒彤還想再多聽,身邊伸過來一雙手,徐氏捂住她耳朵,眼中滿是痛心,聲音中更是帶出點狠辣。
“文襄伯府竟然如此,嬌嬌放心,日後孃親定會加倍給你還回去。這些黑鍋,總得讓太夫人最器中的孫女來背。”
“孃親最好了。”
點頭耳朵也被鬆開,隱約她聽到後面傳來的議論聲:“金陵四公子也不一定比得上安昌侯世子,就拿那個出身貧寒的袁恪來說,他這輩子能當得上侯爺?”
袁恪?這名字怎麼有些耳熟,不就是她在報恩寺後院遇到的那位公子?聽到這議論她撇撇嘴,雖然袁恪出身寒門,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位列王侯,但就他那份才華與上進之心,也不是安昌侯世子能比。
心中正對比着二人,馬車外再次傳來一陣騷動。徐氏掀開簾子,皺起眉頭:“這是怎麼回事?”
一襲官服的涼國公世子坐在馬上,指揮着應天府差役抓人。即便對文襄伯府下人不熟悉,羅煒彤也能認出那身下人所穿衣裳。
“小民不過是閒聊,官爺贖罪。”
其中跪地求饒之聲,正與方纔馬車經過時那高談闊論的聲音一模一樣。方纔她在聽文襄伯府之人現場抹黑,而後腳碎嘴的下人便被應天府抓住?
沒工夫欣賞涼國公世子英姿,羅煒彤皺眉,他這一抓人,可算打亂了他們全盤佈置。
“孃親,咱們是不是回來的晚了?”
徐氏面露憂色,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低調地青色馬車經過,本已輕鬆下來的一家子卻是又緊張起來。他們躲到莊子上,便是爲了麻痹常太夫人,令其猖獗之下露出些破綻。
這會破綻倒是露出來,但關鍵的證人卻進了應天府大牢,一家人心下鬱卒可想而知。
“孃親,此事着實等不了。眼見春闈在即,若哥哥揹着那樣一個壞名聲,即便他策論做得再好,也會因閒言碎語而入不了主考之眼。”
一家人都明白此事,馬車接近玄武大街,車內氣氛卻逐漸凝重起來。直到府門前,管家羅忠見到幾位夫人小姐,一臉“總算遇到救星”的模樣。
“太夫人、老夫人、夫人小姐快進去看看,老爺他……”
“我爹爹怎麼了?”
羅煒彤走進自家院內,府中擺設與走前別無二致。正房正門正中的門檻上,爹爹穿着盔甲失神落魄地坐在那,望着天上傻笑。
莫非爹爹承受不住太大壓力?一瞬間她心情跌到谷底。
玄武大街幾人滿是擔心,朱雀大街的文襄伯府,常太夫人的心情又何止跌倒谷底。折騰了這麼久,那孽障竟然升了官。
正三品將軍這個職位,讓她產生了一種難言的惶恐。那孽障今年纔多大,竟然已經位列正三品。這可是實打實的高官,若是他有心追究,即便當年姑蘇百草堂那片大火找不到證據,也能疏通關係定她罪。
“常媽媽,那孽障就是上天派來克我的。”
這就是報應麼?常媽媽看了眼鬆壽堂門口神龕上面帶慈悲的菩薩。太夫人當年做過了呀,姑蘇榮家即便是商戶,那也是綿延百年的百草堂,其掌櫃醫術高明懸壺濟世,救人無數積累的功德也足以庇佑一家。
故而這些年即便太夫人百般折騰,庶長房依舊沒決了子嗣。且他眼看着,二爺和行舟少爺是伯府三四代中最出息的二人。
心中後悔之餘,她更多地在憐憫太夫人。都怪老文襄伯太過風流,使得當年的小姐情根深種。若非如此,小姐嫁到哪戶人家,都不會有如今這些麻煩。
“太夫人,如今咱們能依靠的只有常家。”
“不,還有三王爺。你去把微蓉叫過來,多給她兩個莊子,務必讓她在王府站穩腳跟。”
常媽媽一溜小跑走到門邊,剛打開門就見面前一道陰影。擡頭她頗覺詫異,竟然是一年都不見得踏足鬆壽堂一次的老伯爺。
老文襄伯羅晉面帶怒色地看向常媽媽:“你這老刁奴,又打算幫着她爲虎作倀?”
“什麼爲虎作倀?”常太夫人不幹了,她最見不得羅晉向着榮氏那賤人:“別當我不知道你心思,這些年一直護着那賤人,不聞不問也是怕對他們太好,引得我不顧一切下手。”
意圖被戳破,羅晉頗覺尷尬。他心底總歸對榮氏存着一份情誼,畢竟當年她貌美如花,且在他最落魄之時下嫁。
“但別忘了,百草堂之時也有你的份。江南水鄉本就不容易起火,那麼大個院子能燒得灰都不剩,還多虧了你畫的草圖。用不用我提醒你,不僅如此,你還將那些燒不化的金銀悉數挪回來,修葺了這雕樑畫棟的伯府。”
“夠了!”
文襄伯劇烈地咳嗽着,幾乎是扶着門框才站穩。
“四海如今怎麼都是三品武將,你就不怕他追究起來,連帶常家也落不到好?”
“我當然怕,可我怕了他就不會不追究?”
“只要他還是伯府的人,不管住在哪,總不會罔顧世俗,要了伯府一大家子人性命。”人越到老越惜命,老文襄伯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你我都是半截身子入黃土的人,若你還跟以往是一般蠻橫,一意孤行最終弄到無法收拾,伯府不缺那副棺材板。”
常太夫人心驚,羅晉竟然拿性命威脅她。活到她這年紀,一個午睡再也醒不來實在太正常。若是她則當口去了,那孽障定要回來奔喪,一時半刻也離不開伯府,那豈不是他們祖孫培養感情的好時機。
即便早已看清他心中只有自己,聽聞此言她還是止不住傷心。
“你忘了當年是誰保住了伯府的丹書鐵券?”
當年羅晉肯拋棄榮氏娶她,便是爲了在常家支持下穩住伯府地位。後來他甘願畫出百草堂布局圖,也是因怕拋棄糟糠之妻之事鬧出來,爵位不保。
他便是這般自私涼薄,常太夫人不無苦澀地想着。同時她又期待,羅晉能念在往日情誼上,不要真做出如此絕情之事,她當真被嚇到了。
可她忘了,連患難夫妻的榮氏都能毫不猶豫拋棄,此刻羅晉又怎會顧念她?
“備一份厚禮,你親自去玄武大街,向庶長房所有人賠罪。最起碼在面上,你得讓別人說不出什麼,不然我不介意再多爲一人祈福。”
面帶狠辣地扔下這句話,羅晉邁出門檻,準備前去他書房,那裡旁邊佛堂有榮家所有死在火海中人的爵位。
沒等他邁出鬆壽堂,門房急匆匆趕來,見到他驚訝之餘趕緊跪下:“老伯爺,二爺一家登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