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在孤山可謂是一步三回頭,磨磨蹭蹭的走了好久,才帶着芳菲與鍾蠶,被關禮送到了孤山門口處,但即便是這樣,依然還是有些不死心的回頭望着身後,真希望會有一個太監,或者是宮女,突然間跑出來說道太上皇請葉青葉大人過去。
扭頭有些無奈的望向波光粼粼的西湖,又是不由自主的回頭望向那孤山雅緻的各個建築,心頭嘆口氣,正要回頭時,只見一個太監快步向他們跑了過來。
葉青瞬間喜上心頭,緊忙轉身看着那如同救命稻草似的太監,旁邊的關禮同樣是一臉的關切,望着那跑過來的太監。
“太好了。”葉青興奮的左手握拳捶了下右手掌心,看着那請他再次前往孤山的太監,振奮的說道。
讓鍾蠶跟芳菲在燕家別院等他,而後與關禮跟着那名還有些氣喘吁吁的太監,這一次向着太上皇趙昚所在的重華宮方向行去。
紹熙二年,葉青已經三十四歲,不過比當今聖上小上三歲而已,此時的葉青走在重華宮內,在當今太上皇趙昚的眼裡,滿是自己年輕時候、剛剛登上帝位時意氣風發的影子。
高宗皇帝趙構在趙昚三十五歲時禪位於他,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刻意安排,趙昚禪位於當今聖上趙惇時,趙惇也正值三十五歲,但即便是如此,當今聖上依然覺得自己當皇帝當的有些晚。
趙昚的桌面上放着一尊千手千眼白玉觀音,在葉青來到跟前時,這才繼續專注的擦拭着,審視着那白玉觀音。
氣色比當年高宗皇帝去世的那兩年好了很多,面色紅潤,精神矍鑠,絲毫看不出來是一個已經六十五歲的老人。
“可知道這尊千手千眼白玉觀音的來歷?”散發着毫光的白玉觀音,在重華宮內熠熠生輝,看起來分外奪目。
“臣……多少清楚一些。”葉青恭敬的說道。
“多年前的事了啊,那時候朕一直志在北伐,收復失去的山河故土,不想不過是打馬球時,打瞎了一匹馬的眼睛,就被金人使臣藉此機會送來了這尊白玉觀音,來嘲諷朕。那時候你葉青,還未到皇城司吧?”趙昚轉身看了一眼葉青,而後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問道。
葉青待趙昚坐下後,這纔敢半個屁股輕輕的挨着椅子坐下,道:“臣那時候應該還在建康府神勁軍,也可能是剛剛進入臨安禁軍任都頭不久。”
“一手動時千手動,一眼觀時千眼觀。幸得太平無一事,何須做得許多般。金人使臣羞辱朕,而徑山寺住持便當着金人使臣的面說了這偈語,意指金人無事生非,乃小人之舉也。”趙昚嘆口氣:“如今金人外患漸除,但朝堂之上依舊是不平靜啊,牽一髮而動全身,若是爾等臣子不能夠和睦相處,只知在朝堂之上明爭暗鬥。葉青,朕擔憂有一天,金人使臣還會來犯啊,到時候若是再宋朕一尊這樣的白玉觀音,朕可就是顏面盡失了。”
“臣自當竭盡全力,力守我大宋邊疆,不給金人再次南犯我大宋山河的機會。”葉青起身認真的說道。
趙昚的手在空中按了按,葉青便再次坐下,望着對面的太上皇,道:“臣深知如此甚是不妥,但……如太上皇所言,若是暗中勾結金人,陷害忠良此等罪孽都能夠赦免的話,臣更是擔憂,朝廷此舉不只是讓鎮守邊疆的將士寒了心,同樣,也會讓金人、乃至我大宋一些朝臣更加的肆無忌憚。朝堂之上,明爭暗鬥者甚多,若是再有人如此效仿,臣斗膽……如此放縱怕纔是真正的縱容,纔會危及到我大宋的江山社稷。”
“你葉青就沒有私心?當年你北上遼國時,難道就沒有預料到後果的嚴重?朝堂終究是法理之地,你葉青爲了一己之私,也當該承受這些後果纔是。關山一戰朕對不住你,但朕也有苦衷啊,朕並非是針對你葉青,而是爲了大宋的江山社稷,才迫不得已。如今你葉青帶兵回到臨安,可顧及過朝廷的顏面?可顧及皇家、宗室、天下百姓如何看你葉青?”趙昚的目光,只是偶爾快速的掃過葉青那斑白的雙鬢,但他也絕不會像皇太后那般有着女子的好奇心,而問出口。
“臣生是我大宋之臣、死是我大宋之鬼,北上遼國前,臣只記得,太上皇您帶臣前往高宗皇帝差遣臣爲皇城司副統領時,所在的點將臺處囑託臣的話語,臣一直謹記在心,絲毫不敢忘記當該以江山社稷爲重,當該替太上皇、聖上守好邊疆,不讓金人再南下一步。臣……。”葉青擡頭,看着太上皇趙昚頓了下後心一沉道:“臣不想做岳飛第二。”
趙昚在聽到葉青所說的不想做岳飛第二後,眉頭不由的緊皺了下,而後則是默默嘆了口氣。
當年他則是爲了北伐,而後趁機爲岳飛平反,希望以此來安撫、支持各個武將,站在他趙昚的角度,那時候爲岳飛平反,無疑於對他有着極大的利益,更能夠在短時間內,穩固他的皇位,增加朝堂之上的威信。
所以那時候,只要他趙昚所做的事情能夠有利於北伐這個目標,能夠有利於將士軍心的提升與穩固,那麼於他而言,都是對的事情。
