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二十章意外
種諤想了想,也不由得嘆息一聲:“或者……你只是少了一個能夠並且願意伸手……將你拉出泥潭的人。”
“其實也不需要了……”樑永能笑道:“你對戰場局眼的判斷能力,也遠勝他人,從你兵進萘李坪,逼迫我現身決戰那一刻,你就已經贏了。”
種諤搖了搖頭:“終究是憑藉器械上的懸殊,非我之功,不敢妄領。”
樑永能艱難地喘着氣,像是聽見了什麼大笑話一般:“那大夏八十年裡利用戰騎攻城略地,不也是對宋朝的一種不公平?”
種諤一愣神,終於取下頭盔,交給身邊的曹南,對樑永能抱拳施禮:“多謝先生,今日去盡我的心魔。”
樑永能說道:“你終究會成爲無敵的統帥……我想請求你一件事情。”
“請講。”
“用你們那種犀利的火器,殺了我,我想象一名真正的勇士那樣,死在戰場,死在敵人的武器之下。”
“我請求你……給我一點最後的尊嚴。另外,照顧好我的雪影。”
良久之後,小院裡響起了一聲清脆的銃聲,種諤拎着轉輪銃從小院裡走了出來,曹南則跟在他的身後,牽着樑永能的白馬。
停下腳步,將轉輪銃插回銃袋,種諤回頭看了看那個小院:“你說,國公爺和他,誰是英雄?”
曹南想了一下:“樑永能或者能算是夏人中的英雄,國公嘛……英雄倒是說不上,不過卻是能夠培養出英雄的人物。”
種諤沉吟了片刻,將灰呢軍服抻了抻,取過頭盔重新戴上:“趕緊進軍,實施合圍。”
……
靈州,古爾堆,仁多零丁看着天空,引弓搭箭,然後釋放了弓弦。
興州寶弓威力非凡,鵰翎箭飛上半空,一隻巨大的猛禽被洞穿胸腋,哀鳴着打着旋,墜落到了地上。
侍衛跑過去拾起來:“大帥神射!”
仁多零丁看着猛禽光禿禿的腦袋和脖頸,嘆了一口氣:“命令衆軍,殺馬!今日飽餐一頓,明日決戰!”
十二萬人輪攻不歇五晝夜,夏人在幾道乾涸的河渠裡,留下了數萬屍首,然而就算是已經能夠見到地平線上的靈州城牆,卻似乎依舊遙不可及。
糧食直到今天才告罄,因爲僕從炮灰們的死,大大地緩解了軍需的緊張。
七萬僕從軍,被宋人消滅的有四萬,而被自己督戰隊消滅的,也有三萬之數。
夏國的軍法就是這樣殘酷,這也是夏國身處四戰之地,還能不斷髮展壯大的原因。
軍國之道。
對面的宋人明顯開始狼狽,犀利的銃械也變得稀疏。
他們的判斷同樣出現了巨大的失誤,他們沒有想到,會有一支減員過半而不崩潰的大軍。
其實沙洲裡的部族,在仁多零丁的眼裡,本來就是強盜。
宋人不在,他們就是打劫夏軍糧秣的強盜,宋人來了,他們便想抱團投靠夏人。
有那麼容易?送去消耗宋人的銃藥,剛剛好。
禿鷲們飛向東南,說明都總管已經死了。
靈州城的守將是樑令通,皇后的胞弟,是絕對不可能投降的。
而殺神種五,就在自己身後。
所以明日裡就是最後的決戰之期,只有大敗高遵裕,擒獲蘇油,最次也要衝入靈州,尚有勝機。
見到周圍的將士還在猶豫,仁多零丁舉起巨斧,一斧將自己的坐騎瓜州赤的馬頭剁下,鮮血噴了一身,厲聲喝道:“勝敗只在明日血戰,如若敗亡,大白高國亦不復存,尚吝惜一馬乎?”
……
故秦渠邊,蘇油和高遵裕也在看天。
這時候朝南飛的,肯定不會是大雁。
“曹南!”
