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王珪的家事
汴京,王珪府邸剛剛經歷過一場大熱鬧。
首相兒子中了二甲第一名,王珪感覺比自己當年中得榜眼還要高興。
兒子的婚事是早就說好了的,現在高中之後辦婚禮,簡直就是兩好並一好,這門親娶得揚眉吐氣。
大宋士大夫家聲氣相連,王珪自己本身是歐陽修的妹夫。兩個女兒,一個嫁給了李格非,一個嫁給了鄭居中。
李格非現在還在鄆州教書,不過潛心著述,結交文友,如今文名漸顯。
這個女婿本來王珪是比較滿意的,但是李格非其中一個文友就是大蘇,李格非還把自己擺在後學的位置上,是大蘇的鐵粉,讓王珪知道後氣得不行。
還有一個女婿叫鄭居中,不過這個女婿出身不是什麼大族,現在三十了還在京中攀接權貴找門路,混得其實還不錯,但是王珪有些不齒其爲人。
兩個大些的兒子恩蔭出身,現在做着縣令,他倒是想找門好親來着,可人家士大夫家卻不願意將女兒嫁給沒有進士功名傍身,一個知州到頭的官僚,哪怕是宰相的兒子都不行。
因此家中唯一的讀書種子,這個高中的幺兒,就成了王珪的掌中寶,操碎了心方尋到一門滿意的親事。
新婦父親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政壇大人物,但是卻是南豐著名的曾家七子之一——曾肇。
曾肇是老族兄蘇頌的好朋友,兩人的履歷也頗爲相似,如今是崇文閣校書、館閣校勘兼國子監直講、太常寺同知。
和老族兄一樣,曾肇也是一邊幹公務一邊幹私活。
到崇文院後,曾肇對秦漢以來的禮儀之規增補修正,使其完善。
公務之餘,還以沈括蘇油的坤輿全圖爲藍本,刪定擴編了《九域志》,命名爲《皇宋九域志》。
這部書,成了可貞堂的大熱門,書裡關於大宋新得的南海諸地,張散航海所到的天方,天竺,大崑崙洲沿途,以及青唐,西夏,遼國,西域諸國,還有日本,高麗,新宋洲和諸多東南亞海國,它們的政治歷史地理氣候風土人文礦藏物產,描寫得非常的詳備。
連趙頊都看得津津有味,大加嘉許,直接調他給其異母兄長曾鞏打下手,充任國史館編修,主要負責《諸藩志》這一部分。
這部書也奠定了曾肇文學家,史學家和地理學家的地位,加上本身還在國子監教書育人,門生故舊滿天下,被學生們推舉爲“曲阜先生”。
現在曾肇收入可貞堂的著作,包括已經完成的《曲阜集》四十卷,《西掖集》十卷,替朝廷記錄典章帝詔的《內製》五十卷,《外製》三十卷,《宸章》十卷,《奏議》五卷。
這是真正的著作等身,比後來號稱“唐宋八大家”的兄長曾鞏還多!
說起來,現在曾鞏在文壇的聲名,其實還趕不上這個弟弟。
親家在文壇的聲譽,對自家兒子必然是大有好處的,因此這門親事,讓王珪十分滿意。
要說瑕疵,大概就是曾家人和蘇家人關係不一般。
曾鞏的文名,其實也多得進士同年大小蘇兄弟的傳揚,蘇軾一句詩——“儒術遠追齊稷下,文詞近比漢京西。”讓曾鞏在士林的聲譽大有後來居上,趕超自己弟弟的架勢。
王珪只好安慰自己——其實現在的大宋文壇,還有誰不想捧他大蘇的臭腳呢?
今年開春的時候,蘇軾因爲好朋友,黃庭堅的舅舅李常要到黃州拜訪,便給他們的共同好友陳季常寫了一封信。
說自己要請客,讓陳季常算準時間趕來買單,還無恥地讓陳季常先將他的好茶器交給送信人帶回,藉口是自己要找銅匠依樣打造,或者給人看過樣式,去建州購買。
又說我知道你家壁畫壞了,你請高人繪畫別人似乎不買賬,這事情你爲何不告訴我呢?我來給你找人,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讓陳季常大可不必操心,只將潤筆費準備好就行。
陳季常好氣哦,將信原封不動地轉給了蘇油,告狀道你看看你家大蘇,沒把我當朋友,只把我當做行走的寶鈔夾子,你還管不管了?
蘇油回信也不客氣,季常你飄了,當寶鈔夾子還不樂意了,你現在除了寶鈔田地還有啥?
