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孃自那日稱了不適回房之後,一直閉門不出,無論長生老人如何勸解安慰,也不管諸位弟子如何關心詢問,都是無濟於事,整個人處於一種半夢半醒的發矇狀態,神情十分恍惚,叫衆人十分擔心。
清平夫人那邊幫秋月處理事情,倒也不需要多長時間,說定只要三日,便能一切妥當,兩人即可隨着唐坤啓程。倒不是她急着送兩位姑娘走,實在是這事情太多敏感危險,蘇州也不是兩人久留之地,爲避免夜長夢多,還是儘早安排兩人照着長生老人的吩咐啓程纔好。
孫向景卻一直悶悶不樂,心事重重,似乎在糾結什麼事情。
太和真人來的第三天頭上,孫向景拉着徐方旭一起,進了長生老人的書房,說自己要跟着唐坤一起去渝州一行,送送兩位姑娘。
長生老人已經知道他心中所想。這兩日來師孃狀態不對,老人也是殫精竭慮,這下有了機會,也想逗逗孫向景,當即便以時局危險爲名,一口駁回。
孫向景不料師父會反對,頓時急紅了臉,眼淚直在眼眶中打轉,拉着長生老人的衣袖撒嬌求情,直說自己請師兄同行,定能保得平安;又說自從拜了杏妹婆婆爲師之後,師徒之禮一直不曾完滿,想順路去看看杏妹婆婆。
說到最後,孫向景見長生老人咬死了不答應,竟將“杏妹婆婆向來身體不好,自己作爲弟子理當前去探望”這等荒唐理由都搬了出來,聽得長生老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暗自疑惑自己這位弟子是否也在別處以詛咒自己這個老頭子的健康爲代價,哄騙過別人。
長生老人直將手中書卷捲起,重重打在孫向景頭上,說道:“胡說八道!那蠱婆杏妹一身蠱術醫術通玄,多年前便是一代宗師水準。以着蠱術那等層出不窮的手段,我能不能活得過她都是兩說,你卻說她身體不好,簡直一派胡言!你若不將事情說清楚了,莫說放你同去,今天這書房也不會叫你輕易出去了!方旭——”長生老人轉頭看向站在一邊憋笑的徐方旭,假作厲害斥責道:“你就是這樣帶你師弟的麼?你看看他這般樣子,成何體統!他今日說不清事情,你也別想離開!”
孫向景見師兄受自己連累,被師父斥責,頓時漲紅了臉,十指攪在一處,糾結許久才扭捏開口道:“我想去接楊瓊回來。”
長生老人頓時哈哈大笑,徐方旭在一旁也再憋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來。孫向景被兩人嘲笑,一時惱羞成怒,大聲叫道:“師父若是不許,我便自己跟着他們去!師兄要是再笑,我便再不理你了。”
徐方旭的笑聲頓時卡在喉嚨裡出不來,臉都憋成了豬肝色,暗罵自己沒用,竟被師弟一句話就嚇成這般樣子。
恰好陳風崇過路,看見徐方旭這般樣子,連忙進來給他順氣,只說道:“哎喲喲,你這是怎麼了?童子功自然練得辛苦,師兄卻有一招教你排解,你且看……”說這話,陳風崇手上就做其了十分猥瑣不雅的動作,長生老人實在看不下去,一揮衣袖,便有一股陽和內勁拖着陳風崇的身子出去,將他投入了院子裡的假山池子中瀉火。
趕走了陳風崇,長生老人這才轉頭同意孫向景前去,又交代徐方旭一路照顧着他,也與他同行。先前孫向景說要去看杏妹倒也不是虛言,長生老人考慮着兩人見長輩總是不好空手,也就取了一本自己手書的《醫理雜記》和一本《道藏略觀》,給孫向景帶去送給杏妹,也是聊表一番心意。
孫向景得了許可,自然十分歡喜,又是拉着徐方旭去跟師孃道別。只是先前陳風崇做那個動作孫向景有些含糊,又追問了徐方旭;徐方旭只作面紅過耳,咬着孫向景的耳朵跟他說了。孫向景一時釋然,說這等事情哪裡需要三師兄來教,又是叫徐方旭萬分尷尬難堪。
兩人來到師孃房中,見師孃依舊半臥在牀上,神情有些茫然。孫向景不曾見過師孃這般樣子,又是過去抱着師孃流淚,直喚師孃。
徐方旭也是心中難過,強忍着眼淚跟師孃稟報了兩人出行的事情。
