湑藜皇宮。
“陛下。”
祁成鯤看向面前的人:“如何了?”
“冬湟前來交涉的使節剛剛送走,冬湟神器被盜一事牽扯到我湑藜,這完全是無中生有,現場留下的那些兵器顯然是有人想蓄意栽髒。宋丞相已將此事和冬湟的使節說明了,雙方
已然達成共識,湑藜願意盡最大努力配合調查冬湟神器的下落,等此事水落石出以後,冬湟定會還湑藜一個公道。”
“嗯……”祁成鯤滿意的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冬湟的國師駱清,可有消息?”
神威將軍王褒面色一凜,答道:“微臣自從迴轉湑藜,已然派出大量密探四處打聽,近兩個月來已將冬湟國內查了大半,仍然沒有他們國師的下落。加上冬湟那邊也在查找卻一直
沒有消息,看情況,他們的國師很有可能不在本國境內。”
“不在冬湟?”祁成鯤眯起了鷹眸,神色深沉,“可多派人手擴大查找範圍,冬湟以外的地方,也不要漏下了……”
“臣領旨。還有一事……”王褒頓了頓,繼續道:“微臣又已查知,那天在臺上的另一個人,名叫嵐煜,說是咱們湑藜的商人,然而微臣查遍湑藜,也沒有查到嵐這個姓氏,更沒
有嵐煜其人。那件事發生的第二天,嵐煜這個人便也失蹤了。此事臣也覺得十分蹊蹺。”
祁成鯤聞此言皺起眉頭:“嵐煜?……”
……
藍焌煜帶領人馬穿過運河修建工地時,特意叫部下放慢了速度,儘量不去打擾奴隸的施工,但看到現場的景象,他仍然皺起了眉頭。
四國之中,涪澤居中,冬湟、藍煕、湑藜在涪澤外圍各據一方,只有湑藜三面環海,其餘三國均爲內陸國家。藍煕在四國之中位置最靠北方,國都如臯在藍煕南部,自己的封地頃
襄在北方,藍焌煜每年都要往返兩地,從北方的封地來如臯晉見當今皇帝,也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兄長,當年德妃所生的大皇子藍焌炎。
這位皇帝,爲皇子時便奢侈無度,當了皇帝后無人管束,更將這種風格發揮得淋漓盡致。在位十年間大興土木,國庫的銀子有一半倒被他用在揮霍享樂上。
這運河,先前不過是他和其寵妃於牀笫之間的一句戲語,沒想到下了龍牀還真就君無戲言,當天便傳旨命人去修運河,美其名曰是要貫通南北,利在千秋;實則是爲一己私慾,藍
煕屬於內陸,本就沒有多少水上工程,修建運河的這近一年來,勞民傷財,藍煕百姓怨聲載道,負責項目的大王子藍震煖趁機大肆斂財,強取豪奪,對待奴隸更是殘酷無情,稍有
懈怠者便動輒打罵,剋扣伙食,奴隸們對此不滿,想反抗的便被殘酷鎮壓。修築成的這一段河渠,不知埋下多少藍煕奴隸的白骨,說是利在千秋,分明變成了一項遺臭萬年的工程
。
這樣的皇帝……
藍焌煜俊逸的臉龐不帶一絲喜怒,深邃的目光投向遠處已經初具規模的河渠,然後再穿過那裡,看向更遠……
一聲低低的驚叫拉回了他的思緒,藍焌煜心下一動,似乎有什麼在頭腦中速閃過。
迅速轉頭,他看向聲音傳來地的方,兩個衣衫襤褸的奴隸站在一起,其中一個手臂上有一道長長的口子,正往下滴着血;他身邊那個身形瘦小的男孩正忙着找東西爲他處理傷口,
