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朝陽谷丁蟹坐在指揮船的高臺上,海風勁舞,背後水字大旗獵獵招展。他一身勁裝,揹負十戈刀,瘦長的臉上滿是冷傲剽悍的神色。朝陽谷素以水軍聞達天下,丁蟹的十戈水師更是水族六大精銳水師之一。雖不過十二艘船艦,六千水師,卻是以一擋百,稱雄東海。即便是東海龍神的水師,在海上遭遇十戈軍,也不得不稍稍辟易。故有“寧遇鯊羣,莫逢十戈”之說。
此次丁蟹遠征東海,一則爲了輔助黑齒國緝拿鮫人國公主,獲取鮫珠;二則遊弋東海,肅清蜃樓城餘孽。自去年以來,水族水師連破東海七國,代以傀儡君王,操縱四萬裡海域,百夷朝拜,聲威大振,隱然有傲視五族的帝王之態。倘若能將鮫人國公主抓獲,取得鮫珠,則鮫人餘黨不得不俯首稱臣。如此一來,東海的最後一個小國也盡在掌握。
月前探子偵聽到鮫人藏身於龍鯨之中,丁蟹便率領十戈軍與黑齒國虎鯊水師遍海搜尋龍鯨下落。豈料今日方甫發現龍鯨行蹤,卻遭遇這三艘巨大船艦,戰旗上的“湯谷”二字令他大爲震驚,難道是湯谷罪囚已然逃脫出來,做了這東海的海盜麼?當下竟顧不得圍殺龍鯨,下令艦隊將湯谷巨船團團圍住。相互罵陣中得以確定這巨船上衆人赫然便是湯谷衆囚。登時箭如飛雨,石如流星,朝湯谷船上圍攻而去。
十戈軍身經百戰,訓練有素,進攻層次分明,有條不紊,雖然船身遠小於湯谷鉅艦,但攻擊力卻遠勝於彼。湯谷軍雖然在蚩尤的訓練下,已能攻防有序,但原非諳熟水性之人,又未經過實戰考驗,遭遇這虎狼之師,登時手足無措,亂做一團。頃刻間便潰不成軍,各自爲戰。
丁蟹正心中得意,忽然聽見從遠處傳來兩聲高亢雄渾的長嘯聲,震得耳中隆隆作響,直破雲霄而去。湯谷船上衆人原已潰亂慌忙,鬥志低落,聽得這吼聲卻是歡聲雷動,精神大振。丁蟹心中駭異,不知是誰,竟有如此雄渾的真氣?當下抓起千里鏡,極目遠眺。
只見那龍鯨巨口中,兩個魁偉少年並肩而立,英姿勃發,神威凜凜。丁蟹心中又驚又奇,腦海裡迅速的將大荒所有少年英傑的名字身份轉了個遍,卻不能與這兩個少年對上號來。況且單以這嘯聲來看,這兩少年真氣之強,遠在所有大荒青年俊彥之上。正驚詫間,只見那兩少年互相擊掌,猛然高高躍起,踏浪逐波,疾奔而來。一個俊逸倜儻的少年朝黑齒國鯊羣衝去,另一個狂野剽悍的少年則橫眉怒目朝這裡閃電般奔來。
丁蟹放下千里鏡,冷冷道:“翼海龍,別讓他過了警戒線。”四個肩胛長了巨翼翅膀的似鳥似人的怪物躬身領命,徐徐退下。到了船舷突然振翼高飛,怪叫著朝蚩尤飛去。
金光粼粼,海波搖曳,鹹溼溫暖的海風颳在臉上,又癢又麻。蚩尤踏浪疾奔,心中波濤洶涌,家仇國恨剎那間如洪水決堤,令他幾乎窒息。他大吼聲中,提氣縱躍,碧木真氣瞬間綻放,綠光迷離,凜冽的殺氣將腳下碧浪劈得朝兩旁翻涌。
前方兩隻虎鯊夾擊躍來,衆黑齒人叱呵叫罵聲中,利箭長矛如漫天暴雨,密集射來。蚩尤避也不避,雙掌直推,綠光蓬然,氣浪飛舞,登時將箭矛擊得沖天飛起。足尖飛點,閃電般從虎鯊間隙間衝過,雙掌兩翼揮舞,隨意揮灑,剎那間便將虎鯊上的衆黑齒人打得四下拋落,墜入浪花之中。
蚩尤一路披靡,毫不戀戰,徑直奔向水妖戰艦。
忽然天空傳來桀桀怪叫,仰頭望去,四個人鳥怪物拍翼俯衝而來。大荒中這種人鳥怪物頗多,大半卻是當年五族罪囚,被施以封印,成了這等怪物。但這四個卻是不折不扣的海上翼海龍族人,巨翼有力,手足俱全,更天生勇悍。瞧他們金甲銀鎧,火目獠牙,手中分別握了斧戈矛棍,蚩尤突然想到當年父親所說的大荒掌故,明白這四個翼海龍人,乃是朝陽谷丁蟹的家奴。想來這水妖艦隊竟是威鎮大荒的十戈水師。
強敵在前,蚩尤反而激起沖天鬥志,振臂狂呼,突然反手從背上拔出苗刀。嗆然一聲,青光暴射,一道綠氣從刀背閃入蚩尤右臂之中,剎那間碧木真氣飛旋激轉,人刀合一,苗刀恍然成了他手臂的延伸部分。
四個翼海龍人怪叫聲中,盤旋飛舞,斧戈矛棍夾帶狂風之勢,驀地以雷霆萬鈞之力齊齊攻下。蚩尤不退反進,大喝一聲,苗刀反撩而上,青光勁舞。“砰”的一聲巨響,那四個翼海龍人怪叫著朝上翻起,斧戈矛棍脫手飛出。
蚩尤哈哈大笑道:“妖魔小丑,也敢與我爭鋒!”突然踏浪高高躍起,左手閃電般掐住一個翼海龍人的脖頸,“喀嚓”一聲,竟將之生生折斷。蚩尤熱血沸騰,狂性大發,英挺的面目上突然滿是猙獰神色。眼光如電,朝餘下那三個翼海龍人掃去。他們饒是勇悍無匹,卻也嚇得魂飛魄散,驚惶撲翅,怪叫著朝上空逃去。
這四個翼海龍人原是兄弟,兇悍之極,經過丁蟹調教,更是成了一等一的殺人利器。這十餘年來死在他們手中的大荒遊俠,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豈料今日竟被蚩尤一招打得大敗,僅以左手,便折殺其一。遠處船上,丁蟹大駭,手中的千里鏡險些掉了下去。這少年究竟是誰,竟然勇悍如此?
