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頭之下,吐蕃軍大敗,亂作一團。
不到一個時辰,雪地上已經滿是鮮血,殘肢斷臂、屍體到處都是。一戰下來,吐蕃人損傷了七八千人。
若非青宜結鬼章指揮有方,行動迅速,可能會全軍覆沒。鬼章及時召集部下,突出重圍,在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之後,帶着兩三千殘部從南側逃離。
林昭從龕谷返回之後,順手解了踏白城之圍,折可大留下一千人留守,然後跟隨林昭一起馳援景思立。故而林昭手中等於是有三千騎兵,加上出其不意,纔將青宜結鬼章所部一舉擊潰。
折可大見吐蕃人逃走,便要立即領兵追上去,卻被林昭攔住了。
“可大回來,窮寇莫追!”
“姑父,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乘勝追擊,徹底剿滅鬼章。”折可大追擊的心情很迫切 。
林昭搖頭道:“鬼章能突圍出去,便誅殺無望,算了!”
“可是……”
“沒什麼可是,在我的計劃裡,是將鬼章和木徵在此地殲滅的,但是……”林昭道:“景思立那邊的情況卻比想象的要糟糕,兵力不足,單憑我們是做不到的。”
“好吧,挺遺憾的!”
林昭嘆道:“確實挺遺憾的,可又有多少事能十全十美呢?記住,世上沒有絕對的算無遺策,所以任何時候都不要太過自信。”
說到遺憾,可能沒有人比得過林昭,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是。謹遵姑父教誨!”折可大雖然不比林昭小多少。但輩分擺在那裡。同時林昭還是三軍統帥。能力和謀略便不是一般人可比的,折可大很是佩服。
“你派人打掃戰場,救治傷員,我去看看景將軍,他可是此戰的大功臣。”
林昭趕過來的時候,才發現有些不妙,景思立不知何時已經跌落馬下,親兵們圍在身邊。正亂作一團。
“景將軍如何了?”
“林將軍,適才吐蕃人退兵的時候,景通判便墜落馬下,不省人事了。”說話的大腿中刀的趙元凱,正拖着鮮血淋漓的腿,扶着景思立。
林昭湊近一看,景思立身中數箭,刀劍傷口不計其數,戰袍早已經被鮮血浸透,整個人完全處在昏迷之中。
景思立一來是失血過多。二來是連日苦戰,費心費力。早已經疲憊不堪。之前是心中惦記着責任和突圍,苦苦支撐着。林昭到來之後,他的心理便開始放鬆。等到吐蕃人被打退的時候,心中再無牽掛,便直接暈了過去。而且深度昏迷,一個不小心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林昭見此狀況,心裡很不是滋味,景思立當真是條漢子。他在堅守着自己的使命,明知道是九死一生,眉頭都不皺一下便率軍前來。這樣艱苦的情況下支撐了兩天多,完全是在忘我的拼命。這纔是軍人,這纔是英雄。景思立用自己的勇敢與堅持證明了大宋軍人的豪情與英勇。
“叫軍醫,不惜一切代價救活景思立!”林昭虎目溼潤,大聲呼喊,他是一個英雄,不該英年早逝。
“是!”
“可大,迅速派人爲救治諸位將士。”
軍醫很快過來,勘察過景思立的傷勢之後,搖頭道:“林將軍,景通判傷勢嚴重,只怕……”
“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如果救不活他,你們都跟着陪葬!”林昭知道自己有些蠻不講理,但這一刻他執着地希望景思立能活下來。
“是!”軍醫顫顫巍巍,不敢違拗,吞吞吐吐道:“卑下能先爲將軍清理傷口,止血包紮,景通判傷的着實太重,需要好生調養,可隨軍的藥材不多,怕是……而且,荒山野嶺也不宜養傷……”
“需要什麼藥材,立即開出藥方,我派人前往河州與熙州準備……”林昭道:“稍後會派人將景通判送去河州靜養。”
“如何運送?通判傷勢嚴重,怕是經不起馬車的顛簸,而且如今大雪紛紛,道路難行……”軍醫最怕的是因爲這些問題,萬一路上折騰死景思立,自己多冤枉?
