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去燒糧?”等那將奔到近前,李成劈頭問道。
那將勉強一笑:“我心想,燒糧也用不着那麼多人,因此……”李成聞言,又急又惱,只得切齒道:“罷罷罷,趕緊組織你的隊伍,跟在後頭”
這一邊搶着過河,而聯軍大營裡早已亂了套。反水的韓軍把火一放,再嚎着“西軍摸營”,當即就驚醒了附近不少營寨的友軍,將領們催促着士兵拿起器械準備自衛,又派人飛馬前去中軍大營請示韓常可左等右等,只看到四處火起,就沒發現哪裡在搏殺拼鬥
卻說這晚,韓常一直沒睡。朱記關之後前後歷時兩月有餘,非但不見關破,甚至越打越棘手。如今軍中士氣渙散,將官多有怨言,如果再這麼耗下去,除了退兵回長安,恐怕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但韓常如何甘心?他早年就與其父韓慶和率漢兒軍四處征戰,威震遼東後來女真人起,他與其父俱爲大將,徵遼,攻宋,數爲先鋒,一直很受重用。當年二太子斡離不的東路軍被西軍困在滑州,他其父親密謀叛逃,事泄被捕。當時已經被綁赴鬧市,馬上就要開刀問斬,但二太子顧念他父子二人勞苦功高,刀下留人,逃回真定府後,坐廢不用。
後來因時局發展,他受粘罕擢拔再次出山,一直作到今天的陝西金帥。可現在,他的靠山,漢名完顏宗翰的粘罕在朝中失勢,自己又受四太子宗弼親信赤盞暉的壓迫,若不能建功,扣開朱記關,恐怕又得被坐廢不用……
正輾轉反側之時,部將擁入帳中,驚呼營中生變。他一躍而起,出帳眺望,見西南角大火沖天,以爲是西軍前來摸營,慌忙遣金軍前往抵擋。
可這事他越想越不對頭,朱記關距離他的大營十數裡地,中間沒有任何阻攔,一片平坦,西軍如何敢來偷襲?再得,以朱記關的形勢,其駐軍必然不多,我十餘萬大軍的巨營,關上守將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報韓軍李成等部,趁火起,離了營寨,投渭水而去”先後數騎飛馬而來,陸續報告着事態。
身在帳外的韓常一拍大腿,切齒道:“逆賊害我”
李成等人此舉,必爲叛投徐衛之故他們一跑,自己身爲主帥,難逃干係惱羞成怒的韓常當即下令道:“調兩千馬軍,火速追擊不聽號令者,就地格殺”
騎兵一走,他還覺得不放心,又親自率領精騎前往追擊聯軍大營,一時雞飛狗跳……
再說李成這一頭,他的部隊還沒有完全過河,後頭追來的兵馬卻是越來越多。讓人驚訝的人,後頭的隊伍都不是追兵,全是與他相約起事的韓軍將領這些人,沒一個去燒糧營,都只顧着帶自己的部隊出逃
李成自忖如此之多的兵馬同一時間擁至浮橋,等到韓常派軍來追時,鐵定不能全渡一念至此,不作他想,顧不得旁人,擁上浮橋向對岸逃竄。他一走,其他將領都指揮部隊往浮橋擠那浮橋寬不過丈餘,如果能一時渡過千萬兵馬?不少人就這麼生生被擠落水中
“不好追兵來了追兵來了”
突然之間擁堵在橋頭的韓軍士兵們放聲大喊這一喊,駭得其他人慌不擇路,擠不上浮橋,就往水裡跑不會水的,逼得沒辦法,向東向西逃竄的都有
轟鳴的蹄聲震動四野金軍精騎掩殺而至那橋頭數以千計萬計的韓軍士兵鮮有抵抗者,不是束手待斃,就是往水裡竄,溺死者甚衆當騎兵猛撞上來時,沒能渡過浮橋的人馬頓時四散哀號之聲,令人悚然
李成驚魂未定地勒馬渭水南岸,遠望北岸的慘象,他不禁暗呼慶幸。
“完了沒過來的全完了”一將打馬上前,語帶哭腔道。
“沒奈何聽天由命吧燒橋”李成狂聲道
“不可你沒看到麼友軍仍在搶渡你這一把火,就斷送無數性命”那將阻攔道。
“不燒橋,難道等韓常來追這什麼時候了,還婦人之仁”李成嚎道。
“我們先走一步,金軍必然追不上讓後頭弟兄的聽天由命罷”
李成百般不允,直到那將許諾,由他先走,自己斷後,李成纔不敢遲疑,喝令部隊火速西進,直奔寶雞
朱記關上,徐勝吳璘滿面疑惑,相顧無言,這,這咋地啦?