他轉頭望去,只見另外那個少年也如狼入羊羣,談笑間兔起鵲落,僅用雙掌便將黑齒國虎鯊水師打得七零八落。心中驀地升起一股寒意,想不到這東海之上,竟是藏龍臥虎。但他素來冷傲兇頑,這怯意稍縱即逝,起身道:“傳令,加緊進攻敵船,一柱香內將叛賊拿下。”衆將轟然應諾。
丁蟹冷冷的望著急速奔來的蚩尤,嘴角牽起一絲冷冷的笑容,喃喃道:“小子,我倒要瞧瞧你有何手段。”緩緩行到船頭,道:“轉舵,全速航行。”衆槳如飛,戰船箭一般朝蚩尤駛去。另外十一艘戰船則將湯谷大船團團圍住,進攻更劇。
湯谷船上,羣雄見拓拔野、蚩尤所向披靡,鬥志大盛,原先慌亂之態立時煙消雲散。柳浪站在指揮台上,揮旗示意。左右兩艦緩緩朝兩翼退開,主艦則徐徐後退。
十戈軍見瞧他們潰亂慌忙,不堪一擊,早起了輕敵不屑之心,此時見敵艦後撤,只道是敵軍潰逃,登時窮追猛趕,一路追將進來。湯谷軍形成品字形不斷後移,十戈軍雖然依舊包圍追擊,但有七八艘戰船如利箭般切入湯谷軍三艘船的空隙。
柳浪見時機已到,猛然揮舞令旗。登時戰鼓咚咚,號角長吹。羣雄吶喊聲中,三艘湯谷鉅艦突然朝裡收縮,將六七艘水妖戰艦夾在其中,不斷收縮擠壓。十戈軍輕敵冒進,想要撤出已然不及,湯谷鉅艦又遠較他們高大,登時被困在其中,夾得動彈不得。一艘船被鉅艦擠得翻倒,衆水妖紛紛掉入海浪之中。
赤銅石喝道:“好好招待客人,可別怠慢了!”湯谷羣雄哈哈大笑,叫罵聲中箭如飛蝗,石如雨下,居高臨下朝水妖戰艦猛攻不已。火族羣雄紛紛將火球、烈焰彈拋將下去。水妖衆艦避無可避,登時燃起熊熊大火。船上一片鬼哭神號之聲,許多水妖紛紛跳水。
圍在外側的水妖戰艦雖然心急如焚,不斷射箭、投發巨石,但勢單力孤,以下攻上,殺傷有限。如此激鬥半晌,被圍困中隙的六七艘水妖戰艦被紛紛擊沈。湯谷鉅艦雖有損壞,卻並無大礙。
柳浪復又傳令調行,三艘鉅艦緩緩變陣,互爲犄角,朝著餘下的五艘水妖戰艦撞擊而去。雙方追逐激戰,湯谷軍船身高大,士氣高漲,穩佔上風。但十戈軍雖然傷亡慘重,卻極爲悍勇,依舊頑鬥不休。一時間也不能決出勝負。
蚩尤距離丁蟹主艦隻有數十丈之遙,橫刀踏浪,厲聲道:“蜃樓城蚩尤,今日要爲衆兄弟姐妹報仇!”聲音高亢激越,清清楚楚的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衆水妖聞聲大驚,丁蟹心中也是驀然震駭,這勇悍絕倫的少年竟是當年蜃樓城的少城主麼?那麼想來那另外的少年必是再三辱及十四郎的神帝使者拓拔野了?丁蟹驚駭立逝,突然心中狂喜,水伯緝拿這二人久矣,想不到竟在這東海上撞見。倘若能將他們擒下,那便是奇功一件!當下仰天大笑道:“小賊,自尋死路,怨不得別人了!”突然背上十戈刀嗆然出鞘,桀然縱橫,遠遠望去,猶如一隻青黑螃蟹,張牙舞爪一般。
蚩尤大喝道:“水妖丁蟹,今日蚩尤拿你下酒!”倏然躍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圓弧。漫天箭矢中,他如海豚般破浪而入,衝入洶涌的碧波之中,朝著敵船飛速游去。
碧浪激盪,暗流洶涌。丁蟹站在船頭,冷冷的瞧著海面,背後十戈刀自動張舞。
突然“蓬”的一聲,船身甲板陡然裂開一個三丈長的口子,木屑飛射,海水從那裂口中激涌噴薄。青光旋舞,一道人影從水花中沖天躍出,厲聲喝道:“蝦兵蟹將,快來受死!”
