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靈素得勢之後,倒也沒有忘乎所以,便也當真着手整理道教經典,並大肆收集佛教經書,在道錄院中組織人手看詳釋經六千餘卷,摘錄釋經內詆謗道、儒二教惡談毀詞,於重合元年四月分爲九捲上呈趙官家,又奏《釋經詆誣道教議》,請旨大索天下詆誣道教的釋經,集中之後全數焚燬。
遂縱言稱:“釋教害道,今雖不可滅,合與改正,將佛剎改爲宮觀,釋迦改爲天尊,菩薩改爲大士,羅漢改尊者,和尚爲德士,皆留髮頂冠執簡。”
只是,這《釋經詆誣道教議》奏上去之後,雖然大夥兒都覺得有理,可他這般要求,卻沒有誰膽敢出面支持。畢竟佛教入主中原後,幾經滅寂又幾次興盛,雖然每次都是佛道相鬥勝負各半,但從未有過這般試圖動用官府力量大索典籍焚燬、將佛剎改爲宮觀、擅改佛名、逼迫和尚留髮頂冠執簡的事情,甚至道教各派私下裡也有公議,這兩教鬥法或有成敗,但這般試圖掘滅釋教根基的做法萬不可取,若是今日真讓林靈素幹成了,日後釋教來個鹹魚翻身,也來重蹈覆轍怎辦?
因此,道教各派在此事上皆持保留意見,且在趙官家看來這要求也是有些過分了,便也將那《釋經詆誣道教議》壓着未發,釋教之人也積極謀劃,還策動了當今太子,鬧出了不久之前當朝太子找了十幾個胡僧與林靈素鬥法的事情。
所以,今日林靈素找上門來搞事,一來估計是想稱量一下黃傑這個新晉“驚霄處士”的斤兩,而來或許當真是來商談此事,卻不想一言不合,黃傑就拿出了雷火手炮,於是就把氣氛搞崩了!
卻說黃傑聽來,便也看了看黃玉子幾人神色,倒也記得昨夜談論時,倒是已經聽他們講過關於《釋經詆誣道教議》的看法,這縱觀“三武一宗滅佛”,就算每次都把佛教搞得嗷嗷叫,也沒人當真能盡數滅殺了中土的釋徒,且焚燬宗教典籍可是堪比“焚書坑儒”一般的大惡,是要上史書的。
見一衆老道都不說話,卻都來看黃傑,林靈素也是終於明白過來,眼前這小道士除了有個極高的輩分之外,自身實力顯然也是得到了這老君觀一脈的認可,當真是以他馬首是瞻,便也急忙正襟與黃傑行了個道禮,道:“此事,還請師叔奧援!”
黃傑便也搖頭一嘆,道:“師侄啊!揚道抑釋之事,千百年來如同日月輪轉一般,昔三武一宗滅佛,燒經毀寺之事做得少了?爲何釋教自今尚能迴轉,繼而久盛不衰,不從根本上找緣由,一味逞強凌欺,或可得一時之計,卻又如何奠定我道門萬世常盛之基?”
這話說來,林靈素不由悚然一驚,他打壓釋教當真不是爲了一己私利,心中的確還是多少有一些爲了道教昌盛謀劃的意思,如今這道理聽黃傑這個在他第一眼看起來不過就是個黃毛孺子的人口中侃侃道來,他也覺得看上去是自己急切了,便也道:“是小道急切了,不知師叔何以爲計?”
黃傑便道:“俺昔年少不更事,讀書之時偶見臘日之緣由,一怒之下,便作了一篇《臘日論》,不知師侄可曾讀過?”
林靈素聽來一愣,卻道:“《臘日論》卻是師叔所作?小道昔年曾在江寧府拜讀,坊間傳言卻是江南無名氏所作!”
黃傑笑笑,便也道:“後來見識日長,年齒徒增,倒也瞧破了許多世事,便也開始思索這釋教爲何久盛不衰之緣由,又做《請準道教改革疏》,請了通藥先生上呈當今聖上。”
林靈素聽來,口中便是一聲冷嘶,他也是萬萬沒想到這《請準道教改革疏》竟然是出自黃傑之手,更是駭得不能言說。
黃傑也是繼續道:“如今看來,這釋教之所以久盛不衰,不外是勸善、積財、收納人心。說白了,乃是揚善順應天理、積財可應百災,行此二事得計,何難俘獲人心。昔年安慶府有賊人王慶做反,激起流民四散,萬餘流民奔波於黃州城下,城中幾家佛院不請自來,不問官府討要糧薪,便自在城外架起大鍋熬粥舍之,得食粥者,哪個不頌一聲佛號?這平日裡,但凡災、節,天下的佛門寺院誰不開門施粥舍物,久而久之,百姓自然心之所向,哪管什麼釋經詆誣,眼中只瞧善惡之行,人心項背不過如此而已。”
這話說來,堂中諸人都是點頭不已,道家講究清靜無爲,修身修己,平時不是在深山老林食風餐露,便是在帝王宮中弄些符籙丹藥,哪有閒心在鬧市之中將施粥舍物當做一門修行,說起來道教一向走的是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路線,專侍帝王之側,可脫離了羣衆基礎的宗教,早晚是要被人挖了牆角根基不穩的。
黃傑細看了衆人反應,便也笑道:“如今,這帝王之心易惑,百姓之心難求。有道是得民心者方可得天下,叫俺看來,以其蠱惑帝王滅佛崇道,卻不如改革自身,重奪天下百姓之心,若得百姓之心,何愁我道門萬世久昌?”
說道此處,見衆人都是滿臉贊同之色,黃傑便頓了一頓道:“是以,如今瞧看道釋之爭,實爲合戰,須得觀天時、謀地利、求人和,須得籌謀調兵遣將、運籌帷幄,徐徐而圖之,一味持天威而打壓之,雖得了眼前小利,卻失了天下民心,不償失也!”
林靈素聽得臉色紅白變化,雖然看起來是他一個年歲大的人被一個年歲小的給教訓了,可黃傑所說的確是道理,便也點頭答應道:“受教了!”
黃傑想想,便與黃玉子道:“黃玉子師兄,不妨取一份《請準道教改革疏》的善本,以及前幾日俺重新修訂的改革事項條陳與林師侄一道參研,此事乃是爲我道門萬世基業所謀,自然也該摒棄陳見,集各派之力量,共同謀劃纔是。”
黃玉子便也答應,自是吩咐人去取拿,林靈素也是驚訝之餘連忙稱謝,黃傑又道:“俺昨日才得了官家手諭,受封那驚霄處士,林師侄便得了消息,想來也該知道昨日俺說動了官家,要重修京城道路、新建坊牆和天渠之事。也不瞞師侄,此事實爲改革道門之大計中爲表一環,內裡還有許多應對之策,如今想來正好也需師侄作爲奧援纔是。”
林靈素昨夜就得了消息,自然知道此事,如今聽說這修路建牆築渠之事居然跟黃傑推動的道教改革有關,也是悚然一驚,但腦子還是一時間轉不過彎來,便道:“可是……俺那《釋經詆誣道教議》,又當如何?”
黃傑哈哈一笑,道:“自然作罷!若是師侄捨得臉面,再上一道自請責罰的奏疏與官家下臺,便是更好了!”
林靈素聽了,當即吶吶不言,面紅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