林昭擺手道:“這個你不必擔心,只管去療傷便是了,運送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不只是景思立,還有許多重傷的將士,都經不起顛簸,需要回到城池靜養。如此大雪,馬車難行,而且數量也無法滿足如此多的傷病。不過林昭有辦法,他當即吩咐折可大,指揮數百士兵伐木。
“伐木做什麼?”折可大有些奇怪。 wωω ttКan ℃ O
“照做就是了,我自然是有用的。”
當木材運來的時候,林昭立即指揮士兵幫忙,兩根原木墊在下面,上面鋪上木棒,用榫卯,釘子和繩索加固之後,一個雪橇便做成了。
連續兩日的大雪,地上的積雪已經很厚,如今只需要套上戰馬,雪橇便可以在地上平穩滑行。士兵們瞧見之後,紛紛露出驚喜之色,有了這東西在雪中行走可就容易多了。
林昭吩咐人套上馬匹,在雪中嘗試着拖行,有士兵上去體驗一番,驚喜道:“很平穩,沒有什麼顛簸,速度也快!”
“這樣運送傷員如何?”
軍醫見狀,笑道:“林將軍當真奇思妙想,如此甚好,這些的傷員有救了。”
林昭立即吩咐士兵加緊製作,不出一會便做出上百簡易雪橇,派出一些士兵,護送傷員先行趕去河州。
隨後林昭吩咐折可大繼續率領兩千人守衛踏白城,自己率部趕回河州。青宜結鬼章這次一敗,河湟吐蕃的實力也是大受影響,至少暫時無法威脅到河州的安全。
沒有抓住鬼章,林昭深感遺憾。
若是幹掉了青宜結鬼章,等於是斷掉了董氈的一條臂膀。而今放虎歸山。接下來對吐蕃的戰事可就難了。他無疑是個絕對的勁敵。當真不好對付。
而這樣的局面都是那些混賬造成的,林昭想想就來氣。爲官做將,首重賞罰分明,有功之臣要獎賞,傷員要救治,但是那些臨陣脫逃,導致戰敗的將領,絕對不可饒恕。
不過在踏白城的時候林昭並未發作。還傳令召集將士們迴歸。楊楶等人見戰事獲勝,林將軍也並未發脾氣,以爲沒什麼事情,加之自己有些背景,故而也沒什麼懼怕的,照樣在軍中爲將,逍遙自在。
直到回到河州的那一日,林昭傳令召集衆將。
“踏白城一戰,我們殲滅了吐蕃軍一萬六千餘,可以說是開戰以來的重大勝利。”林昭朗聲道:“諸位高興嗎?”
“高興。大戰獲勝,可喜可賀。”
“打了勝仗。自然高興了。”
衆將臉上都有幾分得意,大勝仗自然心情舒坦,同時也意味着戰功,要不了多久,朝廷就會有封賞。
“可是我不高興!”林昭的聲調陡然提高,一句話頓時讓所有的將領心中一顫,衆人隱約感覺到風向似乎變了。
“將軍神機妙算,運籌帷幄,設計三破吐蕃,殲敵一萬六千餘人,還不滿足嗎?”有人小聲試探着詢問,林昭與景思立聯手設計,奔襲龕谷,解圍踏白城,大破青宜結鬼章的事情,衆人基本上都已經知曉。
“可是青宜結鬼章逃走了!”
“他如同喪家之犬一樣,帶着兩三千倉皇逃竄,不打緊的。”
“不打緊?”林昭冷冷一聲反問,突然高聲道:“青宜結鬼章只是一個人,你可知他有多重要?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他是吐蕃最年輕有爲的將軍,拿下他等於斷掉吐蕃一臂膀。我與景思立設下天羅地網就是爲了抓住他,可是如今卻讓他溜走了……有此人在再想要進軍河湟,難度必然倍增,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將士的鮮血與生命……”
“至於這麼厲害嗎?”有的將領還是不以爲然。
林昭冷冷道:“至於嗎?吐蕃贊普董氈敢派他在鎮守東部就足以說明問題!沒抓到青宜結鬼章,此戰的勝利大打折扣,而這一切都是因爲有人臨陣脫逃……”
聽到這裡,衆將領漸漸明白了林將軍的意圖,這是要追究責任啊!