凜冽的殺氣如狂風般卷襲,船身劇烈搖盪,衆水妖紛紛變色,向後躍開。
丁蟹面色突變青紫,低叱一聲,十戈刀自動翻轉到雙手中,四下激射,陡然間暴長十倍,如十隻蟹鉗一般揮舞交錯,朝蚩尤倏然斬去。十戈刀乃是東海琉璃鐵製成的封印,內封北海十獸,也是水族神兵之一,十戈齊發,威力驚人。丁蟹自恃甚高,對戰之時極少十戈齊舞,即便是當年與東海神蛟對決之時,也不過用了六戈而已。而今日一出手便是十刀,可見對蚩尤的忌憚極深。
刀光摺疊交錯,縱橫飛舞。“嗤嗤”破空之聲不絕於耳,刀氣及處,斷木橫飛。蚩尤怒喝聲中,苗刀大開大合,如霹靂般斬落。面對十戈刀霸道凌厲之威力,他竟然絲毫不避讓退縮,反以更爲兇霸暴烈的氣勢迎頭痛擊。
“!當”巨響,轟然如雷。丁蟹只覺虎口如被雷電擊中,震得雙臂麻痹,十戈刀險些脫手。那雄霸已極的衝擊力撞得體內氣血翻涌,禁不住向後退了兩步。丁蟹心中大駭,這少年破船而出,從空中落下,真氣已如強弩之末,竟然猶可瞬息鼓勇,將自己擊退!以這交手的力量來看,他的真氣竟遠遠在自己預估之上。
丁蟹喝道:“給我拿下!”衆水妖見這少年竟一刀將丁將軍擊退,都是大爲驚駭,但軍令如山,雖然心中驚懼,仍不得不鼓起勇氣,四面八方圍攻上來,各種兵器如狂風暴雨般朝蚩尤擊去。
丁蟹乘隙調息,忖道:“這小賊真氣極強,倘若與他硬拼,只怕未必是他對手。”他天性冷傲剽悍,素不服輸,雖被蚩尤一刀擊退,卻反而激起好勝悍烈之心,無論如何也要尋法將蚩尤打敗。正尋思間,忽聽蚩尤一聲大吼,巨響聲中,衆水妖呼號怪叫,紛紛向外跌去,諸多兵器沖天飛起。
蚩尤又只一刀便將衆妖擊退。
蚩尤扛刀肩上,冷冷的望著丁蟹道:“你就這麼一點本事麼?”丁蟹極爲自傲,聽他言語中滿是鄙夷蔑視之意,登時大怒,冷冷道:“小賊,今日不取你頭顱,丁某誓不爲人。”踏步上前,真氣鼓舞,十戈刀在手中旋轉不息。
忽聽有人笑道:“蚩尤,需要幫手麼?”兩人扭頭望去,一個俊逸灑落的少年正踏海翩翩而來,正是拓拔野。蚩尤哈哈笑道:“殺只螃蟹還需要兩個人麼?你倒比我還快。”拓拔野衣袂飄飛,輕飄飄的落到船頭,拍拍雙手笑道:“那些黑牙齒的,實在太過差勁。我還沒舒展筋骨,他們就全西里嘩啦掉海里了。”他掃了丁蟹兩眼,搖頭笑道:“果然是隻小螃蟹,想來也沒有什麼膏黃。我不跟你爭啦,去剁了那些臭魚爛蝦做魚油罷。”竟瞧也不再瞧丁蟹一眼,縱身向遠處激戰中的十戈水師奔去。
丁蟹聽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絲毫不將自己放在眼裡,險些氣炸了肺,怒極反笑,仰首狂笑道:“狂妄小賊,接招罷!”十戈刀脫手飛出,如十條海蛇在空中盤旋飛舞,刀鋒破空,氣勢滔滔,威力比之先前一招又大了數倍。丁蟹十指曲伸彈舞,十戈刀在空中隨其節奏劈砍斫刺,正是“以氣御劍”之術。
蚩尤苗刀揮舞,“叮叮噹噹”將十戈刀不斷擊飛,但那十戈刀去而復返,始終在他周遭霍霍飛舞。刀勢越來越快,越來越凌厲,猶如層層鐵桶將蚩尤籠罩其中,迫得他不得而出。稍有空隙,十戈刀立時如水銀泄地,破入攻擊。以一刀擊十刀,縱然天生神勇,待到百餘招後也必定險象環生。果然,過了五六十回合後,蚩尤似已有忙亂之態。衆水妖呼喝叱罵,挺舞長矛四面圍衝而上,乘隙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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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哈哈大笑,喝道:“木葉索!”左手掌心突然噴出一道三尺長的碧光,濃碧淺綠幻舞不息,周圍兩丈餘內的柚木甲板突然“格拉拉”的一陣脆響,剎那間分崩離析,片片木板朝他掌心飛去。奔得最近的十餘水妖一腳踏空,慘呼著掉落下去。
百餘片木塊在他掌心處陀螺旋轉,突然聚合,擰成一道直徑近尺的巨繩。蚩尤左臂一振,手腕抖轉,那條巨繩登時如巨蟒般盤旋騰空,驀然將十戈刀緊緊纏住。漫天刀光剎那頓住。蚩尤大喝一聲,閃電般衝出,當頭一刀朝丁蟹斬下。
電光石火間,蚩尤竟已衝出十戈刀之困,反以苗刀向丁蟹發出致命一擊。丁蟹原先的諸多算盤、綿綿後招全部落空。大駭之下身形朝後疾退,凝神聚氣,十戈刀“蓬”的掙斷巨繩,呼嘯著朝蚩尤後背斫來。蚩尤毫不顧及,苗刀氣勢如虹,依舊電斬而下。
丁蟹原是想以十戈刀的攻擊,迫得蚩尤回防,豈料他剽勇至斯,一無反顧,心膽俱裂之下渾身真氣傾注於涌泉,奮起全力,朝後飛竄。蚩尤大喝聲中,苗刀劃過一道圓弧,刀氣凌烈,竟將丁蟹右臂齊肩斬斷!
