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三章逝世
歷史上的文景之治,貞觀之治,很多人將之歸功於英明的君主,清明的政治,卻忽略了這兩個時代真正值得被頌揚的本因。
事實上,華夏曆史上,以後也有不少節點,民族和國家依然強大。
但是大多數人都沒有搞清楚,之後的那些強大,和文景貞觀的本質區別。
那是文明和野蠻的區別。
縱比歷史線,橫比世界線,文景和貞觀兩個時代的華夏文明社會,是中華民族創造的,在當時世界上和已存歷史上,最文明,最進步的人類社會!
這是一種文明的強大!
與之後的成吉思汗,朱元璋,努爾哈赤們,以及更往後的那些“盛世”,“中興”,那些建立在以野蠻和屠殺爲基礎,以摧毀文明爲基礎之上的“強大”,存在不啻天壤的根本區別。
文明,是人類奮鬥了數十萬年,才從蠻荒榛莽當中開闢摸索出來的珍寶。
怎麼珍惜都不爲過。
蘇油不明白,很多穿越歷史文裡,主角採用粗暴的手段,建立野蠻的制度,擁有天下一人的尊貴,死後哪管洪水滔天的自私,有什麼值得歌頌和驕傲的地方。
和那些主角不同的是,能構建起一個人人皆有約束,人人皆守制度,以禮爲綱,以法爲繩,蓬勃,強健,文明,能夠自發螺旋式上升的華夏社會,纔是蘇油的終極目標。
正是因爲這個目標,他主動把自己放在了套子裡,寧願戴着鐐銬跳舞。
要約束別人,先得約束自己;
要別人守制度,自己先得守制度。
他要做穿越者中最靚的仔,做個狗狗祟祟委屈卑微一輩子,卻能帶領華夏民族走出那個死循環一樣的怪圈的仔。
任何時代都一樣,最需要約束的人,就是權力最大的人。
皇帝,無疑是封建時代最需要約束的人。
如果穿越成臣子,你就得約束皇帝;如果穿越成皇帝,你就得約束自己,以及自己的後代子孫。
這纔是一個穿越者,正確的打開方式。
僅從這一點上來說,蘇油的穿越,其實是難度最低的版本,因爲宋代的皇帝,至少有那麼一點起碼的意識。
悚然而驚,自己怎麼想到這一層來了?
嘆息了一聲,蘇油說道:“今天,或許是臣最軟弱的一天,太皇太后的隆恩厚德,殷殷囑咐,讓臣惶愧驚怖。”
“她的恩情和叮囑太沉重,臣實在是難以報答,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是問題,臣怕是,鞠躬盡瘁之後,還難以面對她老人家的殷切希望。”
“所以臣不敢過度悲傷。陛下,你的目標很遠,擔子很重,要成爲她的驕傲,大宋子民的驕傲,後世子孫的驕傲,你也要善加保重。”
“盡情的哭吧,臣陪着你。到宰執進宮,你再想肆意的哭,恐怕都不行了。”
石薇和老太醫出來了,老太醫顫顫巍巍地跪倒在地:“陛下,太皇太后,她……去了……”
趙頊立即衝入寢殿,片刻之後,蘇油就聽到裡邊傳出嚎啕之聲。
石薇過來拉着蘇油的手,眼神裡也有一些愧疚:“小油哥哥,我來晚了,太皇太后她……”
蘇油制止了她說下去,深宮禁中,隨口一句話可能會要了很多人命:“太后慈煦,她的恩德,我夫妻倆,只能用一輩子來還了。”
高滔滔和兩位王爺也到了,身上已經批了麻。
高滔滔剛剛明顯聽到了蘇油這話,看向蘇油的眼光裡,似乎多了一絲溫暖。
蘇油對着高滔滔拱手:“太后,臣恐陛下哀慕毀瘠,殆不勝喪。爲今之計,只有請太后下降懿旨,命宰執即刻入內,善妥後事。臣與薇兒這就出宮,在可貞堂待旨。”