秦州,陝西制置司衙署。
五匹神駿的戰馬飛馳至衙門之前,騎士們先後跳下馬背,中有一人,三十上下年紀,五官標緻,留須兩撇,一雙眼睛雖不大,但熠熠生輝,身軀雖不長,但極壯實。身着鎧甲,腰懸戰刀,一下馬就衝守衛吼道:“熙河姚必隆奉命而來請代稟制置相公”
衛兵聞訊而入,不多時奔出門來:“相公鈞旨,姚必隆等入見”
當下,姚必隆引四將,踏入衙門,被衛兵引領着到了花廳。讓他們吃驚的是,身着紫袍,腰束金帶的制置使徐衛竟先他五人一步,已然坐定在廳上。
快步上前,各自行禮道:“卑職見過制置相公”
“免坐”徐衛語帶極快,顯然心緒不錯。
五人依軍階落坐之後,姚必隆拱手道:“卑職奉熙河帥之命,引步軍六千,馬軍兩千,前來聽候相公差遣”
“好僞朝逆軍犯境,已被我西軍將士迎頭痛擊你們來的正是時候”徐衛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神采飛揚道。
姚必隆等熙河將,一直在後方,並不知道前沿打得怎麼樣。但看徐制置這模樣,似乎戰局有利於我?
事情確實是這樣,徐衛剛剛收到軍報。涇原帥徐原先前撤至慶陽府一線,與環慶軍合師防禦。張俊似乎對這個老長官心存畏懼,進兵至慶陽府東北角的鳳川鎮,兩軍大戰。徐成以“疊陣”作爲基礎,布強弩輪番射住韓軍攻勢,自引重兵軍兩翼鉗擊而上從上午打到晌午,韓軍逐漸不支此時,楊家後裔楊榮,引八百騎貫穿敵陣,直撲張俊所在的中軍,聲言活捉叛賊
張俊敗走,徐原趁勢掩殺,一直追到荔原堡方纔勒兵。是役,斬級五千餘,生俘韓軍近萬,金軍數百人,奪軍械馬匹甚多。當然,俘虜之中,相當部分是主動倒戈的原涇原兵和環慶兵。經歷這一戰,環慶戰區的局勢得到根本扭轉。張俊還師大順城,恐怕也沒有力量再次組織大規模進攻了。
而在鳳翔府,金韓聯軍久攻朱記關不下,士氣低落。而鳳翔駐軍求戰之聲漸起,都統制楊彥已經上報帥司,建議增加兵力,組織一場主動反擊。徐衛調熙河兵來,正是爲此
好生勉勵了姚必隆等熙河將領之後,便命他們在秦州城外稍事休整,等候進一步命令。
姚必隆等人走後,徐衛並沒有離開,他仍舊坐在廳上,手捧茶杯,卻一口沒喝,想什麼事想得出了神……
楊彥上報,提議主動出擊,他雖然也認爲可行,但到現在還沒有完全下定決心。畢竟現在不是當年擁雄兵八萬的時候了。兩年之前的鄜州大敗,還歷歷在目,現在秦鳳軍不過三萬餘衆,就算得到熙河姚平仲和四哥五哥的支援,再把部分義勇也算上,與敵人相比,兵力相差仍舊懸殊。
善戰者,不慮勝,先慮敗。如果主動出擊戰敗的話,鳳翔就危險了。眼下,徐原已在慶陽府取得了勝利,雖說沒有完全擊潰張俊,將敵驅逐出境,但至少把張俊給打痛了,穩住了環慶的局勢。
在這種情況下,最穩妥的辦法,秦鳳應該繼續堅守。跟它耗,耗到對方士氣渙散,軍心動搖,或者耗到對方糧儘自退爲止。但話說出來,這麼作固然穩妥,卻也消極。
“大帥?大帥?”
徐衛側過頭去,發現吳玠竟站在他身前,一時恍神,他脫口問道:“你幾時來的?”
吳晉卿苦笑:“相公想什麼,竟出了神?”
徐衛放下茶杯,緩緩起身道:“還不是楊彥說的那事,正琢磨呢,還沒拿定主意。”
吳玠忽然神秘地一笑:“有個人或許能幫制置相公下定決心。”
徐衛知道他這話肯定不是沒來由的,因此疾問道:“誰?”
“便是相公的侄兒,兩興安撫司副統領官,徐仲。”吳玠答道。
徐仲?他一個小小的副統領,中級軍官都算不上,哪能幫我下決心?徐九遂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他人就在廳外,相公何不親自問他?”吳玠道。
徐衛眉頭一皺,想不明白,問道:“哪兒呢?”
“徐仲,進來吧。”吳玠大聲喊道。
果然,那廳外門旁轉出一將,不到二十歲年紀,身板都還顯得稍許單薄,似乎撐不起來身上那套鎧甲。但他顯然是個將家子,行走之間,龍行虎步,鎧甲鏗鏘作響,自有一股威儀。天是徐四的長子,徐九的親侄,徐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