鮮血噴射,丁蟹痛吼一聲,捂住肩膀,翻身跳入漫漫汪洋。蚩尤刀光迴轉,氣浪激卷,將那十戈刀掄得高高飛起,掉入浪花之中。
衆水妖魂飛魄散,沒命價的奔逃,紛紛棄船跳海。蚩尤胸懷大暢,昂首橫刀,哈哈大笑。
遠處,拓拔野在水妖船上談笑披靡。湯谷羣雄激奮歡騰,紛紛從巨船上躍入敵船,追殺窮寇。落水水妖潛入海底,原想將湯谷巨船鑿破,在水中與湯谷軍決一勝負。豈料這三艘湯谷鉅艦乃是以扶桑木所制,堅硬逾鋼,不能損傷分毫,無奈之下只能大呼倒黴,逃之夭夭。
猶有三艘水妖船負隅頑抗,但聽見湯谷羣雄歡呼蚩尤斬殺丁蟹,鬥志立頹,或是棄船而逃,或是轉舵敗走。
這一戰不過半個時辰便告結束,竟是烏合之衆的湯谷軍大獲全勝。水族六大精銳水師之一的十戈軍被擊沈八艘戰艦,俘獲兩艘,僅有兩艘得以保全。傷亡之慘重,爲數十年來僅有。兩軍交鋒,這結果實是太過匪夷所思。但是十戈軍驕狂輕敵,而湯谷鉅艦堅不可摧,柳浪指揮得當,蚩尤、拓拔野又勇不可擋,這結果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島上羣雄歡呼雀躍,纖纖更是又叫又跳。過不多時,三艘鉅艦彩旗招展,拖著兩艘俘虜來的水妖戰船緩緩靠岸。那隻巨大的龍鯨竟也尾隨湯谷軍慢慢的游到岸邊。巨口開處,幾尾美麗的人魚與一個人魚老嫗並肩而立,更襯得年輕貌美,嬌豔奪人。拓拔野與蚩尤也已站到那人魚羣中,相互微笑低語。
羣雄瞧見鯨口中的人魚,都是大爲驚詫,議論紛紛。纖纖雖然也頗爲疑惑,但只道是蚩尤帶來的,並未多想,笑著奔入海浪裡,踮高了腳,朝著拓拔野與蚩尤揮手致意。豈料拓拔野竟絲毫沒有瞧見,徑顧與一個最爲嬌怯清麗的人魚站在一處,不知說了什麼,那人魚立時低下頭去,連耳根也漲得通紅,回眸悄悄的看他,嘴角眉梢,盡是綿綿情意。旁人沒有注意到,纖纖卻是瞧得分明,登時心中如遭重錘,泛起一股酸澀的滋味,跺足咬牙,恨恨道:“臭拓拔,你當是釣魚嗎?這麼有趣?”當下大聲叫道:“拓拔野!我的鯨珠呢?”
這一聲氣運丹田,叫得甚是響亮。衆人都望了過來,俱是一震,心想:“竟有這般美貌的姑娘!”蚩尤扭頭望去,只見碧浪白沙,一個紫衣少女叉腰而立,俏臉罩霜,眉目含嗔,說不出的嬌俏動人。蚩尤腦中頓時轟隆一聲,一片空白,耳中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過了良久,才聽見紛亂嘈雜的聲音、呼嘯的海風以及自己怦怦怦怦急促的心跳和呼吸聲。
只聽拓拔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纖纖妹子,這龍鯨可是她們的寄居處,我再改送其他東西給你罷。”蚩尤心中大震,這少女竟是纖纖麼?一年不見,她竟已從黃毛丫頭出落成這般曼妙動人的女子!正又驚又喜,卻聽纖纖怒道:“答應好的事豈能耍賴?我不管,我就要這鯨珠!”