高滔滔紅着眼圈招了一下手,有內侍過來給蘇油和石薇披上緦麻。
高滔滔說道:“明潤識大體,明進退,自不用多說,不過薇兒還是留在宮裡吧,德寧她們哀毀過甚,亦需有人救護扶持。”
蘇油不敢多說什麼,躬身道:“是。”
高滔滔這纔對童貫說道:“那就還是你吧,送明潤出宮之後,傳旨王珪,蔡確,呂公著,蘇頌,馮京入內,傳知制誥章惇擬召,書寫……蔡京,去吧。”
童貫躬身領命:“少保隨我來。”
蘇油又躬身與兩位王爺告辭,隨童貫出宮。
走上一條偏僻的甬道,宮掖中已經傳出隱隱的哀聲。
童貫挑着白燈籠在前帶路,蘇油跟着,兩人也不通話,只顧行走。
來到宮門的時候,那裡已經停着一輛馬車,童貫對蘇油拱手:“少保,只能到這裡,這輛車會送你到可貞堂,我還有要務,怠慢了。”
蘇油見到錢乙和唐慎微已經坐在了車上,對童貫的辦事能力也是又多了一層欣賞,拱手道:“我領會得,你自去吧。”
錢乙和唐慎微見到蘇油心急火燎的拉上自己來到宮內,如今又披麻戴孝地出來,驚得寒毛倒豎。
車上還不敢問,直到三人來到了可貞堂,蘇油領他們進入家門,關上大門後,才轉身說道:“太皇太后。駕崩了。”
一時之間,錢乙抖着鬍鬚,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說該哭,不爲別的,單說仁宗去後,曹太后幾乎是被英宗和羣臣欺騙和羞辱,而最終她還是選擇了忍讓和原諒,還對趙頊一直關愛有加,勸導有方。
作爲一個女人,這是堪稱博大的胸襟,僅憑這一條,曹太后就稱得上是歷史上難得的賢后。
說該笑,卻是害怕牽扯到內宮的事務當中,莫名其妙地成爲犧牲品,如今好險算是逃過一劫。
蘇油不知道錢乙的想法,他背靠在門上,回想着自己這一生和這位老人的交集。
建議設立皇宋慈善基金,讓小妹留在她的身邊幫助,其實就是給這個可敬的老人一點力所能及的補償和幫助。
作爲基金的開創者,曹太后雖然隱處後宮,卻活成了大宋子民心目中的神明。
無情的帝王和卑劣的臣子從她身上拿走的尊嚴,被蘇油用另一種方式還給了她。
這其實也是蘇油對曹太后遭遇的不公進行的一種抗議,一種報復。
兩人之間雖然沒有一點血緣關係,卻存在着一種祖孫之間纔有的默契和關心。
而如今,這個一直像庇護自家孩子一樣庇護着他的人,放手而去了。
蘇油貼着門板滑坐到地上,任由眼淚從臉上滑落下來。
……
元豐二年十月乙卯,大宋太皇太后曹氏闔然離世,享年六十四歲。
及崩,帝哀慕毀瘠,殆不勝喪。辛酉,以羣臣七上表,始聽政。
命王珪爲山陵使,奉太皇天后靈柩,與仁宗皇帝合葬於永昭陵。
在曹太后的臥內,趙頊發現了一個緘封的盒子,開啓之後,裡邊竟然是一枚遺失已久的印璽——皇帝合同之寶。
仁宗時,因爲一次宮內大火,這枚印璽失蹤了,只得重新鑄造了一枚。
後來曹太后命人淘井,在井中發現了舊寶,於是將之藏於匱中,無人知曉。
曹太后爲什麼要這麼做,已然無從探究。仁宗後期寵愛其它妃嬪,對曹太后頗有猜忌,其實早已經“生不同衾”。
而在仁宗死後,曹太后卻一直努力維護着丈夫的尊嚴,一直努力讓丈夫的影響還在大宋存在。
這枚“合同之寶”後來爲曹太后所得,或者也是天意,可能也是她的一份精神寄託。
最終,恩怨還是煙消雲散,兩人還是“死而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