師孃聽見兩人要出發,一時回過了些許精神,又是看見孫向景一臉的眼淚,頓時也是悲從中來,捧着孫向景的臉替他擦眼淚,嘴裡含糊說道:“向景啊……是向景啊……向景,快過來師孃這邊,叫師孃看看你……你是真的麼……我是真的麼……”
孫向景見師孃這般樣子更是難過,緊緊抱住師孃,直說自己是真的,真實不虛,求師孃快些振作起來,萬莫再是這般樣子。
師孃抱住孫向景,也是流淚,許久才緩過來,又是看着孫向景許久,說道:“好孩子,別哭……師孃只是一時緩不過來,你這般樣子卻是叫師孃難受……”
兩人又是抱頭痛哭,許久也才分開。
說來倒也奇怪,那日之後師孃也就振作了起來,又過了一天便完全無礙,依舊如平日裡的樣子,照顧幾位徒弟和客人,情緒倒也極好。許是聽見孫向景又要出門,爲着多照顧他兩日,師孃這才強自打起了精神,倒也見好。
只是這個中的事情,無論誰怎麼問師孃,師孃都是絕口不提,只當那事兒沒發生過。唐坤也幾次來拜見師孃,師孃也待他一如往昔,卻是再不曾提起那日之事。
有過了一日,杭州那邊來了一輛馬車,帶着些銀錢事物和一個人到了山莊,進來拜見清平夫人。
衆人這才知道,那秋月竟是在大家不知不覺之中與清平坊的一個小廝成了好事,兩人常願廝守,秋月此番前往蜀中渝州,這名小廝也要跟着同去,與她在那邊定居。
這小廝到不是別人,就是秋月剛到清平坊那晚挾持的那人。也是緣分天定,這些日子來都是這人在照顧秋月生活起居,秋月也看重他的善良人品。因着秋月自己是樂籍出身,雖不是娼妓,但始終是賤籍,從不曾抱有什麼兒女私情的心思。
這小廝倒也真是實在,卻是毫不在意秋月的出身,不過幾日就向秋月表白,叫秋月好一番慌亂。她雖與這小廝相處不久,但也真切體會到他的真摯商量,加上清平坊從上到下,包括清平夫人都說這小廝人品不錯,十分靠得住,秋月也就動了心思。
只是因着繡帛的事情,秋月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杭州久留,一時不敢答應這小廝的追求,怕自己一時不慎誤了他的終身。直到那日唐坤到來,秋月知道告別在所難免,才發現自己心中卻是放不下那小廝,這才求清平夫人差人問問他的意思。
這小廝自幼孤苦無依,也是清平夫人收養的孤兒中的一個。家中既無父母,也無親眷,倒也光棍,對秋月真是着了魔一般的心思,當即收拾了不多的家當,從杭州趕來,要跟秋月一起遠走高飛。
清平夫人看人很準,也知道兩人情真意切,倒也樂得成全,便也鼓勵兩人好好過日子,不住威脅那小廝說自己的姐妹容不得她欺負,若是渝州那邊傳來了一星半點消息,自己就是插上翅膀也要飛過去爲秋月主持公道。小廝聽得一頭冷汗,連連應允,更是對清平夫人千恩百謝,也是不捨。
夫人又取出同行帶來的兩份金銀,分別給了秋月和太玄聖女,叫她們到了那邊好好過日子,千萬不要受了委屈,有事隨時可以聯繫自己,自己定能爲她們出頭。
兩人都是感激不已,也大方接了清平夫人的金銀,又是拜謝。
旁邊衆人聽聞這等奇緣,都是嘖嘖稱奇,也是祝福秋月和小廝兩人。長生老人和太和真人都頗有些面相上的學問,倒也斷定兩人自能白頭到老,也是由衷恭喜。
師孃更是歡喜非常,又是懊悔說現下時間不夠,卻是不能給兩人辦一場紅事。兩人倒也不計較這些虛名俗禮,畢竟今日之後,他們和太玄聖女就算是人間蒸發,世間再無秋月和小廝,只有一對在渝州隱居的神仙眷侶,一應紅事禮節只爲束縛世俗衆人,卻不能束縛他們。
師孃也稱讚極是,不過還是着人去取了自己爲孫向景準備的一套鴛鴦被出來贈送兩人,祝他們百年好合,又叫得兩人好一番感動。
離別之時終究還是到來。第二日一早,太和真人、唐坤掌門已經秋月夫婦,還有太玄聖女和徐方旭、孫向景師兄弟便一同上路,打扮作尋常旅人,準備沿着長江水脈趕往蜀中渝州。
臨行之前,師孃又單獨將孫向景叫道一處,給了他一小個包袱,說自己不能遠行,這裡面都是自己的一點心意,要他交給楊瓊的母親,作爲兩親家的見面之禮。孫向景羞臊難當,偷偷收下藏了,這纔跟着衆人一起,踏上了前往渝中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