人魚姥姥突然開口道:“拓拔少俠,你們對我們有救命之恩,這區區鯨珠又有何足惜?”蚩尤、拓拔野大破水妖、黑齒軍,無形中乃是救了她們,感激敬佩之下,說話語氣大爲客氣。拓拔野笑道:“姥姥不必客氣。小女孩兒,哄一鬨便忘了。”當下拍拍蚩尤,道:“走,帶你去見見這丫頭。”蚩尤心跳加劇,隨著拓拔野縱躍奔去。
纖纖見一個英挺剽悍的少年與拓拔野一道奔來,從那眉目間猜到當是蚩尤,久別重逢,原當高興纔是,但眼見拓拔野適才與那人魚那般親熱,早已氣得提不起任何興致來。瞧得他們奔到眼前,突然飛起一腳,往拓拔野小腿上踢去。拓拔野對她瞭如指掌,見她肩膀微沈,立時揮手一抄,將她的小腿撈個正著,輕輕一拖,拉了過來。倘若是平時,纖纖必定乘勢偎入他的懷中,但今日怒氣勃發,素手疾揮,又是一掌朝拓拔野臉上打去。拓拔野笑道:“胡鬧,這麼多人瞧著哪。”右手將她皓腕握住。
纖纖與他相隔不到兩尺,冷冷的瞪著他道:“你也知道這麼多人瞧著,怎麼一點也不知羞?”眼眶一紅,突然落下一顆淚來。拓拔野雲裡霧中,不知她所說之意,見她突然掉淚,登時心軟,鬆開雙手笑道:“好啦好啦,今晚我不睡覺,給你逮條比這還大的龍鯨去。”纖纖聽他溫言撫慰,更覺委屈,索性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含糊道:“纔不稀罕呢。”
蚩尤站在一旁,頗覺尷尬,瞧著纖纖雨打梨花一般,自己心中都要碎了。這剽勇暴烈的少年在纖纖面前竟判若兩人,彷彿成了溫良馴服的綿羊一般。心中暗暗回憶一年前的纖纖,怎麼也無法將那刁蠻狡獪的小女孩與眼前這俏麗少女聯繫起來。眼見拓拔野、纖纖兩人極爲熟稔、親熱,突然有些後悔這一年未回古浪嶼。
拓拔野笑道:“好啦好啦,再哭眼睛便要變成桃子啦。”纖纖破涕爲笑。拓拔野瞥了一眼蚩尤,笑道:“蚩尤剛來,你便這般號啕大哭,是要趕他走麼?”纖纖甩開拓拔野的手,轉頭莞爾道:“蚩尤大哥,好久不見啦。”
眼角猶有一滴淚珠,晶瑩剔透,如春花朝露,於晨風綻放。蚩尤目眩神迷,呆了一呆,笑道:“是,好久不見了。”心跳如撞,生怕讓他們聽見了,連忙朝後退了一步。纖纖格格而笑,心情好轉,朝拓拔野扮了個鬼臉道:“還是蚩尤大哥好。”蚩尤登時面紅耳熱,心跳更劇。
巨船靠岸,羣雄歡呼,相互擁抱招呼,數年未見,許多好友都極是興奮。島上客房已全部建好,辛九姑等人紛紛引領羣雄朝島中走去。衆人魚在陸地上行走不便,便依舊待在海灣沙灘上。
拓拔野爲諸將引見人魚姥姥與真珠,輪著纖纖時,她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冷冷的斜睨著真珠道:“原來是個公主,難怪這魚尾也要比別人的漂亮些。可惜終究是條魚。”話中帶刺,衆人自然聽得分明。人魚姥姥等驚愕惱怒,但顧及拓拔野與蚩尤,便隱忍不發。真珠適才瞧見她與拓拔野諸種神態,只道二人是熱戀情侶,心中正莫名的暗暗痠痛,被她這般嘲諷,臉色頓轉蒼白,想要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柳浪見狀早已猜到大概,連忙打個哈哈道:“真珠公主,柳某常聞‘大荒三百六十花,不及東海鮫美人’。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真珠臉上泛起紅暈,低聲道:“柳將軍見笑了。”柳浪登時渾身骨頭大酥,色心又起,瞧見人魚姥姥冷冷的目光,咳嗽一聲笑道:“這位姥姥可是鮫人國國母麼?既然咱們同仇敵愾,日後自當好好親近親近。”人魚姥姥眼光老辣,他心中不堪的想法哪能逃得過去?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便不再搭理他。
拓拔野等人再三邀請衆人魚到島上歇息,她們都以行動不便爲由相拒。無奈之下,只得任由她們在海灣休憩,先行告退。路上拓拔野見纖纖依然微微撅著嘴,老大不情願,笑道:“好啦,都快是聖女了,還這般耍小孩脾氣麼?”纖纖哼道:“言而無信,薄情寡義。今日我算是把你看透了。臭拓拔,你可記著,欠我一個禮物呢!”
她說一句,拓拔野便點一個頭,微笑稱是。
纖纖突然停步,拉住蚩尤的手,笑靨如花道:“蚩尤大哥,你給我帶的禮物呢?”素手柔軟滑膩,幽香盈袖,蚩尤失魂落魄的發愣道:“禮物?是了,禮物!”
他突然竟有些結巴起來,道:“我給你帶了兩箱東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纖纖大喜,眉花眼笑,衝著拓拔野一擡頭,重重的哼了一聲,然後又攬住蚩尤的手臂,笑吟吟道:“自然喜歡啦!快告訴我有哪些東西?”