同樣的腌臢狼狽,蓬頭垢面,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出衆之處。
自己果然太多心了。那個人怎麼可能在這裡……
藍焌煜挑了下眉,又轉回了頭,看向身後的常慶:“本王先回頃襄了,你去和王兄說,今年的閱兵式上不必留我的位子,有他和睿王參加就夠了……”
……
洛清淩手中拿着一塊棉布,蘸着旁邊瓦罐裡的水,小心的爲男子擦拭手臂上的血跡。
“我找不到藥,你忍着點吧,可能會有點疼。”
看着杜予手臂上那道猙獰的傷口,洛清淩蹙起了眉。
被投到勞工營修建河渠已經有五天了,這裡條件惡劣的程度簡直超乎人的想象。
現在是初春,天氣正是十分寒冷,勞工營的奴隸們卻衣不遮體,穿着最破爛的單薄衣衫,爲防奴隸們逃跑,腳上還要被人戴上鐐銬;奴隸們的伙食更是連豬狗都不如,一日兩餐,
早上是稀得可以照見人影的“粥”,晚上是餿臭發黴的糊糊,裡面還經常混着蟑螂的屍體和老鼠屎,便是這樣的飯,也不讓人吃飽,奴隸們經常會爲誰多分了一點糊糊一口粥而打
架;到晚上,幾百個奴隸擠在一間搖搖欲墜,四處透風的房子裡,各種氣息混雜在一起,簡直像是騾馬市場,時常可見同樣骨瘦如柴的老鼠從人們的身邊穿過,若是不幸被捉住,
便會被奴隸們用來改善伙食。
這樣的待遇,奴隸們乾的卻是最危險最辛苦的工作,挖河渠,搬運石料,修建工事;天不亮便要起身,一直幹到掌燈時分;這裡的工頭管理奴隸的工具只有兩個:鞭子和拳腳。動
作慢一點要挨鞭子,完不成要求的工作量要挨鞭子,即使沒犯什麼錯,僅僅是因爲工頭那會兒心情不好,看你不順眼,也會上前教訓你一頓。在這樣的高壓政策下,奴隸們個個提
心吊膽,做事半點不敢馬虎,但因爲長期營養不良,體力跟不上,在運石料時稍一鬆勁,車便翻了,若是躲得慢些,石料壓在身上,那就……
洛清淩想到自己來到這裡的第一天,工頭看她身材瘦小便只讓她做一些輔助工作,偶爾也要幫着運送石料。她第一次推這種車,掌握不好力度,又因爲腳上戴着鐐銬,走路不穩,
身子搖晃中車便失去了平衡,眼看着車便要翻,一車石料就要傾倒在她身上,千鈞一髮之際,一條手臂從邊上伸過來,幫她扶住了車子,救她一命的人便是杜予。
洛清淩知道,這幾日,因爲這個人,她少吃了不少苦。
雖然杜予很少說話,對着她時也總板着一張臉,甚少有什麼表情,但是對她的關照卻是一點不少。別的奴隸見她是新來的,想要欺負她時,他會上前爲她解圍;吃飯時,他會挑多
的那碗給她吃,雖然她基本上吃不下去;到了晚上,他會帶她找一個角落躺下,她後面是牆,杜予擋在前面將她和其它奴隸隔開,因此這幾天來她扮成男孩的身份就沒引人懷疑。
而在工地上,像這樣突發的意外事故,他更是一天會幫她擋上三五起。
像剛纔,旁邊一個推車的奴隸突然沒控制好行進的速度,車子朝她這裡一歪,杜予一把將她扯開,自己的右臂卻稍稍躲的慢了些,被一塊石料砸中,拉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血流不
止。
“對不起,害你受傷……”
洛清淩一臉愧疚的神色,心裡覺得堵得難受,連聲音也悶悶的。
“你沒事就好。”
洛清淩猛得擡起頭,盈澈的紫眸看向面前的人:“爲什麼要這麼幫我?”