曹南舉起神機銃,略微做了個瞄準,“嘭”的就是一銃。
一隻大鳥從高空墜落下來,蘇油看了士兵們取過來的猛禽:“這是兀鷲,又叫狗頭雕,最喜歡新鮮的屍體。”
高遵裕點頭:“種子正來了。”
仁多零丁認爲宋軍錯誤估計了形勢,蘇油也同樣認爲仁多零丁錯估了形勢。
因爲中路大軍的給養沒有斷。
有了牛皮渾脫,軍需可以從韋州運往蘭州,然後從黃河放下來。
水運之利是巨大的,從蘭州到峽口,四百里不過兩日可達,然後從故秦乾渠運送到夏州前線,不過一日。
蘭州已經屬於後方,因此李憲將西路新軍的備用彈藥,盡數發往了前線。
宋軍只是在製造假象。
蘇油說道:“其實只要拿下靈州,便能讓仁多零丁士氣盡喪。”
曹南說道:“不然讓上游決水,也可以用河渠分割他們。”
蘇油目光閃爍:“這些天我們已經殺傷了近四萬夏軍了吧?”
曹南點頭:“夏人鬥志也真是頑強,這個樣子了尚有戰力。”
高遵裕搖頭:“這些都是僕從軍而已,真正的精兵還在後面,仁多零丁見糧食不夠,驅趕着這些人來送死,順便耗散我們的彈藥而已。”
蘇油說道:“種子正和劉昌祚十萬大軍,還有蘇烈的西路,仗打到現在,基本已經差不多了。”
“那就準備決堤吧,待敵軍行動之時,放水將敵軍分割,然後我們集中火力守護幾處橋樑,剩下的,交給種子正。”
說完對高遵裕拱手:“靈州城,就交給國舅爺收復了。”
高遵裕笑道:“不急,反正靈州城一唾可下,明日先抵抗一陣,引仁多零丁大軍集中,這樣種子正那邊也可以多得些時間佈置。”
雙方心裡其實都已經知道,決戰的時刻到來了。
次日清晨,宋軍將廂車排到了一條幹枯的河渠邊,列陣待敵。
這也是幾日鏖戰後打出來的經驗,趴在河渠那邊狙擊,倒是可以利用天然的戰壕,但是敵軍一旦成密集陣型進攻,如果沒有炮火遮蔽,因爲陣前沒有地利,也會讓守軍被動。
除了耗費珍貴的炮彈不說,還容易讓夏軍突入陣地,導致守衛的戰士傷亡。
幾天下來,新軍也損失了近五百人,好在多數是傷員,正在陣後的戰地醫院救治。
最後曹南建議在河渠的這一側用廂車列成陣線,讓河渠變成陣地前的壕溝,這樣夏人過來的時候,新軍能夠得到更加良好的射界,形成居高臨下的射擊,震天雷在河渠裡,也能夠製造出更大的殺傷。
這麼一改,立即讓夏人陷入了困境,密集衝鋒戰術,成了填坑戰術,宋軍可以從容射擊,讓夏軍死傷慘重。
戰爭的經驗,就是這樣在一次次流血當中,漸漸摸索出來的。
最好笑的是樑令通還派遣了軍隊出城準備裡應外合,被劉世恆老實不客氣地隔着故秦渠一通暴擊,夏人根本沒有渡水裝備,送了一波人頭,乖乖繼續回城貓着去了。
不過今天,仁多零丁的大軍來了,這批夏軍的士氣明顯和前幾日那些炮灰部隊大不相同。
都是步軍。
爲了對抗宋軍的火器,隊伍前邊推着很多大車,大車上堆放着草袋,內實泥土。
戰鬥一開始就異常激烈。
河渠有一處突出部,夏人很快便試探出了宋軍此處防禦弱點,冒着宋人的射擊,從三面不停地將大車推入河渠,想用屍體和大車填出一段通道。
細棗灣,很快便成了血腥的廝殺場。
半日時間,夏人在這裡丟下了數千具屍體,最終狼狽撤退了。
宋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打開車陣,開始清理戰場。
就在這時,屍堆裡突然站起一個渾身是血的夏人,手中長刀朝着新軍戰士狠狠劈去!
與此同時,無數夏人也從屍堆中暴起,用手中的兵器砍向驟然無措的戰士們。
守陣的軍士大驚,想要合上車陣,但是爲時已晚。
無數準頭精良的羽箭從對面棗樹林裡飛出,車陣外的軍士紛紛倒地。
連指揮睚眥欲裂,猛然拉燃武裝帶上幾枚震天雷的引信,從廂車上翻了出去,撲向正在往坡上車陣缺口衝來的夏人:“夏狗!我操你們姥姥!”
“轟隆——”劇烈的爆炸讓夏人的企圖被阻滯了一刻,十數名最悍勇的夏人選鋒,被炸死在當場。
細棗灣的銃聲再次響起,但是顯得有些散亂。