這百餘丈的路,蚩尤便如在雲端行走一般,飄飄忽忽,歡喜得連說了些什麼也記不清了。拓拔野在一旁看得又是驚訝又是好笑,沒想到狂野剽悍的蚩尤在纖纖面前竟然成了舌頭打結、只會一味傻笑的呆子。突然心中一動,搖頭微笑,心中淌過一片暖流。
數十丈外,真珠望著拓拔野三人的背影,眼光始終不能從他身上移開。春風煦暖,陽光燦爛,島上的落英紛紛揚揚的隨風飄落,粉色、白色的花瓣繽紛的落在她的發上、肩上,又隨風捲舞,落到碧綠的海波上曳漾。她望著三人繞過巨石,沒入樹林之中,不禁有些癡了。
人魚姥姥無聲無息的游到她的身邊,嘆氣道:“傻孩子。你是魚,他是人哪,這是上天註定的,不要多想了。”真珠慌亂的轉身,紅臉道:“姥姥你在說什麼呢。”
人魚姥姥微微一笑,不再說話,心中對這鮫美人的未來,突然充滿了莫名的憂慮。
當夜,羣雄便在海灘上設宴,大肆狂歡。篝火熊熊,觥籌交錯,歡笑喧騰之聲遠遠的傳到海上。
拓拔野、蚩尤、纖纖以及衆將,與衆人魚圍坐在海邊,人魚姥姥絮絮而談。原來蜃樓城被攻破之後,水族便據此爲水軍基地,操演水師,遊弋東海。每尋釁與海上小國宣戰,大破之,而後改立國王,以爲傀儡。黑齒國、巨人國、毛民國則依附水妖,大肆欺壓周鄰。水伯天吳以爲金族西王母賀壽爲由,向鮫人國強索國寶無邪鮫珠。鮫人國主不肯從命,水妖便派遣十戈軍與黑齒國一道侵凌鮫人國七十二島,大肆屠戮。國主戰死。不得已之下,人魚姥姥將無邪鮫珠藏入七公主真珠腹中,帶著諸公主匿身龍鯨巨腹逃離。
人魚姥姥每說一句,成猴子便要憤憤的罵道:“他奶奶的!”憤慨的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一番話下來,壇中美酒大半到了他的腹中。羣雄識破他的詭計,一時間人人都義憤填膺,做怒不可遏之狀,紛紛搶著以喝酒表示對水妖的無限憤慨。
纖纖頗爲好奇,道:“無邪鮫珠?那是什麼東西?”真珠看了一眼姥姥,低下頭,雙手捧於口前,櫻脣微啓,一道異香撲鼻而來。羣雄本已喝得酩酊大醉,聞著這香氣,立時清醒過來。只覺那芬芳之氣醇厚濃郁,直衝腦頂。衆目睽睽之下,真珠紅著臉,輕輕的吐出一顆一寸大小,渾圓透明的珠子。
那珠子宛如水晶,淡淡的綠色,但中心竟有一尾小小的人魚在自由自在的遨遊,微小的氣泡疊串冒起。從不同的角度望去,那珠子、水泡、小人魚都變幻各種絢麗的光澤。
衆人瞧得目瞪口呆,成猴子張大了嘴,半晌才道:“他奶奶的,天下竟有我沒見過的寶物。”纖纖喜道:“這裡面的小人魚又是誰?當真有趣。”真珠低聲道:“那人魚便是我。”衆人大奇,定睛凝望,那小人魚果然與真珠分毫不差。
人魚姥姥道:“無邪鮫珠除了可以辟邪、驅毒、調息真氣之外,還有一個最爲奇異的功能,便是辨析真我,在任何困惑面前永不迷失。”她見羣雄滿臉茫然,又道:“鮫珠中的小人,乃是自己魂靈所聚。任何人只需將這鮫珠吞入肚中片刻,再吐出來時,便可以瞧見另外一個自己藏身於這鮫珠之中。這便是你最爲倘誠的靈魂。倘若你有任何迷惑、難以抉擇的問題,只需問他,他便會依照你內心給你最坦率而不加修飾的回答。”
赤銅石點頭道:“世間太多誘惑之事,有時人連自己內心真正需要什麼都無法察覺。嘿嘿,年歲越大,便越是迷失自我。”他語中頗有沈重慨嘆之意,似乎在暗指自己。纖纖格格笑道:“赤老爺子,既是如此,你不如把這鮫珠吞下去,再吐將出來,瞧瞧你最需要的是什麼?”赤銅石哈哈笑道:“我怕我知道之後會更加失落。”
拓拔野微笑道:“如此說來,真珠,我可以問這鮫珠一個問題麼?”言中頗有調侃之意,真珠大羞,連忙將鮫珠又咽了回去,情急之下,連脖頸也羞成了桃紅色。衆人哈哈大笑,只有纖纖面色大變,悄悄伸手,在背後狠狠的擰了一把拓拔野的手臂。
拓拔野吃痛,微笑忍住,忖道:“這小丫頭怎地還是這般小孩心態,非得衆人眼光圍著她轉。倘若不是中心,便要吵鬧。”他與纖纖朝夕相處,直如兄妹,仍是將她當成沒有長大的孩子一般。對於纖纖時時的真情流露與眼下的吃醋,都並未深入尋思,只當作孩童脾性。
蚩尤已漸漸從最初的對纖纖驚豔震撼中復甦過來,坐在她的身邊,那幽香絲絲脈脈繚繞鼻息,心跳砰然,不敢轉頭看她。聽人魚姥姥說了半晌後,心中一動,皺眉道:“大荒五帝素來對大荒之外的國邦毫無興趣,認爲是化外之邦,夷蠻之地。水妖爲何會大動干戈吞併東海各國呢?”
