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向景見道人擋開鋼針,咧嘴一笑,雙手齊發,竟又是數十根拋出。那道士雖是身手不凡,一時也被這幾十根淬毒的鋼針弄得手忙腳亂,左支右拙。
徐方旭這次倒是看得清楚,眼見孫向景那些鋼針都是從腰間的錦囊中掏出,便知道是杏妹給予的東西。他一想到杏妹那御使蛇蠍的蠱毒手段,暗自心驚,不知孫向景得傳了幾分。又看那道人還能抵擋,生怕孫向景一時惱火掏出更厲害的毒物來,當下大喝一聲,拔劍便撲向了那道人。
那道人剛擋開了毒針,又見徐方旭仗劍撲來,直呼兩人一多欺少,手上卻是擡劍就迎。
徐方旭使得是一手長生劍法,乃是長生老人獨門親傳,一門中只傳了他一人,諸位師兄弟都不曾習得。
要說長生老人的一身本事,實在是繁雜不堪,縱是幾名弟子天賦過人,練功又十分刻苦,每人也只得了老人本事的部分。想陳風崇的輕功,清平夫人的內力,徐方旭的劍法,孫向景的暗器,都是各精一門,絕不雜授。看那孫向景想來懶惰的性子,手上那等功夫也是其餘幾人萬不能及,更不用說勤學苦練的另外幾人。今日這般情況,若是陳風崇遇上,不出集市就能將這道人拿下;若是清平夫人在場,那更是無窮的神威,只需擦着一絲半點,就能讓這道人筋斷骨折,哪裡容得他跑。
那道士原是青城山上的修行人,道號衝玄子,是這一輩的大師兄。這衝玄子生性散漫,不尊三清,不守戒律,時常做些破戒之事,飲酒吃肉自不用說,若是見了美貌的女子,言語間也多有輕浮。他門中師長几番教訓,奈何這衝玄子人性次些,天賦卻是極好,師門的道經武術都學得通透,頗有見地。老道若是與他講理,他便旁徵博引,口若懸河,終要將世間種種重歸與清靜虛無,又說些“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的話語,直叫老道張口結舌;若是與他動武,他的一手真武劍法又頗有些火候,尋常也拿他不得,非要動了真章,才能壓他一頭,卻是不合道理。
故而這衝玄子愈發的散漫自由,時常偷下山去一飽口腹之慾,不時還蠱惑同輩師弟偷摸着用些酒肉。山門裡對他也是十分頭疼。
徐方旭一手長生劍法使出,衝玄子的真武劍法也就跟上,兩人你來我往,招式拆解,竟有了勢均力敵的感覺。長生劍法走輕盈自在的路子,變化多端;真武劍法卻是勢大力沉,大殺四方,頗有些刀法的意境。兩人鬥在一處,一時難解難分。
那邊孫向景自然心急,偷摸着又伸手進了錦囊之中。徐方旭打鬥中一直留神着他,見狀連忙大喊制止,卻不料孫向景手實在太快,還不等他話音落地,一顆黑色的藥丸便朝着衝玄子飛撲而去。
衝玄子先聽見徐方旭喊叫,已是暗自警惕。此時見了藥丸飛來,不敢託大,連連向後飛退。徐方旭不知道那藥丸有何功效,自然也是急忙退到孫向景身邊。
只見那藥丸不等落地,便嘭地一聲爆裂開來,頓時一股煙氣騰起,四周瀰漫了濃重的草藥味道。幾人連忙閉氣,生怕中了毒,卻不料隨着煙氣升騰擴散,周圍稀稀疏疏響起了各種動靜。不過轉瞬功夫,就看見四周各種毒蟲蜂擁而來,什麼蛇蠍蟾蜍,蜘蛛土蜂之流,一股腦地聚到了藥丸爆裂之處。
三人都是一陣心驚,眼看周圍海潮一般地毒物,俱是不敢亂動。孫向景也是被嚇得不輕,他不曾摸清杏妹給他的這些防身事物,還以爲是迷香毒藥之流,卻不想是御使毒蟲的藥粉,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徐方旭一面警惕着周圍環境,一面叫孫向景驅散這些毒蟲。孫向景在這方面入門都算不上,哪裡知道如何驅散毒蟲,一時慌亂,直喚師兄,聲音裡已是帶上了哭腔。
徐方旭見得這般,劈手奪過孫向景手中錦囊,將裡面事物一股腦地倒出。這錦囊不過巴掌大小,所容之物畢竟有限,除了些細小毒針,就只剩些各色藥丸粉包。徐方旭見情況危急,也不顧中毒危險,一一拿起那些粉包聞了,終於找到與那日杏妹灑出藥粉味道一致的,盡數撒了出去。
杏妹的御毒手段自是非凡,這包苦澀藥粉一個灑出,周圍無盡毒蟲就像見了剋星一般,忙不迭地四下逃散。
孫向景見徐方旭驅散毒蟲,總算鬆了一口氣,又不住抱怨徐方旭太過浪費,那些藥粉都是幾次的分量。徐方旭此刻怒火中燒,動了真氣,對孫向景劈頭蓋臉一通訓斥,直罵的他兩眼淚汪汪的,保證以後不敢亂來,這才罷休。
