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正間反間
接下來的數日裡,蘇油和巢谷依舊帶着各自的部下談判,但是進展讓人絕望。
不過每日裡倒是好酒好菜不絕,尤其是一道回鍋肉,幾乎是每天都有。
所有人都知道,戰爭即將到來,只是不知道以什麼樣的方式開始而已。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宋夏兩國的談判還沒有正式結束,蘇油便安排了一次酒會,請夏國使團吃月餅,賞月。
就在酒酣耳熱之際,王厚匆匆闖入酒會,遞給蘇油一封急報。
蘇油將急報看過,對家樑拱手道:“家先生,宋夏間的談判磋商,正式結束了。”
家樑又驚又怒:“這是什麼話,兩國商議還沒有結果,就算要驅逐使團,也得有個理由吧?”
蘇油嘆了一口氣:“就在剛剛,樑永能興兵寇我臨川堡,臨川堡守將櫃戩飛鴿求援。戰爭已經開始了。”
“絕無可能!”家樑跳了起來:“國公休得欺誑!”
蘇油說道:“不僅僅如此,除了蕭關異動,環州又見貴朝騎軍,焉知不是樑永能聲東擊西之計,見我秋熟,意圖入寇?”
說完陰惻惻地道:“家先生,如今看來,西夏梁氏,並沒有將先生當做重要人物,樑永能的行動,你事先沒有預料到吧?”
“哈哈哈哈……原來夏人對待你,不過如此。”蘇油忍不住開懷大笑:“要不先生就繼續在寧夏城留飲,待我啓奏陛下,高官厚祿,任君所擇?”
夏國使團衆人都嚇得面如土色,家樑卻夷然不懼:“我不信我朝會在此時挑釁生事,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
“蘇明潤,你就算騙得過天下人,須知騙不了我,甚至……這一整齣戲,都是你捏造的吧?”
蘇油神色一變,將手一揮,無數刀斧手涌出,牆頭上也全是鶴脛弩手,將箭矢對準了場中一衆夏人。
蘇油笑道:“家先生,我沒有騙你,樑永能真的已經開戰了。形勢所格,先生就算此刻降宋,也非無由,又何必與夏人一道毀滅呢。”
家樑蹡踉一聲拔出長劍,橫在自己脖子上:“想設計欺誑我等投宋,然後大肆宣揚,毀我軍心士氣?須知天下只有死節的家樑,沒有活降的夏朝樞密副使!”
“涪國公,便請以家樑人頭,獻與宋皇。看看你逼死夏國和談使節,還能再得什麼封賞!”
“豈慢!”蘇油趕緊制止,然後又嘆了一口氣:“我真的是一片好心,奈何……罷了罷了,既然家先生不信,那我也沒有辦法。這個……那就暫時回驛館休息,明日我禮送先生出城?”
“不用!”家樑絲毫不爲所動:“就請涪國公將我們的馬匹牽來,今夜月光大明,我們連夜出城!”
“好好好你別激動……”蘇油只好安撫住家樑,然後對副將吩咐:“去,將夏人使團的馬匹都牽過來。”
等到使團的馬匹都牽到院門之外,家樑與衆人飛身上了馬,待使團將自己團團圍住後,家樑方纔還劍入鞘,拱手冷笑道:“國公好心機,只希望你在戰陣之上,還有這份詭譎之心!我們走!”
夏人使團打馬朝榷市外奔去,宋人沒有蘇油發話,也不敢留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朝蕭關而去。
狂奔出十數裡,在快要經過臨川堡的時候,家樑勒住繮繩:“下馬,割下袍子包裹馬蹄,填塞鑾鈴。”
衆人不知家樑何意,待到整束完畢,家樑才重新上馬:“一會兒經過臨川堡的時候,務必保持安靜,如若弄出一絲聲響,軍法從事!”