衆人都是一凜。成猴子道:“這有什麼希奇?東海素來是瑰寶集中之地,單單龍宮,便不知道有多少希奇寶貝。他奶奶的,要是老子是黑帝,早就乖乖龍的冬的搶個精光。還要東偷西竊,這般辛苦作甚?”羣雄鬨然笑罵不已。
拓拔野腦中轉得飛快,突然道:“神帝死後,由誰即位?”衆人一楞,赤銅石道:“神帝並非常設之位,只有五族長老會上公推出來的五族中威望最高的人才能擔任。亦或是在五帝會盟時,擊敗五帝。但即便如此,也得聲望隆重,令天下人心悅誠服才成。”拓拔野道:“下一屆五族長老會何時召開。”赤銅石原就是族中長老,對此諳熟,屈指算道:“五族長老會每十年一次,但可由神帝隨時召開。下一次當在後年六月。”
拓拔野點頭微笑道:“是了。燭老妖果然想做神帝。”衆人都大驚,一片譁然。拓拔野道:“當日在荒原上逃亡時,科大俠曾經說過,燭老妖侵滅蜃樓城,乃是爲了沽名釣譽,做五族出頭人,謀求他日篡取神帝之位。果然不假。但今日看來,這不過是他的第一步棋而已。”
羣雄紛紛問其詳。拓拔野道:“既然這神帝之位,只能在五族長老會上公推,他自然想想盡方法在此前出頭露臉,成爲五族共同利益的代表。他滅了蜃樓城,那是替五族出了口悶氣。接著乘機據此地,大舉攻滅東海各國,逼迫百夷朝拜,哈哈,那又是什麼目的?”他故意賣了關子,目光炯炯的盯著蚩尤。
蚩尤拍腿道:“是了!擡高自己的威望,凌駕五帝之上!”柳浪點頭緩緩道:“當今大荒,黑帝閉關不出,青帝失蹤,白帝執著神仙道,黃帝庸弱無能,赤帝也在閉關修煉。燭龍魔法武功,原本就稱雄天下,倘若此時百夷朝拜,聲望日隆,兩年後的五族長老會非推他做神帝不可。”拓拔野嘿嘿笑道:“這就叫僱人擡轎。”
赤銅石嘿然道:“城主說的極是。常言說‘內聖外王’,燭老妖倒是反其道行之,‘外王內聖’,嘿嘿,厲害。”人魚姥姥怒道:“爲了你們大荒神帝之位,便要血洗東海麼?”拓拔野道:“姥姥息怒。我們既然已經摸清他的如意算盤,那還能讓他得逞麼?這麼多無辜性命,決計不能白白犧牲。”人魚姥姥一頓柺杖道:“好!小子,憑你這句話,從今往後,鮫人國所有軍民便聽你調遣!”纖纖翻了個白眼,喃喃道:“一共便十幾人,調遣起來倒是方便的很。”
拓拔野裝做沒有聽見,笑道:“妙極!”起身大聲道:“諸位兄弟,從今日起,咱們湯谷軍便與水妖針尖對麥芒,處處對著幹,決計不能讓水妖的算盤打得叮噹亂響!”羣雄本就是諸多惡習的草莽,對這與人搗亂之事最是歡喜,當下狂笑著轟然應諾。
蚩尤聽得胸懷大暢,大笑道:“妙極妙極。燭老妖從今往後可沒好日子過啦。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今日把水妖的十戈軍打了個落花流水,瞧他們日後還敢不敢在東海橫行無忌。”柳浪道:“這個……只怕不出七日,他們便要捲土重來。”赤銅石點頭道:“水妖既已知道聖法師與城主還在人世,而且與我們湯谷重囚合流,必定要全力征討。何況我們今日一戰,已是大大羞辱了他們的臉顏,擾亂了燭老妖部署的全盤計劃,豈有忍氣吞聲的道理。只怕是要大張旗鼓,傾力而出。”
柳浪道:“從這裡返回蜃樓城最快也需半月,倘若是人鳥報信,則三日可到。蜃樓城至少有兩支水妖水師,若是立即出發,最快十八日後便可到達。”蚩尤見羣雄面面相覷,都有憂慮之色,喝道:“來的正好,敢來八百,我就殺他一千!”拓拔野笑道:“正是。我們以逸待勞,又是正義之師,此戰必勝。再說咱們還有十八日部署準備哪。到時非殺得水妖片甲不留,全變水鬼!”羣雄哈哈大笑,紛紛叫道:“喝酒喝酒。”
拓拔野笑道:“大夥兒別喝的太多,明日可是咱們纖纖聖女的典禮,總不能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爲她慶典吧?”羣雄轟然稱是。蚩尤的心突然咯!一沈,驀地想到大荒所有聖女,必須是處子之身,終身不得嫁娶。今日未見到纖纖之前,並未多想此節,只是想到既是獨立之城,則必須有聖女,而湯谷中的女子不是兇霸的潑婦,便是妖嬈的蕩女,惟有纖纖才能勝任這聖潔之位。但見面之後,心神俱震,重未開啓的少年情愫陡然如春藤繚繞,不能自已。倘若纖纖果真登上聖女之位,豈不是,豈不是……他猛然甩了一下頭,心如刀絞,不敢再想下去。無意間瞧見辛九姑那又是憂傷又是迷茫的眼光正怔怔的望著纖纖。