很多人心中都忐忑不已,楊楶尤其七上八下。
“楊楶,你可知罪?”不過其然,林昭一聲大喝,直接點出了他的名字。
“啊,我……”
林昭冷冷道:“由於你的臨陣脫逃,導致大軍渙散,最終兵力不足,讓青宜結鬼章逃走,這是罪一;因爲你的臨陣脫逃,使得景思立所部成爲孤軍,若非我及時趕到,必然全軍覆沒。直到今日,景思立猶在昏迷之中,生死未卜。
放走了一個敵將,爲大宋平定河湟平添無數困難;陷主將與重圍之中,致國士驍將險象環生,你自己說,該當何罪?”
這一聲質問重重地敲擊在所有人心中,楊楶心中一顫,忍不住有些哆嗦,不過依舊堅持道:“將軍哪裡話,我只是率部突圍而已,何來臨陣脫逃之說?”
臨陣脫逃,在戰場上可是大罪,要是落實了,後果不堪設想。
“突圍?”林昭戲謔道:“景思立率軍突圍,你們爲何不跟上?明明是膽怯逃跑,還要狡辯!”
“突圍自然是選擇敵軍兵力薄弱之處了……”楊楶依舊在辯解。
“所以你拋下了景思立,讓他成爲吸引吐蕃人的誘餌,然後腳底抹油溜走是嗎?”
“這……”
“貪生怕死也就罷了,可景思立的命令是什麼?令旗是朝哪個方向揮動的?啊?”林昭怒道:“不聽軍令,畏敵避戰,臨陣脫逃,無論哪一條都是死罪,還有什麼好說的。”
“不是……我……”畢竟事情已經做下了,若是放在平時或許可以糊弄過去,但當林昭有心追查到底的時候,楊楶當真不知道該如何辯解,一時間支支吾吾。確有其事,想要說謊都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說不清楚是吧?大宋軍中容不下你這等貪生怕死。貪生怕死之徒。罪不容誅。天理難容!”林昭道:“爲了枉死的將士,爲了昏迷不醒的景思立,楊楶——軍法從事,立即斬首,以慰三軍。”
“什麼……”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楊楶才真的害怕了,身體頓時開始連續的顫抖。
同時,這句話也像是一個重錘一樣。敲打在所有將士的心裡。林將軍這是要做什麼?殺雞儆猴啊!
“你不能殺我,你沒這個權力……”
“哼,本官乃是官家任命的熙河路經略使,你違背軍法,殺你有何不可?”看到景思立重傷情況時,林昭便動了殺心,楊楶絕對是不可饒恕。
“憑什麼殺我,我是冤枉的。”楊楶匆忙之間,無法辯駁,連聲喊冤。
“事實俱在。還想抵賴?冤枉沒冤枉,你自己心裡清楚。希望你在地獄裡也能這樣理直氣壯和閻王爺說。”林昭纔不管他,臨陣脫逃這是不可饒恕的大罪,必須要予以嚴懲,讓所有的將士心中都有個警醒。自己麾下不能有孬種,否則以後怎麼打仗?尤其是這種關鍵時刻掉鏈子的行爲,更是不能容忍。
楊楶這次終於是怕了,他總算是明白了,林昭這是鐵了心要殺自己。
“林昭,你敢?擅殺將領,你要付出代價的……”
“就不勞你費心了。”
“你若殺了我,我舅舅絕對不會放過你的……”楊楶終於喊出了最實在的一句話。
“哦?不知道你舅舅又是哪位啊?他能把我怎麼着?”林昭頓覺好笑,沒想到楊楶還是個有背景的人。
“陝西路宣撫使,你的頂頭上司。”
“王圭?”