杜予轉過臉去,“……你和我弟弟長得很像……”
弟弟……
洛清淩看着面前的人,突然笑了,真心的:“我也有一個哥哥,他很寵我……謝謝你……”
……
晚飯時,工地現場有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今天是大殿下的的生辰,大殿下開恩,給你們這些奴隸改善伙食——”
監工陰陽怪氣的聲音在奴隸圍着的圈子中響起,伸手一指:“這個饅頭,是大殿下賞給你們的,誰有本事拿到的就去吃吧……”
奴隸們的目光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朝上看去,這個工地唯一的一棵樹上,在最頂端的枝頭插着一個白麪饅頭。
初春時節,越過冬的樹,枝上尚無樹葉,只餘蕭瑟裸露的枝幹,饅頭插在樹枝上面讓人錯覺的以爲那是樹上結的唯一的果子;一陣風吹過,樹枝顫微微的晃動,饅頭也跟着搖搖欲墜,一上一下的抖動間刺激着人們的眼球,撩撥着人們心底的慾望。
饅頭……
一時間,奴隸們蜂擁到樹下,有幾個個頭大的已經擠到前面,開始抱着樹幹往上爬了;還有的去一旁尋找合適的工具,想要將饅頭從樹上打下來。
圍觀的奴隸有的尖叫,有的鬨笑,看着那些抱住樹幹的人因爲腳上有鐐銬爬不上去,又被其他人扯着腳拖下來摔到地上,成爲墊底,被別人踩着腦袋往上爬;又有後面的人扯住爬樹者的腳,將他扯下去自己再往上爬……
那些被別的奴隸扯下又疊在一起的人在樹周圍摞成人山,越堆越高;樹幹上卻始終有那麼一兩個人,不死心的想往上爬,然後再被人扯下去,被別人踩着他們的腦袋,爬上去……
一開始尋找工具的人發現樹枝太高,已經放棄了尋找的打算,也全都圍在那裡,加入爬樹或起鬨的隊伍中……
“用勁爬呀,你們這羣豬羅,誰爬得上去饅頭就是誰的……”
監工刺耳的聲音不時響起,夾雜在尖叫的人羣裡彷彿助燃劑,令現場原已火爆的氣氛更爲熱烈;饅頭孤零零的掛在蕭索的枝頭,高高在上的睨視着下面爭奪的衆人……
洛清淩站在圈外,淡漠的紫眸掃過圍觀的奴隸,又擡頭看向空中的那個白點。
腳下的鐐銬冰冷堅硬,如同禁錮鳥兒翅膀的枷鎖。
如果那個人在,他會怎麼做……
哥哥……
又起風了,打着尖哨的北風帶起地上的塵土,紙屑,枯葉和一切能捲起的東西升入空中;昏暗的光線中,奴隸們眯起的眼前彷彿出現一隻展開翅膀的大鳥,隨着那風一起飛上空中,美麗的羽毛在樹的頂端輕輕掠過……
風止,樹枝依然亂顫,上面已空空如也。
……
杜予覺得不太對勁。
因爲受了傷,他留在工棚裡,那個男孩主動要求去幫他拿飯。
其實這點傷算得了什麼,當年,更厲害的傷他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不過看那孩子的樣子,似乎真是很自責,一雙紫眸水光閃閃,小嘴緊緊抿着,讓人看了怪心疼。他差點要說: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老子還沒哭你哭個啥!
她這麼柔柔弱弱的樣子,真看不出當時怎麼會有膽子去捋虎鬚,惹怒那個人?莫不是這中間有什麼誤會?他決定今日就對那個人回覆,還是儘早接她回去爲好,不然以她的身子,在這種地方待久了,便是不出意外,也非病了不可。
至於剛纔外面的那一陣騷動,早有人告訴他是因爲什麼了。
這個藍震煖,荒淫無度,殘暴冷血,這樣子消遣奴隸卻說是恩賜;他借修建運河之事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早已引起衆怒,還不知收斂。若是讓這種人當上皇帝,那藍煕的江山還有得好?
照以往的情形看,今天這齣戲不鬧騰到半夜是不會收場了。
杜予鼻中輕輕發出一聲冷哼。
但是突然之間,一切都沒了聲息,外面安靜得掉根針都聽得見。
不正常的靜,反而讓人不安。
杜予心下一沉:怎麼了?……
門開了。
瘦弱的身影站在門口,最後一抹夕陽投在他身上,男孩的臉隱在陰影裡,讓人看不清表情。
洛清淩走到杜予面前,將手裡的饅頭遞給他:“這是你的。”
杜予沒有伸手,看着面前的男孩,眼中全是疑惑。
“吃完這個饅頭,回去和你主子說,我讓別人帶走了,你不必在這裡待着了。”
洛清淩衝對面的人笑了笑,轉身向屋外走去。
杜予定定地看着那個夕陽中的背影,張了張嘴,沒有出聲。
“拿個東西那麼半天,什麼寶貝那麼金貴,抵得過大殿下的旨意?你今天真是運氣,大殿下說了,搶到饅頭的不必在這裡做苦工了,直接到大殿下的王子府當差。以後你就一步登天了,快跟我走……”
走出屋外的洛清淩很順從的跟着工頭上了一輛馬車,被風捲起的衣角微微擺動,如同鳥兒輕舞的羽毛。
師兄,我可能短時間內回不去了……
屋內的男子看着手裡的饅頭,發呆。
——“我也有一個哥哥,他很寵我……謝謝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