辛九姑原是金族聖女西王母的侍女,對於聖女二字的含義,誰也沒有她來得清晰。與纖纖朝夕相處四年,早已將她視如自己女兒一般。聖女乃是極爲尊貴無上的職位,倘若纖纖能成爲真正的聖女,那她比誰都要感到榮耀。但身爲聖女必須清心寡慾,斷絕情根,辛九姑原本就恨盡天下薄倖男子,以爲男人無不如此,因此不覺得終身不嫁有何不妥之處。但她深悉纖纖之心,知她對拓拔野早已情根深種,還是孩童之際便魂牽夢縈,生死以繫了。是以直到今日,她還未對纖纖說出身爲聖女的關節處。瞧著纖纖整晚目光都縈繫於拓拔野身上,隨著他的喜怒哀樂而一顰一笑,她的心中更爲憂慮,極是矛盾。
但她卻沒有瞧見,在這跳躍的篝火與柔和的月色中,還有一個少女的眼光,也從始到終,沒有離開拓拔野片刻。
篝火燃盡,海風微涼。羣雄高歌著四下散去,紛紛回房休息。衆人魚也悄然朝海灣中的龍鯨游去。明月清輝,在海面上粼粼盪漾。望著姐妹們在冰涼的海水優美的搖曳,真珠輕輕的摸著尾上那銀光閃爍的魚鱗,心中的憂傷淡淡如這月色。她的魚尾曲線柔美,素來爲姐妹所豔羨,在諸多鮫人國少年人魚的心中,更是不可觸及的美夢。然而她今日卻對這美麗的魚尾充滿了莫名的厭憎。尤其當她聽到纖纖在拓拔野面前冷冷的說到“終究還是條魚”時,眼淚幾乎便要奪眶而出。那一剎那,她多麼想擁有一雙纖美的腿,哪怕是平凡的腿也好呵。
回眸望去,海灘上早已空無一人。遠處島上,燈火輝煌,隱隱還能聽見笑聲與歌聲。她突然覺得自己離那個世界是這般的遙遠。輕輕的搖擺,潛入水中,讓鹹澀的海水衝去剎那之間涌出的淚水。真珠朝著龍鯨款款游去。
拓拔野扶著蚩尤跌跌撞撞的朝他的客房走去,笑道:“他奶奶的,瞧你這般威風蓋世,原來酒量也不過如此。”蚩尤適才想著纖纖之事,心中鬱悶,與人接連碰杯,終於喝得爛醉。恍惚間聽到拓拔野聲音,咕噥幾聲,也不知在說些什麼。過了片刻,竟鼾聲大起。拓拔野將他背到屋中,往牀上一拋,喃喃道:“本來還想和你小子聊個通宵,現在卻要聽你呼嚕麼?”他搖頭微笑,忽然聽到有人“噹噹”的敲著窗子,出門一看,卻是纖纖。
纖纖眼珠轉動,眼眶內滿是淚水,悲悲慼慼的望著拓拔野,突然“哇”的一聲哭將起來。拓拔野連忙捂住她的嘴,四顧左右苦笑道:“小姐,深更半夜哭哭啼啼,倘若被人瞧見,還道是我欺負你呢。”纖纖撲到他的懷裡,緊緊攬住,哽咽道:“你們全在欺負我!”拓拔野拍拍她的背笑道:“真是胡說八道。這島上哪一個人吃了豹子膽,敢欺負纖纖聖女哪。”聽見“聖女”二字,纖纖竟似突然悲從心來,號啕大哭。拓拔野連忙用肩膀擋住她的嘴,不斷的輕拍她的背部撫慰。溫言笑道:“又怎麼啦?還是怪我沒給你鯨珠麼?”纖纖擡起頭,眼淚汪汪的道:“我不做聖女!”
拓拔野嚇了一跳,笑道:“這倒奇了,從前你不是歡天喜地的叫嚷著要做聖女麼?怎地又突然改變主意了?”纖纖怒道:“那是叫你們給騙了!從前你可沒告訴我,說聖女不許……不許嫁人!”說到最後四字,雙頰禁不住泛起紅暈。拓拔野不熟五族之規,對此節也從未聽說,也是驀然吃了一驚。腦中飛轉,適才纖纖隨著九姑一道走,難道是九姑告訴她的麼?口中卻仍是笑道:“敢情纖纖想嫁人了麼?”纖纖“撲哧”一聲,破涕爲笑道:“你纔想嫁人呢!”
拓拔野笑道:“那便是了。既然眼下不想嫁人,就勉爲其難先委屈委屈作幾天聖女。哪天纖纖想嫁人了,再拍拍屁股嫁雞隨雞,做紡婆織女。你看如何?”纖纖喜道:“這樣可以嗎?”突然秀眉微蹙道:“可是剛纔聽九姑說,做了聖女便得清心寡慾,不能再喜歡任何男人啦。”拓拔野哈哈笑道:“那是大荒聖女的規矩。咱們湯谷軍本就是造反的自由之師,哪能遵循那些繁文縟節。湯谷聖女想嫁人便嫁人,自由的緊。”
纖纖登時眉花眼笑,跳將起來,攬住拓拔野的脖子道:“還是拓拔大哥好!”那豐滿柔軟的胸脯緊緊的壓著拓拔野的胸膛,巧笑倩兮,幽香入鼻。拓拔野心中突然騰起奇異的感受,立時將它按捺下去,掰開她的雙手,將她放在地上,笑道:“好啦,現下可以回房睡覺了吧?”
纖纖突然想到某事,花容一變,嬌嗔滿面道:“還有一件事。”拓拔野道:“什麼?”纖纖恨恨的瞪著他,冷冷道:“還裝蒜。隨我回房去。”一擰身,朝著那小木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