大蘇花你的錢,那是你的榮幸,你看我,年年從周大家拎臘豬腿風蘿蔔,哪一回給過錢?
你要明白,自己有錢不花,偏要花你的,這就叫人情……
等到將信送走,美美地意淫了一下陳季常收到自己的“勸慰信”後的傻樣,蘇油又取過蘇軾的信來看。
見到信開頭“軾啓。新歲未獲展慶,祝頌無窮。”幾個字,蘇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書法文物!
我靠!這是後世收藏在北京故宮博物館的至寶,大蘇的《新歲展慶帖》!
這是大蘇書法的一個分水嶺,從此之後,大蘇的書法就變得無拘無束,揮灑自如,率意而成,姿態橫生。
這封信裡的書法,橫豎斜直,筆力雄健,骨勁肉豐,悠遊自如,的確可以算是目前大蘇最好的一篇。
陳季常這鐵憨憨,竟然將這樣的寶貝送到了自己手裡來,這還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蘇油直接將這封信送到可貞堂保存,等黃庭堅來京城的時候讓他瞅瞅,哼,看你敢不敢說我家大蘇的書法是石頭壓蛤蟆!
就在上月,陳師仲爲自己的偶像大蘇編輯了兩冊文集,《超然集》、《黃樓集》,一時之間風靡了整個華夏文化圈。
朝鮮王徽,日本白河,交趾李道成,不惜重金尋找海商求購,開價到了五貫舶來錢一冊。
蘇東坡,已經把自己活成了一個文化偶像,而且,還遠沒到頂!
王珪現在的文名已經被大蘇徹底拉開了差距。
大蘇就像是蘆葦叢邊上長出的一棵竹子,剛開始蘆葦還感覺良好,認爲大家都差不多,可能竹子還差自己那麼一點,結果這竹子越長越高……長越高……越高……高……
己酉,陛下詔曾鞏充史館修撰,專典史事,結果作品讓趙頊感到不滿意,突然扭頭問邊上陪同侍奉的張敦禮:“你說蘇軾與哪一位古人可以相比?”
張敦禮想了一下,說道:“差不多……李太白?”
趙頊自己也思索了一陣:“好像也不對,李太白有軾之才,卻無軾之學。”
君臣一番閒聊對答,聽在同行的王珪耳朵裡,不免心驚肉跳。
兒子如今攜新婦去江南赴任了,上海務,剛剛新進爲上海縣,南北海運的樞紐之地,加上週圍崑山的良田,現在已經是棉花之鄉,金合歡膠之鄉,地丁膠之鄉,油菜之鄉。
那裡出產的帆布,細布,絲光棉布,絲綿被,成了大宋的緊俏商品,還有三酸兩鹼的巨大工廠,當年荒蕪淒涼的地界,現在已經成了人煙輻輳的魚米鄉。
說起來還是沾了蘇明潤的光,兒子在那裡舒服不說,還能有政績,王珪覺得這幾年過得順風順水,是不是又該去開寶寺感謝感謝菩薩了?
王珪夫人拿了幾個盒子進來:“相公看看,這是今年和蚨祥的乞巧盒子,這花樣可是越來越精緻了。”
王珪看着幾個精巧的盒子,盒子蓋上還鑲嵌着紅蘭寶石的蜘蛛身子跟亮銀色的蜘蛛腿,倒真有些精緻可愛,不由得打趣:“你們婦人平日裡不是最怕這些東西的嗎?怎麼每年這時候反倒不怕了?”
夫人白了王珪一眼:“懶得和你說,東西還得趕緊找四通的驛傳寄出去,不然錯過了七夕,孫女就只能用去年的盒子,用不上今年的新樣了。”
王珪嘆了口氣:“乞巧就是個風俗,用什麼盒子不行?我看國朝如今大開奢侈之風,不是什麼好事。”
王珪夫人可不是什麼沒見識的小家婦人:“那就該學蘇明潤,以身作則。奇巧多技什麼花樣做不出來?偏偏人家卻生活簡樸。”
“平日裡見他的穿着,比京中商賈人家都還要樸素,可你做得到嗎?”
王珪心頭暗叫大事不妙,果然,就聽夫人接着道:“家中那幾個妖精都穿紅着紫的,還不是以色事人?蜀國夫人從不喜歡調弄脂粉,京里人誰不一樣當她菩薩一般敬重?”
“這幾個盒子是給孫女準備的,你要是敢隨手給了她們,小心我跟你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