自從韓絳離任之後,陝西路宣撫使的職位空缺了很久,王韶勉強算得上半個宣撫使。主要管着環慶路、秦鳳路和熙河路。前不久王韶走了,西北又動盪不安,朝臣們才又請立宣撫使。
翰林學士王圭是熱門人選,政事堂的文書已經下來了,只是王韶尚未到任。沒想到,楊楶竟然是王圭的外甥。難怪這廝如此囂張,原來背後這樣如此強硬的背景。今日若是死不了,哪怕是將罪名上報,王圭也是有能力救他的。
“怎麼着,怕了吧?”楊楶一見林昭遲疑,頓時有幾分得意。正是因爲舅舅的緣故,他才很淡定,認爲林昭不會把自己怎麼樣。
“怕?王圭又能如何?”
想當年初到汴京的時候,與王圭之子有過接觸。若非自己幫忙破了遼國使臣遇害案,當時身爲開封府尹的王圭會是什麼下場?說來自己還是他們的恩人,如今他家的外甥當着自己的面如此囂張?
韓琦和王安石何等厲害,都被林將軍收拾的服服帖帖,又何懼於王圭呢?
不提起他還好,一提到王圭,林昭正好想起來一件大事。
王圭已經接到任命要成爲陝西路宣撫使了,這是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可以掌控西北軍政的重要職位。林昭自然是垂涎三尺,以前的地位和資歷是遠遠達不到的。但是這次有踏白城的重大勝利之後,相當於是有了敲門磚,運作一下也是有可能的。
偏生王圭擋住了自己的路,這個也是可以理解的,西北軍政高官之間,有些制衡和分權也不奇怪。只是若不拿掉王圭,自己接下來的大事可能會受影響,還在想辦法移開這個絆腳石。
不曾料到,想瞌睡的時候,便有人送來了枕頭,楊楶居然是王圭的外甥,而且還這樣的高調,嘿嘿……這是一個好機會啊!
“王圭又能如何,照斬不誤!”林昭毫不在意,堅持立即處斬楊楶。
楊楶被拖走了,臨死之前不斷咆哮、哀求,抑或是咒罵。他無法理解的,林昭竟然不懼怕頂頭上司陝西路宣撫使?甚至不留一點情面,就要置自己與死地……這是爲什麼?楊楶很不甘,也不想死……直到劊子手刀鋒劃過的時候,他依舊滿腹疑問。
鮮血噴濺,一顆人頭在地上咕嚕咕嚕滾動。戰場上縱橫殺敵慣了的將領們百官習慣的,但是看到那顆人頭的時候,還忍不住有些噁心,心中很不是滋味。
“大家都看到了,以後再有誰臨陣脫逃,或者不服從主帥命令,這就是下場。”
所有人都明白過來,林將軍這是在立威。一場勝利固然讓他的威望高漲許多,但是震懾效果遠不及殺了楊楶。
宣撫使的外甥,都這樣毫不猶豫給殺了,還有誰他不敢殺呢?
林昭正是想要藉此機會,確立自己在西軍之中的絕對權威!
臨陣脫逃,不聽調令,這兩項罪名已經深入人心了。林昭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接下來還有硬仗要打,麾下的將領要是連最起碼的勇敢都做不到,何談勝利?
同時還特意強調了服從,他希望這些將領們服從成爲一種習慣,對自己服從的習慣。當然了,這些都需要很長時間,着急不得。
不過經此一事,林昭在軍中的威信徹底確立,對三軍的掌控能力也大大提高。至於向王圭的挑戰,準備着便是了。
當然了,賞罰分明,恩威也要並施。斬殺了楊楶,林昭立即表示,凡是此戰中表現英勇的將領,都會上報給朝廷,論功行賞。
將領們心中都鬆了口氣!
眼前這位林將軍有謀略,能打勝章,手段雖然狠辣,卻也是賞罰分明,將士們自然願意跟隨!
熙河宋軍以林昭爲中心漸漸趨於平穩,但隨着踏白城之戰的結果傳開,一場劇烈的動盪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