衆人都是膽戰心驚地點頭,悄悄摸到臨川堡下,果然寂靜無聲,絲毫沒有戰爭跡象。
等到隊伍離開臨川堡下的山路,副使才鬆了一口氣,匪夷所思地問道:“使相如何知道益西威舍有詐?”
家樑冷笑道:“夏國使團尚在城中,樑公與我相交莫逆,豈能陷我於死地?”
“寧夏城精兵雲聚,樑公乃我朝名將,豈有不知臨川堡乃寧夏城前哨之理?”
“就算拿下臨川堡,面對寧夏堅城,又豈能有寸功可得?”
“我提出異議之後,蘇明潤立即招出埋伏,若非事前精心準備,又豈能如此周密?”
副使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事發如電光火石,讓人智塞神昏,若非樞相忠肝赤膽,睿智過人,此刻吾等皆入益西威舍彀中矣!”
“可惜未能完成國家使命。”家樑猛一打馬:“此處斷非久留之地,趕緊走,還得趕到蕭關告訴樑公,蘇明潤如此處心積慮逼走我們,必有後手!”
然後隨意指了兩名從員:“你,還有你,再此悄悄潛伏,觀察山上臨川堡是否有異動,如果沒有,天明趕回蕭關。”
使團很快就遇到了夏軍的夜哨斥候,得知是家使相連夜奔回,也不敢怠慢,一邊集結護衛一邊命快使傳信。
等來到蕭關之下,關牆上已是燈火通明,樑永能並沒有開城門,而是讓使團城下安歇,只放下吊籃,接了家樑上去。
樑永能見到家樑就驚問:“先生如何夤夜而回?”
待到家樑和樑永能將情況一說,樑永能頓時憂慮起來:“蘇油這是要決心挑起戰端了……”
家樑點頭:“論天時,山南已然麥熟歸倉,丁力也閒了了下來,可以參與轉運;論地利,除了環慶,整個宋夏邊境,宋軍已然居高臨下;論人和,宋朝如今,更是上下一心。”
“蘇油這次來渭州,是朝堂各派共同推舉,他在六路軍政兩道,聲望極高,舊部故交多若牛毛。手裡還拿着陛下的衣帶詔,以及禹藏花麻和李文釗的請兵文書……”
樑永能大怒道:“鬻國昏君,你還叫他陛下?!”
家樑正色說道:“不然呢?太后可還沒有廢帝。”
“你呀……”樑永能不禁抱怨:“你若不是如此古板,國家用人之際,何至於叫大相擺佈到河西?你我二人聯手,怕他蘇明潤何來?”
解下腰間水囊遞過去:“對了,你說蘇明潤他爲何將你放了回來?”
家樑仰着脖子慣了幾口水:“二十年不見此子,他的心計,早已深不可測。”
“他早就認出了我,初次見面我故意激怒試探他,他卻不動聲色,可又日日以眉山菜式相待。”
“之後邀我上城樓,除了誇飾寧夏城堅固,宋朝大軍強悍之外,還勸說我歸投。”
“見我心意難轉,又故設疑計想要逼降。”
“雖然一切看來,都是想要我投誠,但是按照此子的心機,我認爲不是表面這麼簡單。”
樑永能說道:“那他還有什麼更深的意思?”
“不清楚,他自小就會操弄人心,以給別人設置陷阱爲樂趣……”家樑看向城頭的火炬:“或者……他早就知道我心不可轉,因而故意放我回來……”
“反間!”樑永能一拍垛牆:“他是要先生帶回錯誤的軍情!”
家樑跟着反應過來:“那寧夏城中物資軍器堆積如山,軍帳連營,說不定是假象?!”
“馬呢?”樑永能立即問道:“寧夏城裡,馬匹多嗎?”
“對了!城中馬匹明顯不是太多……嗯,雖然輪番飲水,但是總有一些只在水邊轉悠,並不低頭……”
樑永能點頭:“還是先生心細,蘇油這是將已經飲過的馬匹混入未飲過的馬匹裡邊充數,宋軍主力,決計不在寧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