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傍晚的汴京蟬聲噪耳。夕陽染紅了天際的層雲,絲絲的涼風驅走了先前燥熱的氣息。
華燈初上,京中的達官貴人、士子巨賈便紛紛出來消夏,約是幾個好友去酒樓喝上杯神工集團生產的冰鎮啤酒、看看歌舞表演、談談天下之事,或許便是當下京中最流行的消遣方式。
時值五月中旬,朝庭大軍以摧枯拉朽之勢平定方臘叛亂的消息已經傳到京中,彷彿傍晚這場暴雨給京中人們帶來了些許的涼意一般,方臘伏誅的消息也彷彿給京城之中的官員士子打了一支興奮劑,令他們欣喜若狂、激動異常。
王師平定東南,自然成爲時下茶餘飯後的時髦談資。
樊樓,京中最豪華、最時尚的酒店,此時已經賓客滿座。
絲竹悅耳,舞姿撩人。紙醉金迷間,隱約的高談闊論之聲偶爾傳來。
“十五萬破百萬……我朝西軍果是百戰之兵、國之砥柱!”
“早前聽聞金國之師曾在護步達崗以二萬破遼軍七十萬,以我朝王師剿滅方臘亂匪的戰果來看,其戰力比之那金國之師,恐是不遑相讓。”
“此言有理!如此說來,我朝王師北定燕雲之日恐怕不會遠了……遼人,當真是日薄西山,亡國之期不遠矣!”
“是啊,在下前幾日剛剛得到消息,聽說遼國耶律餘都叛逃金國,耶律餘都乃是遼國的金吾衛大將軍,熟知遼國兵力內情,他這一降金,遼國之虛實已被金人摸透,金人攻遼的日子恐怕會提前不少。”
“我朝與金人去年之時會盟海上,相約一起攻遼。如此一來,童太傅所率十五萬大軍回師京中之後,恐怕又要馬不停蹄地北上。”
“哈哈!我朝王師如此威武,定會馬到成功,‘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小弟我真想投筆從戎,去立那不世之功。”
“安之兄豪情萬丈,令人佩服!不過依小弟看來,我朝收復燕雲的日期恐怕要延遲不少時間。”
“什麼?此話怎講?”
“唉!還不是叫那方臘鬧的。我叔父在戶部任職,前兩日聽他說,爲了平定這次的方臘之亂,原先準備北伐的錢糧已經耗盡,而東南之地又被亂匪肆虐一空,朝庭想要在短時間內備齊北伐所需的錢糧物資,已是不可能了。聽說皇上正在爲此事着急。”
“原來如此,這方臘當真可恨至極。可惜聽說他在被擒之時便被驚嚇而死,否則當將其凌遲處死。”
“不錯不錯!這些亂匪山賊,目光何其短淺?他們不知這一鬧騰,全亂了我朝的伐北大計。這等罪過,就是將他們滿門抄斬,也不可恕其一二。”
“對!對!當真可恨至極!”
……
樊樓東閣的雅間之內,一羣書生正在議論着當下的時事。談到方臘叛亂之時,他們皆是恨之切切。
這種情緒似乎也感染了珠簾之內撫琴的歌女,當衆人談及朝庭北伐之時,琴聲凌厲肅然,似是配合衆人的羣情激昂;而談至方臘伏誅之時,那琴聲又轉爲悽切哀婉,似是渲染大戰的悲慘淒涼。
在座的書生之中顯然有精通音律之人,聽得琴聲之中多了頹廢之意,便忍不住提醒簾後的歌女,讓其來些歡快的曲子,更有性急之人便是直接高聲斥責起來。
琴聲止住,簾後傳來撫琴之人的道歉之聲:
“衆位公子見諒,奴家剛纔聽衆位公子說起方臘之亂,便忍不住想起奴家的父母兄弟……奴家原籍便在那衢州,父母兄弟皆死於那些亂匪之手……”
低低的啜泣之聲傳來,衆書生的心自然軟了下來,吹噓感嘆一陣之後,便有人出聲安慰起簾後的弱女子來。
“原來如此……這倒怪不得倩兒姑娘,是我等孟浪了!”
“琴由心生,倩兒姑娘身世如此悽慘,聽我等說起了傷心之事,自然要將心中悽楚之情發之於外,倩兒姑娘無錯無錯!”
“那方匪真是人人得而誅之……”
衆人一陣安慰之語,簾後的啜泣之聲漸止。
“聽諸位公子所言,那方臘似是伏誅,卻不知其他賊首下場如何?奴家記得攻破奴家家鄉的,乃是賊首方七佛和方百花,不知他們可曾授首?”
“方七佛……方百花?這個……你們可曾聽說王師所擒之人中有這兩人?”