但如今葉青所做的顯然已經超乎了他所預料的範疇,隨着金人越發難以南下,而鎮守北地的葉青,儼然已經成了一個盤踞於北地的實質梟雄,這讓他趙昚也不得不擔心,有朝一日葉青會不會危及到趙宋的江山社稷。
所以在金人已經無法構成威脅,大部分的疆域已經被收回後,立刻剝奪掉葉青手裡的權力與在軍中的威望,才符合趙宋宗室的利益。
何況朝廷也是如此做了,關山一戰只要葉青戰死,那麼虞允文、辛棄疾完全可以暫時完美的替代葉青,爲大宋守好邊疆,不使金人來犯。
如此只要過上幾年,在平穩過渡中,從朝堂之上尋找其他官員來代替虞允文、辛棄疾,從而從根本上剷除葉青所遺留下來的一切影響,最終便可以在趙昚預料的十年之內,不光是收復失地,而且還能夠消除葉青在北地的威望與影響力,從而使得朝廷真正的能夠吏治北地各路。
計劃內的所有一切,都只需要一個簡單的前提,那就是葉青必須站死於關山。
所以趙昚根本不在乎在葉青北上遼國時,能夠享有的最大權利,以及對北地最大限度的控制,如同獨立於朝廷之外的藩王一般。
若想要毀滅一個人,必先讓其瘋狂,讓其膨脹,所以趙昚十分願意給予葉青更大的權利與在北地吏治的高度自由,便是相信,總有一天,葉青終究是會迷失在自己野心跟權利之中。
趙昚相信,不管是哪一個臣子,在走到葉青今時今日的地位時,都會陷入到權臣該有的膨脹、飄飄然的感覺當中,都會意氣風發到狂妄自大、驕橫跋扈的地步纔對。
不管是站在趙昚這個統治者的高度,還是站在葉青這個權臣的角度,都從來不會相信,這世上會有天然的忠誠存在,到了他們如今的高度,忠誠在他們眼裡,往往都與利益有着極深極密的關聯,從來不是一種單獨存於世的信念。
所以趙昚也決計不會相信葉青對於趙宋宗室的忠誠,可葉青的一舉一動又完全超乎了他的預料,即便是手中握着如同藩王一般大的權利,但也並沒有使葉青迷失在野心跟權利之上。
相反的,朝廷跟自己對葉青的刻意放縱,則完全成了養虎爲患的一招臭棋,使得現在葉青如同趙宋身上的一個毒瘤,想去都沒辦法去掉。
關山一戰是關鍵,當葉青從關山死裡逃生後,趙昚第一時間便知道大勢已去,想要切割掉葉青這個毒瘤,恐怕朝廷就得沉下心來再覓時機了,而且這一次,還需要爲此付出很大的代價,比如趙汝愚,則就完全成了一個十足的犧牲品,比如鍾氏一族等等,都成了朝堂爾虞我詐的犧牲品。
“如此皇室還有何面目面對天下百姓?葉青,不論是朝堂還是皇室,都要有顏面面對天下百姓的。沂國公通金之罪一旦確鑿,丟的可是朝堂跟皇家宗室的顏面。此等後果,朝堂承擔不起,皇家宗室也無力承擔,你……葉青就能夠承擔的起了?”趙昚語重心長,言外之意更濃的是:你葉青如此咄咄逼人、趕盡殺絕,難道就不怕有朝一日,自己也落得如此報應?
葉青心中一時想笑,若是說到承擔後果,誰還能比自己慘?關山一役下來,自己經營了多年的人緣,都已經爛成什麼樣兒了?自己還在乎被其他人指指點點嗎?還在乎可能更爲嚴重的後果嗎?
金、夏、宋聯合起來想要自己死,自己都能夠死裡逃生的活了下來,難道還在乎下一次更爲嚴重的後果嗎?
何況,若不是當初自己過於大意,沒有把趙汝愚徹底解決就匆忙北上的話,恐怕也就不會發生關山一役這樣的事情了,也就不會給自己留下禍根,更不會一直懊悔着當初爲何沒有斬草除根了。
所以這一次,葉青也絕不會再給趙汝愚一次死裡逃生,而後再在背後構陷自己的機會。
“沂國公在朝堂之上結黨營私同樣是事實,而且證據確鑿,據臣所知……。”葉青低垂着眼皮說道。
同樣,言外之意便是,趙汝愚必須得死,即便不是以通金叛國的罪名治罪,那麼也該以朝堂之上結黨營私的罪名,來治趙汝愚的罪名。
“證據確鑿?”趙昚不由挑了下眉毛問道。
“證據確鑿,據臣所知,刑部侍郎李祥等人便是沂國公的同黨,李祥等人禍亂朝堂、營私舞弊……。”葉青繼續低着頭說道,趙昚的嘆氣再次打斷葉青的話語。
“此事兒怕是還需跟韓誠等人商議……。”趙昚明顯是拒絕了葉青,以結黨營私爲罪名治罪趙汝愚。
“事後平反,追諡爲王,如此也可以保全朝堂跟皇室的顏面,也不會讓其他宗室心寒。臣以爲,慶王、崇國公等宗室,也決計不會因此而心寒,相反,怕是沂國公以宗室之身成爲我大宋朝的宰相,恐怕纔會讓……。”
“你下去吧,朕有些累了。”趙昚淡淡的說道。
葉青行禮,而後緩步走出重華宮,趙昚的目光,則是一直盯着葉青那高大筆直的後背,即便是他也很清楚,葉青完全清楚,自己一直在盯着他。
“夜長夢多……告知大理寺,立刻鴆殺趙汝愚。”走出重華宮站定,葉青望着遠處那美如畫的西湖與山景,平靜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