轉頭看去,卻見那衝玄子倒在一旁,臉色青黑,一隻右手腫的像燉好的蹄髈一般,竟是一時不查被土蜂蟄了一下。還好這些毒蟲都是野生之物,比不得侗人寨子裡杏妹培育多年的那些,一時要不了人命。只是這山中的土蜂也是極不好惹,若不盡快施救只怕也會危急性命。
徐方旭忙封了衝玄子的幾處穴道,避免毒氣上行,又叫孫向景那解藥出來。孫向景委屈得要死,直說這山裡野物的毒,他有哪裡會有解藥。徐方旭方纔檢查錦囊之時,曾聞見其中一包有些硫磺赤沙味道,心想那應該能接蜂毒,又搶過孫向景的錦囊,倒出翻找。
可憐孫向景好不容易將一地物事收拾好,就又被徐方旭翻了個亂七八糟。
徐方旭取了那包藥粉,稍稍嚐了分毫,知道確實是祛毒救命的東西,連忙估了分量,喂衝玄子服下。衝玄子此刻已是失了神志,再不能吞嚥,好在徐方旭有着多年喂藥的經驗,手法自是高明,卡了衝玄子的脖子,取下酒壺給他灌了一口,再按着脖子將那口藥酒順下。
眼見衝玄子臉上黑氣散去,徐方旭才長出一口氣,又用酒水爲他沖洗傷口,叫了孫向景在一旁等着。杏妹的藥自然是神效無比的,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衝玄子手上的腫脹邊漸漸消散。孫向景得了徐方旭的吩咐,看準時機,探手便將一顆米粒大小,肉眼難見的蜂針取出。那蜂針細小無比,尾端還連着一團黏糊的肉塊,雖是脫離了主體,還能不斷地往肉裡鑽。
孫向景看看這蜂針,又看看衝玄子半死不活的樣子,暗歎師孃所言不虛,果然“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最是歹毒不過。又想起這句話的後半部分,孫向景搖了搖頭,想那姑娘千嬌百媚的,又怎會如師孃所說一般,又暗自發笑。
徐方旭終於保得衝玄子無恙,轉頭看見孫向景拿着那蜂針傻笑,氣不打一處來,擡手在他頭上拍了一下,讓他將那蜂針找地方丟了。
不一會衝玄子悠悠轉醒,見了孫向景兩人又不禁大呼,起身就要拔劍,卻覺得渾身無力,一時癱倒在地。徐方旭見他醒了,連忙上前照顧,又向他道了不是,直說是自己師弟胡作非爲,險些害了他的性命。孫向景在一旁滿是不忿,威脅似得又拿了一根毒針在手,不住搖晃。
衝玄子此刻一片混亂,見兩人不是心腸歹毒之人,這纔好好與兩人說話。談話間,兩人才知道衝玄子原來是山上的道士,又是罕見的吃貨,師門裡嚴控了他的銀錢,他實在嘴饞纔去吃了人家的霸王餐。
孫向景聞言哂笑,直說衝玄子是個吃裡的飯桶,也不曾見過什麼好東西,只知道去鎮子裡混那些不入流的東西吃。衝玄子哪裡受得這般氣,強撐着坐起身來與孫向景辯吃。孫向景自小是師孃一手調教的好舌頭,什麼山珍海味沒有吃過,一番報菜名說得衝玄子低頭不語,只顧大口吞口水;再加上些師孃哪裡聽來的煎炒烹炸悶溜熬燉的理論,更是說得衝玄子無言以對。
兩人這一番辯論,倒是親近了許多。孫向景原本以爲這道士是個地痞流氓一樣的貨色,不想也是個爲嘴上升的人物,也對他改觀不少。想來白吃白喝一頓,也不是什麼太大的罪過,之前也算是給足了他教訓,也就不再追究。
徐方旭見他兩人和好,也道是不打不相識,又在給衝玄子服了些隨身的藥物,與他交流。衝玄子聽說兩人是杭州長生老人的弟子,一時肅然,直道大水衝了龍王廟。原來長生老人年輕時行走四方,頗有一番美名流傳。他修行的《太玄經注》又是道門一脈,也曾與青城山上的老道有過來往。要說起來,他們幾人還算是平輩的師兄弟,衝玄子的師傅太和真人,早年間與長生老人也是一對摯友。近年來兩人都做了祖師,年歲又大了,才少了走動。太和真人平日裡也是總將長生老人掛載嘴邊的。
兩人聽他這樣說,也是覺得十分驚喜。長生老人往日裡也經常提起青城山的太和真人,直贊他道法高深,對道法的理解不比自己弱上分毫,兩人還曾連着數日討論過《太玄經注》和《道德經》的道理,都是頗有所獲。
衝玄子見狀也是心喜,暗想此次下山偷吃,正愁不知道尋個什麼藉口。如今帶了師傅的故交門人回去,也算是有個交代,將功折罪。
當下,衝玄子就邀請兩人往青城山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