“不曾聽說……”
“好像沒有……在下有位姑丈在樞密院任職,聽他所言,那方七佛和方百花在方臘被擒的前天,就拋下方臘,各自突圍而去……”
“原來如此……可惜,可惜……”
簾後的女子沉默片刻,道聲謝,便又兀自彈起琴來。
夜色漸深,琴聲悠揚,遼闊的天空之中,鱗雲消散,一輪明月升起,天下與共。
……
鎮江府,京口。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此時照我還。”對於征剿方臘的十五萬將士來說,化用一下前宰相王安石的這句詩來形容此刻的情形,或許是十分恰當的。
與去年前來剿匪之時的肅殺與緊張不同,此時大勝得歸、功賞在身,衆將士的歸途自然是輕鬆愜意。
京口位於長江下游南岸、運河以東,長江和大運河在此交匯,是連接南北物資流通的樞紐地區。京口附近有焦山、北固山沿長江分佈,素以“城市山林,大江風貌”聞名於世,有着“天下第一江山”的美譽。
如此繁華秀麗之地,自然也如江寧、揚州一般,煙花十里、商女遍地。
童貫一行得勝回京,行經京口,駐紮過夜之地自然選在這兒。鎮江府的一衆官員,自然也不會放過巴結童貫等人的這個機會。
夜色降臨,京口最豪華的江月樓,一場盛大的宴會正在進行。鎮江府將大軍營中一衆將領皆請至這江月樓,美其名曰:犒賞三軍。
諾大的江月樓坐無虛席,滿眼望去皆是身着戰袍的大小將領。當然,像童貫、楊帆、王稟等級別的官員,是不會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之中的。江月樓正中的天字號上房雅間之中,鎮江府府尹早已親率幾個大員將他們迎入這間最豪華的房間之內。
韶樂響起,歌舞翩然,衆將士一邊欣賞着舞樂,一邊觥籌交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得了長官可以放開喝的命令,不多時衆將領便醉醺醺地划拳猜酒,陶陶然不能自已。
江月樓正中的雅間之內,氛圍要比外面文雅上許多。當然,這兒的歌舞也要比外面要精緻上許多。鎮江府爲了這場宴會,已把全鎮江最優秀的歌妓集中在這兒。某某大家的琴技超乎尋常、某某大家的清唱有如天籟、某某大家的舞姿人間難尋……雅間之內,一出出的節目着實精美絕倫,只不過今日在座的大多是習慣了粗獷風格的武人,對這些文鄒鄒的表演其實並不感冒,他們倒寧願同外面的低層將領一般,看些風姿繚繞的豔舞。
時間慢慢過去,有些感覺無聊的將領便開始打起哈欠,更有的忍不住大口灌起酒來。那陪坐在一旁的江月樓老鴇也是一個蜜裡調油的交際主兒,見了這等情況又如何不知問題出在哪兒?待到一個節目的空隙,她便起身告個罪,悄悄地下去調換節目。
不一會兒,這雅間之內的節目果然風格大變,廳內的衆將領也瞬間提起了興趣。去了那些清雅的節目,廳內多了一些靡靡之音、聲色之娛,鎮江府的幾個文官雖然大皺眉頭,可也只能陪着應和。
豔曲幾度,席間的氣氛漸熱烈起來。
突然間,廳內鼓聲乍起。這略帶殺伐意味聲音一起,衆將領頓時一驚,有的甚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哎呀哎呀——大家莫驚!”老鴇趕緊起身解釋,“接下來,江月樓爲衆位將軍準備的助興節目乃是失傳已久的公孫劍舞!不過,我江月樓的這位姑娘比之那公孫大娘還要技高一籌,那公孫大娘舞劍所配之樂不過是琵琶、胡笳,而咱們接下來表演的這位姑娘舞劍之時卻需擂鼓和之!”
“噢?氣勢如此!這倒要好好看看!”衆人皆是武者,聽老鴇如此一說,頓時大感好奇。
鼓聲再起,一道紅影踏着鼓點緩緩步入舞臺。抱劍施禮之後,那女子手肘一撇,肩不晃,腰不扭,伴着手上長劍在虛空的幾個疊換,腳下幾度輾轉,方圓之內竟是自成規矩。
場下叫好之聲疊起。
楊帆如今的武功見識已是不凡,見這女子舞劍的起式,便知此人武功根基不錯,絕不是像一般的舞女那般只會花架子。好奇之下,他禁不住細細打量了這女子幾眼,便覺這女子似乎是在哪兒見過。
“今日座上賓客在上,紅玉不自量力獻醜舞劍,只願博君一樂。”那女子清聲道。
楊帆立時恍然:這女子乃是梁紅玉,便是先前奉了朱勔之命,在幫源山附近縱兵謀害自己的樑世達的女兒。不過那天晚上,卻也是多虧了這位樑小姐,他才安然逃出了包圍。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楊帆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